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酒會

011

商洛曄舉步離開，並沒有理會身後秦駿的眼神。

他還聽見了辛明小聲的規勸，儘管這位經紀人的聲音按捺掩飾過，卻仍是難藏焦心。

辛明在勸秦駿，今晚是重要飯局，對藝人來說至為關鍵，秦駿離場這麼久，那邊已經不高興了，秦駿必須得回去應酬。

離開了藺空山，秦駿必定不會只是皮靴不合腳那麼簡單。交際、酬應、人脈、往來，一應事項有太多是秦駿無法獨立處理。

不然也不會是辛明親自過來，連飯局都要寸步不離，陪同一起。

藺空山的職位只是藝人助理，但現在就算換上三個五個新助理，也不一定能處理完原本他一個人負責的工作。

所以才必須是身為秦父心腹秘書的辛明過來，處置後續的安排。

可即使如此，秦駿的情況依然是顯而易見的捉襟見肘、難全招架。

單就只是剛剛余梟激他說出的那些話，都是不小的麻煩。

而此刻商洛曄望向身側藺空山，楚致的青年正是一片平靜無瀾。

商洛曄能聽見辛明的話，藺空山自然也能聽見。

但他卻完全沒有在意。

秦駿如何，已經和他全然無關。

兩人剛從房間走出來，就在走廊里遇上了幾位餐會的同桌人員，幾人一同回了包廂，包廂里，餐會仍在繼續。

商洛曄和藺空山也就沒再有能單獨交談的時間。

百馳集團的華東區總監剛剛到了，餐會中又是一輪新的敬酒應酬，好不熱鬧。

商洛曄照舊冷淡旁觀，不過藺空山到底與他氣質不同，即使一開始沒怎麼主動，依然有不少人過來與他進行了友好溝通。

儘管在這場餐會中並不是什麼關鍵身份，但無論和誰交談，藺空山都能讓對方聊得頗覺愉快，心生好感。

真要說起來，藺空山剛來Gold工作室時也一樣，他只靠一次訂餐、一場面談，在第一天就迅速取得了幾乎每個人的好感，無聲地消弭了所有的防備與隔閡。

他擁有著這種無與倫比的能力。

或許有人會以為這是藺空山與生俱來的天賦，畢竟有些人天然就有著無法抵禦的親近感，如似春風拂面。

可是就在幾分鐘前，和秦駿說話的藺空山卻分明疏離至極，無論怎樣溫和淡笑，依舊觀感如同距隔千里。

在場只有商洛曄目睹過剛剛那場交談，所以和藺空山相處的其他人全然沒察覺出分毫疏淡，反而因為聊得愉快，更喜歡和藺空山親近聊天。

只有商洛曄獨自，在沉默地望看。

藺空山的長相也很是惹眼，剛剛出去之前，就已經就有人在打探他的相關。

不過藺空山不是藝人，不需要陪酒，也不用一定要和哪位金主應酬。

最重要的是，百馳那位姍姍來遲的總監一見到藺空山，就熱絡地把人招呼了過去，和他相談甚歡。

見今晚最大的金主和藺空山明顯認識，兩人還直接聊上了。

自然沒人再動其他念想。

藺空山也向總監介紹了商洛曄，他之所以和百馳的人熟識，除了本身的社交能力之外，關鍵也在於他與洛素的師生關係。

洛素夫婦是百馳集團的持股人，百馳總監自然會對洛素女士的得意門生熱情一些。

不過百馳的總監事先並不知道商洛曄和洛素的母子關係，之前商洛曄特意和媽媽提過，不想將這些關係對外說，商洛曄工作室接單子也從沒借用過家裡的資源。

但這是商洛曄和家裡的溝通，意外的是，藺空山在介紹時，對此也一點都沒有提及。

至始至終，百馳總監都只以為商洛曄是他的老闆。

商洛曄看了言笑晏雅的藺空山一眼，他不知道這是洛素對藺空山提前叮囑過，亦或是其他原因——但看藺助理的性子，這更像是他自己的體貼周全。

像那契合心意的咖啡，恰到好處的相助，又或是令人愉悅的交談。

藺空山清楚每個對象的喜惡，在各種場合都能應對自如。

而他今天這麼多場交談的目的，全是為了工作室。Gold原本只是受邀來餐會的配角，卻給餐會許多人都留下了印象，加上百馳總監毫不掩藏的讚賞，藺空山更是發出去了不少工作室的名片。

