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驚心動魄
女魃回神,潰爛的嘴裡,缺損的牙齒,一陣嚎啕:「見不到我的檮杌,你們都得死去,誰也逃不掉!」
他收緊力道,反覆纏繞在腰際、頸脖的觸手,加速蠕動。
眾人眼睛鼓突,呼吸窘迫,一息尚存。
刑天躍上赤蛹子的肩,揮拳打向女魃的頭。
女魃並不避讓,反而迎頭上去。禿頭接觸拳頭,強大的吸力,把刑天的拳頭,活生生陷進骨槽。
他的拳頭,感到徹骨的疼痛。
異顯見勢不妙,伸手纏住女魃的頭,急中生智:「檮杌就在奇肱,已經守護冒別。」
「喚它來見我!」旱魃尖嚎。她鬆開刑天,抓住義娥的觸手,猛然勁拉,義娥的頭顱,送到她潰爛的嘴邊。她想生生吞下她,以此作要挾。
嗚嗚嗚……呼呼的風聲進洞,密集的雪塵,盤旋在眾人周圍。
此時,榮源、珂兒、青蛹子、月明、庄英,齊齊趕到。
雪塵飛舞,冒別的空洞聲,飄蕩在耳邊:「旱魃,檮杌找到了嶸蓮,你等可以化為人形。」
「不,我是女魃,不是旱魃!」風昀女魃殘留的記憶,做最後的掙扎:「我是藍莘頭領!我是藍莘頭領!」
女魃旱魃的思維,不停轉換,兩物也在劇烈爭鬥。女魃的嘴咬住旱魃的一條觸手,不斷嘴嚼。
旱魃一陣劇痛,觸手一松,把大家放出掌控。眾人趕緊離開,站在不遠處。
旱魃也不甘示弱,七條觸手勒住自己的頸脖,慢慢蠕動。
看起來象是自殘,實際上,是旱魃女魃在對決。
女魃敵不過旱魃,潰爛的嘴裡,伸出舌頭。她眼睛一瞪,當場氣絕。
女魃的頭顱一死,屬於旱魃的軀體,象爛泥一樣,軟癱在地。她的觸手不停揮舞,想抓住一線生機。
順著氣味,她的觸手突然奪向義娥,八條觸手包裹住義娥的身體。
眾人沒想到,她會有這麼一招。紛紛上去搶奪義娥。
「不要動!全部退下!」冒別的空洞聲,變得緊張,他大喊:「快跑!」
義娥的禿頭,被旱魃的觸手吞沒,又重新鑽出來。她張開絲粘的嘴唇,哈哈大笑,觸手發出刺眼的光芒。觸手掃蕩,所到之處,煙霧繚繞,飛沙走石。轉生洞的鑒石,一塊一塊剝落,發出巨大的轟鳴聲。
刑天牽起弦衛,牧力牽起臾區、月明牽起庄英,赤蛹子、青蛹子、榮源、異顯、珂兒,競相跑出洞。
才到洞口,只聽「轟隆!」驚天價地的爆炸聲。轉生洞完全坍塌。
火光閃耀,旱魃破石而出,義娥的頭,發光的觸手,挺立在半空。觸手伸展,來回密織,幾乎遮住頭頂的區域。
「赤蛹子,青蛹子聽令,斷後!」冒別連連吩咐:「異顯、榮源、珂兒聽令,帶刑天等人衝出奇肱!」
冒別說完,雪塵聚集一條白色的路徑,搶奪旱魃快要彌合的缺口,直上粉日照耀的穹頂。
「走!」榮源、異顯、珂兒,拉起刑天等人,走上雪塵路,推動幾人飛跑。
旱魃緊隨不舍,她不敢走上雪塵,平行追趕。
赤蛹子、青蛹子眼見難以擺脫,兩人飛行右邊,揮舞鴨蹼鏟攔截。
兩方交接,鴨蹼鏟對準旱魃的觸手,拼力猛殺。
赤蛹子不忍傷害義娥的禿頭,首先使出春暖泅游。一尖兩棱的鴨蹼刃,刺向她的蛇軀。
旱魃身形一擺,躲開此招。
蛇尾乘機打向赤蛹子的頭。
蛇尾來勢洶洶,勢不可擋。
赤蛹子沉著應戰,他躬下身子,扇動背翼,掣動石柄,蹼刃正中蛇心。
「此等小技,焉能阻擋旱魃!」義娥臉咯咯咯大笑,她抓住鴨蹼柄,牽引著深入自己的心臟。觸手射出一團火焰。
「阿弟小心!」赤蛹子推開青蛹子,身子攔在他的前面。
「呼……」赤蛹子著火,渾身熊熊燃燒。他伸展四肢,身子從高空墜落下去。
「哥……」青蛹子嘶吼一聲,揮鏟再戰。鏟刃洞穿觸手,深入發光的皮肉,他感到強勁的吸力,鏟刃已經拔不出來。
「青蛹子,你的死期到了!」義娥張大嘴,口裡噴出一團黑煙。
青蛹子嗅了個正著,覺得頭昏目眩,背羽無力。整個人直挺挺掉下去。
「赤蛹子、青蛹子……」大家喉嚨哽咽,看著兄弟倆墜身不見蹤影,心中無比悲痛。
冒別化身的雪塵路,載著眾人,穿過粉日,進入一個透亮的洞口。
「上面便是北黎!」冒別空洞的聲音,著重提醒:「閉上眼睛,不管聽到什麼,看到什麼,誰也不要睜開!」
「多謝冒別!」刑天正拱手謝恩,義娥的禿頭追上來,鑽出洞口。
「異顯、珂兒,擋住旱魃!「冒別急聲。
「她不是旱魃,是義娥!」臾區不顧危險,跳了下去。
「前輩……」牧力回頭,想要營救,被榮源攔住。
