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往事
長靈十四年秋,大旱未解,秋時愈甚。
「爹,鍋里煮的是什麼?」
熙青緩緩步入門內,此時以至下午,見父親熙絮正在屋中烹煮著食物,而鍋旁是一大包由血浸染的骨肉。
說是房子,但也不過是由泥巴秸稈等堆糊起來的土壘,面積狹小,材質簡陋,平時所睡的床上在這時僅有一條染血的白布和一些勉強為女人所穿的衣物。
房子的頂只是一些乾枯的植物鋪成,窗子僅是幾個破開的洞,而生活難以用上鐵器等物,就是土地也早已沙化,漫起煙塵。
放眼望去,這樣的房子排列無序但密集擁擠,且並不少見,並綿延無垠。
不同的是,在這一堆堆「房子」的中間穿插著一條十字寬敞大道,而這條交叉大路也是這片地方僅有的能夠供多人走動的地方。
熙絮沒有管這周圍紛起的粒粒灰塵,埋頭不語。
熙青當時也僅是順嘴問了一句,待其墊腳看后也並不再問此事,隨後他走入房內,蹲在了那泥堆起來的床邊。
「娘去哪了?」
熙青繼而問道。
他父親此時也是一滯,由於背光與本身如花甲老人般滿布溝壑的黝黑面龐,此時父親臉上是更加陰暗,而父親的身子也不知何時沒以前那般挺直了。
熙絮頓了頓,含糊答道。
「來了商販,爹賣了……」
「……不回來了?」
「回不來了……回不來。」
「娘吃不了了……」
「你能吃上就行。」
「……」
「青子……」
「嗯?」
「恨爹嗎?」
「……」
青子沒有回答,兩人話中都聲調都沒什麼起伏,而熙青也不像一般孩子那般哭鬧。
他的眼中也沒了其他孩子那樣的光,只是蹲在床邊,沒有陽光撫首。
他是長靈十年春季生人,具體的月日他也不知,今也僅有四歲多,可他並未有過一次誕辰,而他也早在先前的妖患當中失去了神采,變得孤僻寡言,又時常驚懼,經常早出晚歸,不知幹些什麼。
「娘不回來了……」熙青抱著身子,低頭自語道。
「對。」熙絮沉聲說道,看到鍋中的食物與旁邊包裹住的骨肉。
「娘…有沒有留下什麼話?」
熙絮愣了一會,在短暫的思考過後說道。
「有……有的,她說,現在吃飯難,她沒有辦法,以後只能靠我們兩個,然後……然後…不用再挂念她了。」
「嗯。」
熙青沉默了會,貌似也不再關注這個問題了,大概是埋在了心底。
「鍋里是什麼肉?」
熙青幾乎並沒有吃過肉類,問道。
「羊肉。」他父親答道。
隨後父親又補充了一句。
「現在種不了什麼,要是在外面養些東西應該也行,剛好路過了賣羊的,之後就……」
「唔……」
兩人似乎都沒有什麼話。
父親依舊埋頭照料著,鍋中肉類佔主要,但青菜卻是出奇的少,並且已有蟲蛀的痕迹。
「待會兒,別吃太飽,撐了胃以後餓的更快,天冷了,存著點,留著你吃。」
「嗯。」
熙青應道,眼眸中明顯沒有什麼起色。
此時,一陣沙沙聲傳過,極難察覺,熙絮埋頭聽著,沒有看去。
而後,那陣似腳步一樣的聲音正巧停在了他家門口,
熙絮也終於轉頭看去。
門外是一個拄著木杖的老者,形如枯槁,一身爛衣,毫無生氣,而眼睛也難以被人看清,十分瘦弱彷彿風吹便倒,生命垂危一般。
熙絮看了眼鍋中的肉,隨後緩緩走出了門。
熙青朝外看去,看見父親與那老者開始了交談。
熙青對他有些印象,離自己家並沒有多遠距離,上一年剛旱的時候還給自己家裡送了些食物。
此時,自己的父親正在與老者交流著,而熙青卻是並未聽到他們到底說了什麼,只在最後父親提高聲調后,他才勉強聽到了些內容。
「你孫子的事情……至少現在不行,我會儘力,但這事我錯太多了。」
「昂……」
老人的喉嚨如同灌了大把沙子,話語含糊不清,極其沙啞,如同嘶鳴卻又低聲。
「我現在做不了什麼,這太不合適……不過,我想辦法……」
「昂……」
老人像是說不出什麼話,之後看了眼熙青,便一瘸一拐的拄著木杖回去了,望其背影確令人心生酸楚。
熙絮嘆了口氣,又返回了屋內。
……
不多時,水已經冒了泡,開始咕嚕起來。
熙絮隨手拿了個碗,舀出了湯食,隨後緩緩放在了熙青旁邊,熙青依舊沒說什麼話。
而後,熙絮又給自己盛下了一碗,但量卻比熙青少了很多,再看鍋內,此時也早已不剩多少。
兩人並沒有什麼餐具,因此一直將就。
熙絮站在鍋旁,顫著手先喝下了一口,臉上是難語之色。
隨後,熙絮慢慢說了一句。
「吃吧……」
熙青聽后看向了旁邊的碗。
正冒著熱氣。
最後,默默猶豫之中,他伸出了手……
……
……
熙青愣神之際,聽見了頭頂的聲音。
「本次列車已到站——平生州關口……」
州與州之間的情況並不一樣,雖然燕平已經統一,但各州的詳情與政策還是有較大差異,因此列車不能直接進入內部,且各州之間的交通網路也並不交融,獨立性較強。
而到了關口,剩下的便是接受檢查。
熙青出了站,看見了一個個檢查關口,這種檢查站繞著全州邊際,就算沒有上萬也得有數千個。
