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前任

009

整場拍攝持續了一上午，直到午後時分，大家才下樓用過午餐，回到了大辦公區繼續忙碌。

下午，藺空山正在辦公室整理表單，忽然接到了一個來電。

電話是昨天被他救下的那位申城阿姨打來的。

經過一天的搶救之後，阿姨終於順利清醒了過來，又打電話來親口向藺空山道了謝。

藺空山本要說沒什麼，不過阿姨卻向他提起了另一件事。

「我記得，昨天中午在電梯里，你是不是和一個女孩聊過器材定製的事？」

藺空山的長相本就難以被忽略，昨天中午同坐電梯，他會被留意到也正常。

當時，藺空山正和白夢璇一起。

工作室有套攝影裝備缺了很久，倒不是沒錢買，就是因為定製調試很麻煩，利潤也不算高，所以沒廠商願意接。

這也導致了白夢璇做平面設計所用的某類專項素材的品質一直受到影響。

所以她才會在閑聊時提起。

藺空山畢竟剛來，對這方面的專業了解不多，白夢璇就把器材定製的信息解釋得很詳細。

只是沒想到，會意外被同坐電梯的阿姨聽了去。

阿姨的聲音和短髮的外甥女相像，都是申城口音，柔柔潤潤的，但她說話時更沉穩有力，語義清晰，似像是做慣了決策命令的人。

「正好呢，我是做這方面生產相關的，方便的話，我們可以聊一聊具體需求嗎？」

這事藺空山倒是沒能想到。

他之前沒有接受對方侄女的現金回報，但如果巧合下真能解決掉工作室的難題，這也不失為因緣際會的好事。

隨即，藺空山就說了聲「請您稍等」，走去了外面的大辦公區。

商洛曄此刻不在辦公室，藺空山走出來也沒看到他，不由問：「洛老師呢，還在開會嗎？」

一個娃娃臉的小姑娘應聲：「嗯，大佬和剪輯老師們還沒回來。」

藺空山點頭致謝，繼而叫住了剛進門的白夢璇：「小璇老師，有個事可能需要你幫個忙。」

白夢璇好奇地走過來，一聽這事，也驚了：「啊，可以定製器材？」

兩人去了安靜的隔間辦公室，在白夢璇的旁聽下，藺空山和阿姨聊完了通話。

等電話掛斷，回去大辦公區的時候，白夢璇連腳步都有些飄忽。

她目前的感受只能歸於一句話。

這都不是天上掉餡餅了。

這是天上掉富婆啊。

辦公區的其他人剛剛聽見了動靜，也圍了過來，多有好奇。

「怎麼了？」

「昨天藺老師救的那位阿姨聽了我和藺老師的對話，剛剛和我們說，她那邊有幾個鏡頭生產商，都可以做我們的需求，等下就把名片給推過來。」

「不光這一次，她還說我們工作室以後有其他設備需求，都可以和她聯繫，給我們按內購折扣算優惠。」

這下大家也驚了。

「真的假的？！」

攝影設備有多燒錢，就連業餘愛好者都有「攝影窮三代，單反毀一生」的自嘲廣泛流傳。

如果真能從生產商那裡拿到優惠價格，這對Gold來說簡直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當然是真的，阿姨的話一點都沒誇張。」白夢璇說，「她可是蔡思光學的負責人啊，產鏡頭那個蔡思！」