觸手抓住臾區,義娥眼裡流出淚水,僅存的思維,凄楚道:「師公,緣何返回?」
「我答應過黃帝,不治好你的病,絕不回去。」
「臾區,我不會讓你死,我還要你帶我上嶸山!」義娥的說話,分裂出旱魃,她勒緊臾區,口氣變得狂妄:「這些上坤人,一個也別想逃!」
異顯、珂兒的身軀,撲在義娥頭頂,封住了洞口。冒別趁勢飛舞雪塵,濃密的塵粒,象一堵厚厚的雪牆,把異顯珂兒隔絕在奇肱。
」榮源,帶他們回憫渡屋,我來封塵爾等的記憶!」冒別空洞的聲音,略帶憂傷:「不要忘了允諾!」
「榮源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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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延等一走,幾人徹底放開拘束。
月明生性開朗,善於言談。一筒米稠下肚,作為半個北黎人,他細眼綻笑,黑須抿動。他繪聲繪色道:「要說北黎最美的景緻,當屬斷天崖!涿水河奔流此處,傾注而下,響聲如雷!」
「斷天崖的景緻,焉能媲美大典山!」榮源阿公飄搖腳步,獨手舉著竹筒,神態酩酊。
「咦,阿公,記得你剛才不是這樣說的?」刑天微露醉態,環視大夥,希望同意他的疑問。
「對,阿公好像說的什麼肱?」牧力咋巴舌頭,回味米稠的勁烈。
「不、不、不,阿公說的是什麼奇……?」弦衛歪身,頭倒在刑天的肩膀,醉意朦朧:「刑天哥,聽說你會唱耒耜曲,來一段!」
「耒耜曲?」刑天迷眼一愣,這是他和雲桑的秘密,一直藏在心底。他下意識望了望月明、庄英。見兩人對他挑眉擠眼,一臉「壞笑」,什麼都明白了。
隱密泄漏,刑天也不想保留。他和雲桑本來就沒什麼,耒耜曲只不過是小夥伴們的遊戲。
「午月水暖碧草天,肩扛耒耜下田淵。踩耜翻耕露新泥,細整溝壟區隔間……」刑天唱著耒耜曲,模仿翻耕水田,播撒稻種的情景。他幻化耒耜,蹲下身子,兩腳化為耜刃,讓弦衛撫著雙臂,往前推……
兩人推著、樂著,忘記眾人的存在。不知什麼時候,周圍寂靜無聲,大夥早就識趣離開。
刑天站起來,米稠勁上頭,只覺得熱血奔涌,面對心愛的人,他心跳如電,虎目似火。雙手捧起弦衛的臉,痴望她嬌羞的樣子,動情地吻上她的嘴唇。
「刑、天、哥……」弦衛一臉陶醉,期盼中的幻境成真,她滿臉潮紅,呼吸加速,心若靈兔。
可是,他是煉夷丹人,娘不會同意!
弦衛的醉意,泯消一大半。她雙手推開刑天,卧蠶內的大眼,逼視著他:「北黎卉安,要具備擔將之才,而不是苟安生計。刑天哥,是否明白?」
「何為擔將?」
「善排兵布陣,拒敵入侵之能!」
「落月谷一戰,阻擊吟狼增兵……」刑天吞吞吐吐。可惜,這件事,除了陸吾,說出來沒人相信。
他不再言語,倒退數步,垂下眼帘。
弦衛意識到自己誤言。擔將之才,對他來說,冀求太苛刻。兩情相悅,不能被世俗約束。她想到緩和的話語,卻見不遠處站著一個人。
來人牽著一匹花斑馬,身穿青色綢裾,頭插晶瑩的貝珠。兩頰的黑髮,垂下尖削的臉蛋,飄拂在胸前。她彎眉如月,一對寒目,冰若嚴霜。
「媯芩!」弦衛深吸一口氣。
在蘇鴴宮,娘有兩大輔領——媯芩、月芩。尤其是媯芩,甚至可以擔當娘的喉舌。
「牧力將軍何在?」媯芩無視刑天的存在,厲聲喝問。
「方才還在!」弦衛惴惴不安,擔心她看到和刑天親吻的情景。
她轉過頭,準備在憫渡屋后尋找牧力。
「且慢!」媯芩叫住她,聲音依舊冰冷無情:「待我喚他!」
媯芩摘下腰間長長的螺笛,刺眸瞟一眼刑天,嘴唇湊近白螺笛鑽孔,嗚嗚嗚的聲音,不絕於耳。
牧力聞聲,從遠處跑過來,神色慌亂。看見媯芩,他單膝跪在地上,躬身叩拜:「牧力參見輔領!」
「牧力將軍請起!」媯芩的臉色,由陰轉晴,眼角的魚尾紋綻開,聲音變得柔和:「離開蘇鴴宮一月有餘,別忘了承領的插笄之禮!」
「什麼?我等離開蘇鴴宮一月有餘?」牧力、弦衛、刑天懷疑聽錯了,三人目瞪口呆。
「幸得上天垂愛,酋領轉危為安。」媯芩從馬背取下一副白色的獸甲帶。展開兩端石質榫扣,雙手呈到牧力面前,恭敬且深沉道:「請牧力將軍行插笄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