有些是為了客觀情況的人流量而設立的,但平生州卻從未放棄這種檢查型入境方式,數量也只是緩解一時不變罷了。
不過也如先前所言,各州情況不同,有的沒有採取這種方式,選擇自由出入,如燕平首府昕鶴州。
儘管對於邊境審查各州嚴格程度不一,但對於本人證件各州還是同等重視的。
熙青排著隊,走進了檢查點,交出了證件。
「是熙青先生吧?」
檢查員認真核實著上面的信息。
「是。」
「來,這邊指紋識別一下。」
熙青照做,伸出了手,按了下去,沒什麼問題。
「你是平人?」
檢查員看著他的左眼,心中有些懷疑。
「嗯,基因問題,但沒什麼病症。」
「行吧,這邊走。」
檢查員相信了說辭,把證件交還給了熙青,並抬起手告訴他朝哪邊去。
熙青接過證件,放回了口袋,正當向前走時,那檢查員卻在耳邊悄悄說了一句話。
「進去后,記住把左眼藏嚴實,最近情況有點特殊,容易讓人誤會……」
說罷,檢查員看了看熙青。
熙青看去,身體滯了一會,點了點頭,隨後離開了,而檢查員依舊在原地工作。
「特殊?」
熙青暫時想不到原因,但列車上就感受到變化了,越是靠**生州,列車上的高深扒手就越多,光是認為他睡著后摸索錢財的就有七八個了。
好在熙青每次睜眼后看向扒手時,那一個個人便都是一個樣子悻悻離開了。
他也不想找什麼事,那些人離開后他也不再去管了,畢竟自己的證件可不是所有地方都沒問題的。
熙青盤算著自己的口袋,如今腰包里有還有一燕禾,換算下是一千燕文,如今世道買瓶水都需要三到四燕文,住宿就更不用說了。
熙青垂著眼,這趟行程沒錢是真難混下去。
要說以前生活,熙青回想著,那時沒有戶籍就是靠著四處遊走捕個在逃生物,最後到相關部門強行換取錢財,但如今有了戶籍倒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熙青站在關口大廳內,走進一家內設書店。
書店裝飾典雅,只是店面過小,但足夠精緻。
熙青走到一處書架,察看一番,拿下了一本還未開封的書,書名為《平生州記》,封面與裝訂頗具雅緻,內容為平生州的一些故事,但主要起地圖功能。
其實他曾經來過這裡,但當時還是在被緝捕的過程之中,說起那時,若非憑著某些手段,他的面部信息等或許早已錄入了信息庫,最後落得全境奔走不休的下場。
熙青慢慢走動著,目光在書架上從未離開,最後,他又看上了另一本書。
「第七朝?」
熙青看了下書本的兩面,仍舊是未開封的,看不出什麼名頭,但包裝比另一本書更加風雅。
熙青拿著兩本書,走到了前台去結賬。
工作人員掃描了一下,看向屏幕說道。
「先生,總共兩潯。」
「嗯?兩個燕潯?」熙青難以相信,疑問道。
「對的呢先生。」
「可……可這都能買一百瓶水或者四百個饅頭了。」
「先生,太禾書店包括其他本地書店都是原價賣的呢,書籍也是難得的糧食。」
「呃……」
熙青覺得在理,而且他本身對錢財也沒什麼看中,於是撇了撇嘴,將口袋的整張燕禾交給了收銀員,隨後收下了找零。
「先生,共找您八燕潯,歡迎下次光臨,需要袋子嗎?」
「拿兩個……」熙青語氣明顯消沉了些。
此時他心中在想:「八燕潯就是八十燕微,八十燕微就是八百燕文,八百燕文就是八千燕澤,饅頭五燕澤,一瓶水兩燕文也就是二十燕澤……一天下來……三個饅頭三瓶水……」
他心裡盤算著每天的生計,同時明白必須去搞點錢了,不然饅頭都要分兩半當早中餐。
拿上由兩個袋子分開裝的書籍,熙青問道收銀員:「麻煩下,那個《第七朝》是關於什麼的?」
收銀員想了想答道:「那本書…是八到九千年前流傳下來的一本自傳,前幾年剛整修出版,作者是第七朝代——『倚宿』朝生人,真名不詳,全書自稱只有『棲瑕生』」
隨後,收銀員緩了緩又補充道。
「至今為止,人類的歷史一直存有諸多空白,這本書也為如今的歷史補充工作提供了些許幫助,但大多都是局限於平生州的見聞與風情,此外便是個人的零碎感受,因此作用有限,但放眼燕平,這本書也是不可多得的佳作了。」
熙青聽后,也不再說什麼,道聲謝后就離開了此處。
出了此處便是市區,但行人稍少,不知是不是走街串巷去了,而地面雪薄,天色較暗。
熙青又戴上了帽子,這裡俯臨太禾湖,因此城市為「太禾市」,可說全市都憑靠著那巨湖所生,而那湖的佔地,卻是比這城市要大上一二倍,在當時劃定區域時,太禾市因為此湖也賺盡了好處。
但對於這城市,熙青總是思緒萬千,倒不是他容易被分散,只是到了此處后他聞到了熟悉的氣息,但是若有若無,讓他有些不安分。
此外,這裡也是他唯一一次被送上法庭的地方,也是他當時殺了那隻妖怪的地方,難免會讓人回想,畢竟十幾年來他也去了許多地方。
熙青鼻中嗅著,而那白玉掛墜也在此時浮現了淡淡的光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