哪怕是世界範圍內，數起光學巨頭，公認的第一都是蔡思，第二才是許多人熟知的徠卡。

近年來，蔡思在國內花了大筆投資設廠，而早上短髮女生給過的名片就顯示，這位名叫蕭梅的阿姨正是蔡思光學的經理。

「這麼巧？我們也太走運了吧……」

「這是妥妥的走大運啊！「

眾人早上聊救人的事時，其實就暢想著開過玩笑，畢竟被救的這位可是申城阿姨，那都是人均五六七八套房收租的富婆，黃金都能搶購的主。

當時大家主要是感慨藺老師的細心和好運，甚至還有人笑，說不得就像電視劇里演的那樣，阿姨家會有個年輕孩子，正好能許配給救命恩人。

只是他們沒想到，藺助的善舉的確這麼快就有了回報，而且還是先利好了工作室。

恰巧這時，視頻組的會議也結束了。回到辦公區的幾人一聽見這消息，更是一片驚嘆。

就連剛回來的商洛曄都沒再同以往那般毫無波瀾。

不過身為議論焦點的藺助理，卻只是拿了手機來給商洛曄看。

「名片已經轉給您了，後續可能需要您去談。」

藺空山的舉止禮貌而坦然，並未有一絲猶豫。

一方面，在器材設備方面，的確是商洛曄最專業。

而從另一方面看，藺空山也完全沒有藏私的意圖，到手的一應好處直接全給了工作室。

商洛曄沒說什麼，冷沉沉的目光鎖籠住藺空山，看了好一會兒，男人才斂回視線，拿了手機去加名片。

白夢璇還感嘆了一句：「對了，剛剛和蕭梅經理的需求就是藺老師談的，好專業哦。」

其他人也尚在驚異討論，看向藺空山的目光格外熱烈，感覺藺助身上發生的各種事都如此傳奇。

這兩天的事要是放在抖紅之類的社交平台上去講，取上「說個我同事的神奇經歷」之類的標題，簡直是能點贊十萬直接出圈的那種。

藺空山本人倒沒覺得有什麼，他協調完這些後續就開始處理其他工作，翻看起了日程表。

「晚上七點有個餐會，百馳那邊邀請的。」

藺空山看了看眾人，問：「這種應酬一般是誰去？」

大家還沒散開，聞言就有幾人指向了燕溫文。

「一般是我去，」燕溫文說著，卻皺了皺眉，「但今晚我有事，要帶妹妹去換藥，這次餐會這麼突然嗎？」

「臨時邀請的，」藺空山點頭，「百馳贊助了一檔新節目，今晚餐會主要是請藝人，剛剛才給我們來電，說在節目贊助里想主推我們工作室拍的那款新產品，所以想把我們也叫上。」

畢竟和工作相關，儘管行程倉促，Gold最好也有人去參加一下。

沒等燕溫文再考慮，一旁白夢璇舉手：「要不我去？我今晚沒事。」

「不行。」

燕溫文卻立刻否決了。

相處這兩天，藺空山也發現，雖然高大健碩的燕溫文在體型上頗有威懾，看起來很唬人，但其實他是很平和體貼的性格，或許也正因如此，他才有耐心將諸多精巧道具細細打磨。

可是現下，燕溫文卻難得冷臉，說得很嚴肅：「你不能去。」

白夢璇還想說話，看看他表情，最後還是泄氣地吹了吹眉上劉海，安靜了。

燕溫文說：「她酒量太好，留學的時候把胃喝傷了。」

他抬頭看了看商洛曄的方向：「要是我真走不開，就問問大佬，晚上有沒有安排。」

商洛曄雖然性子冷，但也不是什麼完全隔絕社交的人。

被燕溫文問過之後，他最終同意了晚上去赴約。

旁邊又有人提議：「對了，藺老師要不要一起去？」

原本對商洛曄敲定的事，大家不會多聊。

但今天是個例外。

究其原因，還是這兩天藺空山身上發生的事太神奇，簡直像玄學幾率。

「說不定藺老師去了，又能接個新單子回來。」

「說實話，我也這麼覺得……」

藺空山忽然被提到，略有意外，隨即他就對上了商洛曄的視線。

他習慣性地笑了一下，溫聲說。

「聽您的安排。」

商洛曄盯了他一會兒，開口：「晚上去的藝人有誰？」

藺空山之前掃過一眼節目策劃，目前敲定的藝人總共六位，餐會受邀的也就在這幾人之內。

現下上司發問，藺空山沒用重看，就報出了幾人的名字。

商洛曄聽完，才道。

「六點半準備出發。」

藺空山自無不可：「好。」

臨近六點半的時候，兩人一同下了樓。

商洛曄今天穿的是風衣領外套配黑色襯衫，儘管不是西裝革履，但也不算隨意，連他的優越身形都被勾勒得很明顯。而藺空山穿的是整套灰綠西裝，兩人都不需要額外換衣服，因此便直接準備去餐廳了。