商洛曄早知道，藺助一向對工作很認真。

哪怕是在秦駿那裡的時候。

秦駿雖然是個富二代，但秦家並無娛樂圈相關的產業。秦駿出道兩年就能成名至此，還接連拿下了兩部劇本上乘、口碑極佳的劇作。

想也知道，藺空山在其中悉心竭力地做了多少交關酬酢。

現下，藺空山對Gold也十足上心。

他對每一份工作都會盡心做到最好，無關老闆是哪個。

這卻讓他的新任老闆隱約生出了一種難言的微妙情緒。

商洛曄沒有收回視線，柔調的室內燈光籠在藺空山的面上，讓青年本就明妍的面容被烘染得愈加完美至極。

他觸目，養眼，無暇可擊。

無聲地醉人心迷。

餐會持續了足有三個多小時，等到散場時，已經過了夜裡十點。

商洛曄和藺空山一起下樓，走出餐廳下台階時，剛剛和一大波人交換過微信名片的藺空山邊走還在低頭看手機。

商洛曄皺了皺眉，不過藺空山很快便抬眼，收好了手機。

餐會出來的其他人都在等餐廳泊車員，商洛曄卻選擇了自己去開車，藺空山跟著他走去停車場，一路上沒有其他人同行，這個時間，室外的行人也已經寥寥無幾。

兩人終於得以獨處，商洛曄忽然開口：「秦駿走了？」

藺空山被這突然的問題怔了一下，隨即道：「應該吧，這麼晚了。」

他自然知道商洛曄其實並不關心秦駿的動向，只是為了提起這個話題。

藺空山誠懇地致了歉：「今天的事打擾了，實在抱歉，這些事我會自行處理好。」

他又保證：「也請您放心，我會專註現在的工作。」

和秦駿去空房間聊的時候，藺空山並沒有避著商洛曄，也是為了向這位新老闆表態。

商洛曄沒什麼表情，只依舊沉沉地看著人。

反倒是藺空山又想到什麼，轉而道：「如果您介意的話，趁今天做個了結也好。「

他那年輕的老闆這時反而皺鎖了眉：「什麼意思？「

藺空山見老闆確實不記得了，主動提醒：「今天是三天試用期的最後一天。」

他想著，如果上司確實對自己不滿意，也正好可以趁現在提。

然而他身前的男人卻身形一頓，似乎完全沒想到藺空山會說起這個。

「我上午已經歸檔了你的工作合同。」

商洛曄嗓音冷然，夜色中，男人軒卓冷峭的眉目間頗有些明暗莫測。

像是沒料到。

原來自己在對方眼裡還只是個試用期老闆。

他道：「下次我會把對你的認可當面講出來。」

這話說得堪稱直白，藺空山微怔，隨即軒然一笑：「好的，謝謝。」

他還心想，新老闆行事不錯，雖然面冷，但很懂得做上司時該有的態度。

美麗青年的一應思索，仍然全是工作角度的思路。

兩人已經走到了停車場入口處，藺空山卻在此時停下了腳步，沒再繼續上前。

「我就送到這兒吧，回去路上您注意安全。」

商洛曄腳步一頓，聲線薄寒：「你不和我走？」

餐會上，商洛曄並沒有喝酒，藺空山卻多有應酬。他喝了不止一杯，醇香的汁液讓那本就豐潤的唇線愈加腴軟，唇色都被潤得穠艷，更容易黏住視線。

街邊晚燈的光暈有足夠旖旎的動人氛圍，平平無奇的顏值在此時光調中都能被襯得斯然柔美，何況是藺空山。

他淺淺笑著，情態更恍然醉溺心神。

「我就不耽擱您了，自己回去就好。」

商洛曄冷然睄他：「你沒開車，又喝了酒，怎麼自己走？」

「我叫了車。」藺空山拿出剛剛才收好的手機，亮了下屏幕，笑了笑，「哪有讓您送我的道理。」

剛剛走出酒店時青年低頭看手機，正是在提前打車。

聞聲，商洛曄不由沉鬱了眸色。

但藺空山的手機屏幕上，打車軟體一直顯示正在排隊，時間雖然不早，候車看起來卻很是耗時。

藺空山也發覺了此事，他轉回手機，正想重新調試一下定位，忽然聽見男生冷淡的低音。

「旁邊有條夜店街，這個點是人最多的時候，用車會等很久。」

藺空山抬頭，就見冷臉的上司朝他偏揚了下頜，簡短而果決地示意。

「過來。」

「我送你回去。」

「不……」

藺空山仍然習慣性地想要拒絕，但恰在此時，夜晚的冷風吹過，剛喝過酒的藺空山被吹得額角一陣刺痛，他便沒能把話說完。

