善後(中)
「睡時醒,醒時眠,大陸條條走哪邊,哪家前門有桂樹,無錢人家在窗邊。」
哼唱聲在小巷婉轉起伏,身披補丁的紅臉和尚手持圓形羅盤儀器,儀盤上光點密布,隨著蚯蚓般光點移動,步伐愈近,金光愈發閃亮,和尚腰間一串銀鎖跟著圓滾身軀鈴鈴作響。
在接近市中心處的花園小路中,曲徑通幽,花香怡人。
和尚從懷中掏出一壺老酒,酒香不輸花香,沒來及入口一不留神被腳下的枯木枝絆倒,和尚爬起身揉了揉惺忪醉眼,數數懷裡的五色繩鬆了口氣。
「還好沒誤了事。」和尚滿臉心疼地用腳蹭了蹭灑下的半壺酒,看著眼前的綠林小路瞪大了眼:「怎麼又是這裡?」
穿著破舊百衲衣的和尚拍拍腦袋,打了個酒嗝準備徑直走出花園,眼前數十米的鵝卵石路他整整走了半個小時,和尚站在原地雙手合十,默念幾聲佛號,身邊花叢如同退潮般窸窸窣窣消失乾淨。
「好久不見。」
在百草退去處的黑暗角落裡傳來讓和尚無比熟悉的嗓音。
和尚將懷裡的酒壺拋進黑暗角落:「老李,也就是你有本事這麼戲弄我。」
「知道是我還走這麼久?」
「確實是好久不見,工作也無趣,搜尋登記不在冊靈官,先敲碎普通人的世界觀再逼著簽訂契約,真不如在寺里背經文自在,還有這群小植物是越來越可愛了。」和尚笑呵呵摸了摸光溜溜腦袋:「沒想到你會第一個找我?什麼事,一句話赴湯蹈火。」
「揍你。」
。。。。。。。。
不知道今天怎的,被抓進局子都毫不在意的繆寧。被本就無關痛癢的一單惹紅了眼,那一刻他就像只猛獸,眼睛塞滿猩紅人影,他就像見血的瘋狗,到處都能成為他的獵殺對象,此刻恢復清醒的他,躺在病床上疼得嗷嗷直叫。
他沒想到本就順手牽羊的舉動卻以扎穿腿骨為結局。
不過都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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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警司內,呆坐在審訊室內的少年昏昏欲睡,經過專業包紮治療后,高度的精神緊繃外加酒精翻滾讓李憶南噩夢不斷,鎏金開元通寶沿著肩膀來回蹦跳。
剛走出審訊室的年輕幹警打著哈欠,屋內還處於關押狀態的嫌疑人,如果口述內容證據確鑿,算是正當防衛,甚至有機會得個錦旗鮮花英雄人物之類的表彰。
這一晚已經超出他歸家計劃時間太久,李憶南此刻只關心阿婆今晚有沒有按時吃藥吃飯。
可案件發展在年輕幹警得到的最新消息中變得愈發複雜,受害女人並未直接承認繆寧行兇,繆寧也一口咬死是李憶南傷人在先。
一系列程序,卻沒有任何證據指正繆寧有任犯罪行為。
繆寧既然選擇後門,不僅是因為少有人經過,更重要的是那裡沒有任何監控設備,這也是酒吧方一直以來貪圖便利造成的嚴重疏忽,比此更糟糕的,按目前形勢推測李憶南很可能要背上一個故意傷人的罪名。
。。。。。。。
警局大廳內。
「他奶奶的!這事咱們在理啊!」壯碩漢子擼起袖子在白警司大廳吵鬧,被女警員瞪了眼訕訕調低音量:「就因為是周芳的弟弟?受害者就一口否認事實?我都替小南不值!這麼多年什麼人沒見過?這號白眼狼我還是第一次見!」
經過三十多年社會的磨礪,周唐深知人情冷暖,人性中的險惡大多圍繞著趨利避害四字,