藺空山提前已經問過老闆怎麼過去，要不要訂車，商洛曄只說不用，自己開車。

下到負一停車場，商洛曄在先，他徑直走到了自己的車邊，藺空山跟在後面，看見車，不由神情一亮。

「帕美嗎？真漂亮。」

商洛曄開的是一輛墨綠色的帕拉梅拉，這款車型的昵稱叫帕美，一般只有了解過的人才會這麼叫。

帕拉梅拉的落地價不菲，這款獨特的墨綠顏色更是少見，低調深沉的光澤如最上等的老坑玻璃種翡翠，開在路上很是能吸引眼球。

商洛曄抬眼看向藺空山，青年此刻正望著車輛，漂亮的眉眼蘊著光，似乎對這輛車真的是由衷喜愛。

而被這樣一位美人如此讚賞，聽得誇獎的人也著實很難抑制心生的愉悅。

藺空山誇獎完車，才展示了一下自己的駕照，他禮貌地伸手，準備去接鑰匙：「我來開？」

畢竟對面是老闆。

商洛曄神色冷清，問：「你的車呢，怎麼開走？」

藺空山說：「我沒開車過來。」

關於自己的事，他一向不會多聊，不過對著上司，藺空山總會考慮周全，因此便直言道。

「我目前沒有買車，如果您有額外用車需求，可以通知我提前安排。」

商洛曄眉心微動。

和他說話的時候，藺空山始終眉眼含笑，那是格外溫柔和煦的神采。

但真去細勘，青年的笑似乎只是出於禮貌——只不過長相讓他很容易惹人心動。

就好像藺空山對車其實也不是真的多感興趣。

誇車只是為了讓他的這位老闆開心。

藺空山白皙的手心攤開向上，還在等車鑰匙，商洛曄卻面無表情地轉開了視線，語氣冷冷淡淡：「我開。」

說著，男人就走過去，拉開了解鎖的車門。

藺空山微怔，旋即也走去了副駕駛，安靜上車。

去餐廳的路程很近，路況也不複雜，倒不至於這點路都不信任別人的開車技術。

藺空山想了想，最後也只歸結為，可能這是商洛曄的習慣。

畢竟，控制欲強的人更偏好於將一切都自己掌控。

帕拉梅拉啟動，奢貴的跑車起步果然輕巧敏捷。車內一片安靜，商洛曄掃了眼腕間的星象手錶，忽然問：「幾點結束？」

「百馳沒有告知，」藺空山略一思忖，補充道，「今天到場人多，應該會比較晚。」

這個時候作為助理，他應該再詢問一句上司是不是尚有其他事，但考慮到對方並不喜歡被窺伺，藺空山便沒有多問。

而實際上，商洛曄並沒有事。

他只在想，藺空山沒辦法早點下班了。

但商洛曄也已察覺，就算六點準備下班，藺助其實也沒有放鬆休息。

就像今天白夢璇感嘆過的那樣，昨日中午電梯里，還是白夢璇在給藺空山講解專業定製的信息。

今天和蕭梅談起專業合作時，卻已經是藺空山在主導負責，白夢璇只做了旁聽的參考者。

短短一天內，藺助在陌生領域的進步堪稱驚人，想也知道，昨晚他肯定精心補習過相關資料。

——雖然沒有任何人以此要求過他，雖然他大可以把這些工作交給別人去做。

擁有這麼一位全能完美的助理，商洛曄卻無聲地攢起了眉，神情逾顯沉肅。

車程不久，很快，帕拉梅拉順利抵達了約好的餐廳，兩人共同走進了獨立包廂。

才一入場，他們就立時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商洛曄一米九一，優越的身高和冷峭的氣質足以一眼吸睛，何況他身旁還有一個藺空山。