錐痛之下，青年不由得蹙眉，原本因酒意而瑩潤的面頰也透變得薄白，顯出了些許虛弱。

商洛曄鎖著眉心，再度開口，寒意更甚。

「還是你覺得，我會像秦駿那樣，把助理當工具用完了就直接拋開嗎？」

藺空山微頓，話都說到了這種地步，他自然也沒能再拒絕。

他也承認。

同樣是富二代，同樣是恣意追夢的小少爺。商洛曄確實要比秦駿穩重成熟許多。

再次上了帕拉梅拉，藺空山的面色仍然有些蒼白。

他淺淺地吐了口氣，按了按額角，雖然無風的地方不再有寒意刺激，但封閉的車廂對酒後的人來說也著實算不得多麼友好。

商洛曄掌著方向盤開出停車場時，就見藺空山從口袋裡拿出了什麼東西，細細剝開，含進了嘴裡。

藺空山的動作總是很得體妥適，現下也沒有發出什麼動靜，不過他抬眼時，還是在後視鏡里對上了自家上司的視線。

「薄荷糖。」藺空山解釋。

酒後容易暈車，他平時習慣會自備一些清涼提神的小物。

隨後，藺空山想了想，又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塊薄荷糖，舒直起頎皙的手指，將糖放在了兩人中間的置物盒上。

他給商洛曄也留了一塊。

「您喜歡可以嘗嘗。」

藺空山給糖只是出於禮貌，沒指望冷臉的上司真的會收下。他拿的糖是單獨包裝的，對方就算之後扔掉也很方便。

見開車的男生默然掃了一眼糖塊，沒有露出嫌厭的表情，藺空山就把薄荷糖留在原處，沒再拿回來。

車程並沒有太久，很快就抵達了目的地。

藺空山起身下車，商洛曄朝窗外掠視一眼，隨即就發現外面並不是什麼住宅小區。

車窗正對著明晃晃的指示牌。

地鐵站。

這個時間，公交已經停運，但還尚未錯過末班地鐵。

另一側，青年下車，溫言道謝。

「多謝您送我這一程，回去路上小心。」

藺空山還比了個聯絡的手勢：「方便的話，安全到家后給我發個確認消息。」

言語依然關照且熨帖。

青年瘦削挺秀的背影走入人流，隱沒在燈火通明的地鐵站里。

只剩年輕的男生自己，獨坐在幽黑夜色下的跑車中，遲遲未收回的目光晦明莫測。

上車前商洛曄問人地址，藺空山想也沒想就說了這裡。

他一開始就只想被送到地鐵站，根本沒考慮過被直接送回家的事。

藺空山不想給人添麻煩。

也不想私人的自我安全空間被侵佔。

夜空黑沉，商洛曄終於收回視線時，又將目光投落在了身側手邊的那塊薄荷糖上。

修長勁瘦的手指拿起了那塊透明的冰藍色硬糖，對半剝開，放進了唇間。

他沒能不在意藺助問出的那句試用期。

已近十一點，Gold的工作時間早已結束，但直到酒會終了，藺空山才提起了試用期的事。

藺助的工作時間，到這麼晚才剛剛結束。

即使在青年以為的試用期里，酒會上的藺空山依舊在認真為Gold工作室爭取著好處，絲毫沒打過折扣。

工作中的藺助，不會有丁點疏漏。

但在工作之外呢？

晚上秦駿的事鬧得也不算小，回包廂之後，藺空山卻完全沒再提及，好像對方根本不值得上心。

就是剛剛商洛曄提起，青年也只說會專註新工作。

商洛曄曾經聽過團隊中大家一起討論藺空山，說他是溫柔大美人，長相在遍地佳貌的娛樂圈裡都算是一等一的頂尖罕見。

還慨嘆他性格居然也這麼好，美不矜傲，溫柔而周到。

商洛曄卻心念有不同。

男生默然垂眼，森厲堅硬的齒列一動，遽然咬碎了那塊剔透的薄荷硬糖。

微甜的糖塊瞬間碎裂，沖鼻的涼意冰寒刺激。

就像他正在想的那人。

甜殼之下是徹骨的涼寒。

藺空山似乎並不是真的溫和，反而本質更肖似冷漠。

他的體貼溫柔只是因為工作，倘若沒了這層工作關係——

像對秦駿。

他根本全無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