他也沒想到救命恩人血還沒幹,就被所救群眾再捅一刀。
蘇桃在簡單筆錄後手指沉著小臉,一語不發,出身警察世家的她深知審訊亂說話的嚴重性,交手的全貌她雖記得清楚,可對事件的前因後果也只是一知半解,在李憶南飛刀出手的剎那,不知是不是幻覺,她清楚感受到來自心底里的炙熱。
事情變化之快超出眾人想象,看李憶南吃癟可能還會有牢獄之災,最開心的莫過於酒局失了面子並堅持跟來的呂大公子。
「墨哥,桃子妹妹,我覺得白警司的判斷未必是錯的,這麼多人都一口咬定是那李憶南犯事,那其中自有的道理,我看大家都累了,不如找個地方休息休息,像李憶南這種嫌疑犯,我。。」
「呂一航,你那點花花腸子別在我面前顯擺,現在沒時間和你計較。別惹我,更別招惹我家桃子!不然一腳把你廢了,一個在警局一個在醫院,和小南子一樣。」馮默一把揪過在圈中聲名煊赫的公子哥,呂一航剛想爭辯,想了想馮墨在圈子裡不計後果的做事風格,縮了縮脖子。
身在審訊室的李憶南要是知道小南子這個稱號已經發展到第二個人使用,想必會更加糟心。
「呂公子,再說我兄弟一個不是。逍遙酒吧以後就少來。」周唐甚至沒有多看一眼,語氣平淡。
呂一航明白和馮默這小姑奶奶鬥嘴無非是自討沒趣,可怎麼連這酒吧老闆也一邊倒似的幫著李憶南說話?
「以後逍遙酒吧就是請我我也不會再去一趟!」呂一航心中不忿,他想不明白一個小白臉憑什麼這麼多人護著他?留下句狠話后便氣沖沖離去。
「老周,呂公子一年在你這的消費怎麼也得小六位數。捨得?」
周唐沒有回話敲了敲少女肩膀,示意去警司小院外透透風,煙草在濕冷空氣中緩慢燃燒,沾著水珠的霧催著晚風吹向清晨。
「剛剛在院里不方便說,你不覺得這次白警司來得太快了嗎?」
馮默吐出口煙圈,計算著時間「十分鐘,從我去找桃子到警車到達現場。」
「當我知道這件事有周芳的關係時,我就沒計劃報警,即便小南風風光光從裡面出來,後面的事誰也不好說。」
「你是說暗中報復?」
周唐點點頭:「周芳這些年沒少結交地面上的地痞流氓,表面看上去精明利落,這些年為了多壓榨商家的租金,下三濫的手段太多了,威脅家人,尾隨跟蹤,敲黑棍的事沒少干。」
「你覺得是個圈套?有人提前設計好的?」馮墨倚著院牆,任煙灰掉落在地:「吳芳什麼來頭?」
「甲辰巷、錦帆路甚至平江街都有不少火熱鋪子,傳聞背後老闆是個混商界的,身份不明,以安保為名特意養了一批閑散人員沒少惹事,仗著生意火熱沒少整陰陽合同,酒吧老闆為了不虧損太多又捨不得寶貴地段,只能壁虎斷尾自認倒霉,近些年甲辰巷商圈剛剛興起,這一帶地盤也被她牢牢按下。」
周唐剛想點煙被路過警察看了眼,便訕訕收回了手裡:「逍遙酒吧每年為了減少不必要的麻煩每個季度都會給周芳私下送上不少錢,而那個受傷的繆寧正是她表親兄弟,憑仗這些繆寧才敢壞規矩在甲辰巷一帶行竊,以吳芳的性格李憶南就算出來也不會好過,被救的女人可能也想到這點,害怕被惡意報復才堅持假口供,如果小南被定了罪,估計要判三到五年。」
「這麼久?」馮默瞪大了眼睛:「按你這麼分析,李憶南豈不兩頭堵。」
「那一刀是扎個洞不簡單,驗傷八成算上故意致人傷殘。不管花多少錢。當哥哥的也要給小南討個公道。」
蘇小桃沒有說話,依舊低著頭看著那張名片土特產名片。
噠噠噠。
女子清脆的高跟鞋踢踏聲響徹在警司大廳里,常以笑臉示人的周唐面色不悅。每月他都會如數孝敬筆錢給飛鵬會,可結果是他的人在酒吧手腳不幹凈才惹出一系列禍事。
這些年吳芳胃口也不大,也是能拿小錢辦大事,各位老闆對她也很是信服,畢竟誰也不知道幕後的神秘老闆是誰,也襯托著明面上的女人背景更加神秘起來。
周唐心中有怨氣但還是恭敬道「吳姐。」
「周老闆,是我們對不起你逍遙酒吧」吳姐微鞠一躬隨即拿出個封紙袋:「我個人的一點心意。」
見周唐並未接過信封,吳芳補充道:「以後每月的租金,再少十個點。
周唐搖了搖頭。
「周老闆,這件事確實是我那表弟不爭氣,但你也知道甲辰巷這個地段從來沒有交這個數的。」
「我有個朋友困在局子里。」周唐按下心中的不滿,將信封塞回女人手中:「吳姐能不能鬆鬆手,以後該孝敬逍遙酒吧一分不少。」
「咯咯咯。」打扮幹練的女人捂著嘴笑道:「周老闆,你是聰明人,姑蘇警司不是過家家的地方,上了明面就好壞都要有個交代,這件事你朋友出來就意味著我表弟搶劫加惡意傷人的罪名就認下了。」
「我懂規矩,當時想按下這事時已經晚了。」中年男人從口袋掏出張銀行卡,銀行卡內數額是信封中金額十倍不止,與牛皮紙信封一齊塞回女人手裡。
「但那小孩對不起我們飛鵬會,聽說我表弟已經報出名號,這刀就是扎我吳芳了」
「那人是我兄弟。」周老闆仍據理力爭道:「我兄弟本來想放過他,是受害者突然喊叫,才鬧到這種局面。」
「這刀扎的不假,周老闆,你是在和我講規矩嗎?」吳芳直勾勾盯著往日里不顯山不漏水的酒吧老闆。
「什麼狗屁規矩,不過是仗著人多手黑。」馮默在一旁冷著臉瞪看著濃妝艷抹的女人,氣勢凌人。
「老馮,別亂插話。」周唐急忙打斷少女接下來的無禮發言,這次事件他不想再牽扯更多人,眼前的女人也絕不是幾個社會上的流氓能相提並論的,見吳芳沒過多理會,男人鬆了口氣:「我知道,一刀傷到骨頭確實下手重了,每月的租金可以再多百分之二十。」
「百分之二十?周老闆可真大方。」吳芳想了想他那平時里凈給她丟人的表弟,如果有一筆不菲的賠償,她相信就算繆寧本人也會樂意蹲幾年大牢。
況且這次受害者反咬一口本也是意料之外,女人剛想獅子大張口,卻捕捉到關鍵信息進一步問道:「一刀穿骨?你確定是一刀?」
周唐向吳芳大致講了講現場情況,在精明女人面前過多隱瞞只會讓事態更加失控,酒吧老闆乾脆將現場手機照片遞給女人看了看,吳芳拿著手機反覆縮放,眯著眼沉思良久。
此時電話聲響,吳芳剛準備掛斷看到來電顯示上一串888的豪華號碼,先一步離開,直到走出警局外的電話亭里才接起。
「老闆。」
「怎麼回事!怎麼警察會來?」
「我那弟弟惹了點禍,我正在處理。」
「你知道咱們的貨丟了嗎!貨剛被劫,警察馬上就控制了現場。」
「什麼?不是已經交接上了嗎?」
「我給你一個晚上查明這件事,如果事情敗露,你就和你那廢物弟弟滾出姑蘇!」電話中能聽出甚至能聽出男人的呼吸起伏:「算了,吳芳回來吧,那群怪物我來解釋,貨錢咱們擔了,但切記這件事不要牽扯到你和我,畢竟我還是信任你的。」
二十分鐘后,吳芳找到周唐,只說了一句話:「周老闆,能安排我見見你那個朋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