兩人一同出現，哪怕到場的都是文娛界從業人員，看向他們時也難以抑制瞬時的驚嘆。

二人在侍者的指引下入座，現下餐會的來賓還沒有到齊，眾人還在三三兩兩的閑談。場內有幾個熟面孔，正是這檔節目邀請的藝人。

藝人身邊有人頻頻向商洛曄和藺空山的方向看過來，直到聽說兩人是贊助商方面的工作人員，才鬆了口氣，過來打招呼時，對兩人的態度也更和善起來。

顯然，那些人是把新來的這兩位相貌出眾的年輕人當成了節目組新簽的藝人嘉賓，所以最開始才會那麼戒備。

這種烏龍藺空山之前也遇到過，他並沒有過多在意。

很快，人員到齊，開始了宴餐。

說是餐會，但現場的重點肯定不是用餐，眾人都輪番各有交談。

而Gold工作室雖是被贊助商邀請過來，不過他們並不是主角，因此藺空山也沒有主動和人過多交流。他身側的商洛曄更是寡言，不喜攀談。

一時之間，倒是兩人這邊的氛圍顯得有些平靜悠閑。

直到藺空山的手機收到了信息提醒。

藺空山原本並沒有打算在餐會上查看信息，畢竟是社交場合，再加上他和商洛曄坐得近，藺空山看手機的時候，旁側的商洛曄也會立時掃到。

但信息陸續又來了好幾條，藺空山掠過一眼屏幕，微一蹙眉，最終還是輕聲和身旁老闆道了句「抱歉失陪一下」，隨後便起身，走出了包廂。

餐廳的隔音很好，走廊里相當安靜，只有零星幾位侍者快步經過，腳步聲都被柔綿的地毯吸凈。

藺空山眉心微鎖，一面走路一面低頭查看信息內容。

消息和藺空山的那個便宜親爹宋仁有關。

宋仁最近本來應該很消停，現在宋氏的情況越來越糟，他正是自顧不暇，難堪招架。

實在不該現在又聽到他那邊傳出的動靜。

又鬧什麼幺蛾子？

藺空山尋了個僻靜的角落，準備回消息，但他才剛打了兩句話，就忽然被人拉住了手臂。

那力度很重，立刻將手臂掐握出了痛感，彷彿要生生禁錮著不許逃開。

隨之響起的，還有一個低沉沙啞的男聲。

「阿藺。」

藺空山一抬眼。

居然是秦駿。

多日未見的高大男人似是清減了幾分，讓那原本就骨相分明的年輕臉龐變得愈加凌厲，秦駿深邃挑揚的眼梢下暈開了淺淺黧黑，是帶妝都沒能完全遮住的疲憊，讓他整個人顯露出一種頹廢的英俊。

叫過人名字之後再度開口，男人的聲線更為喑啞。

「為什麼一直躲著我？」

藺空山微頓，他沒想到會在這裡碰見前老闆。

今晚百馳的餐會並沒有邀請秦駿，而現下秦駿穿著一身奢牌西裝，顯然也是來出席什麼正式場合，只是不知為何會這麼巧，居然和藺空山撞在了同一家餐廳。

這裡本來是藺空山選的僻靜拐角，現下他卻被人直接堵在了這牆角一隅，身後就是角落置放的高腳單桌，他連後退的余空都沒有了。

何況現在，秦駿還緊緊掐箍著他，聲音的波動都能透過動作傳遞過來。

「昨天，我在你公司樓下一直等到了九點。」

秦駿死死盯著身前人，低啞的字音都幾乎像是從喉嚨里磨過砂礫般滾出來。

「信息不回，電話不接，聊沒空聊，現在，連見都不肯見我一面？」

藺空山笑了笑。

「秦老師，你想多了。」

儘管已經被人箍痛，美麗青年的神色還是慣例的溫和晏雅，聲線清潤，好像能瞬時將所有怨火氣惱安撫平復。

「我只是離職了……」

「我沒有批准！」

秦駿卻並沒有被安撫到，反而因為藺空山的話而氣息更急。

激烈情緒之下，他甚至整個人壓迫了上來，身形逼得更近，幾乎像是將人鉗困在了自己和牆壁之間。

這個角落雖然位置偏僻，氛圍安靜，可畢竟仍在走廊里，還是可能會被旁人看見。

藺空山不欲和人在這種地方糾纏拉扯，但秦駿卻根本不肯將他放開。

也是藺空山身形清瘦，過顯單薄，即使他的手臂裹著灰綠西裝和襯衫，卻依然能被人一掌抓握，完全無法掙脫。

秦駿一米八六，比藺空山高出一截，對比之下，兩人體型更有明顯相差。

藺空山嘗試用言語勸解，也沒發揮太大用處，秦駿依然一瞬不眨地緊盯著他，全然不顧周遭的動靜，執念似的重複。

「我沒同意你離職。「

「我的助理，一直都是你。」

「只能是你。」

秦駿是單眼皮，微微上挑的眼梢鋒銳且凌厲，英俊的眉眼間天然帶一點凶野的戾氣。這種殊異的氣質也讓他成了娛樂圈內年輕男星中難尋代餐的獨一款，最近他更是聲名鵲起。

可現下離得近了，秦駿本人卻只讓人感覺出氣勢太盛，凶焰迫人，而他偏還如此固執，非要得到想要的回應。

「沒有你，我什麼工作都進行不下去。」

「阿藺，回來可以嗎？」

儘管是問句，男人的語氣卻好像早已預設好結局，藺空山被逼得只能再度後撤，而他背後就是角落的方形桌几，桌邊正好對著他后腰的高度，堅硬的桌棱眼看就要生生磕痛在那緊窄的腰線上。

下一秒，忽然有一隻骨節分明的勁瘦手掌墊在了硬銳的棱邊上。

藺空山並未感知到身後有什麼痛楚，他只覺身邊光線一暗，面前的秦駿忽然發出吃痛的悶聲。

隨即，鉗在他手臂上的力度就倏然鬆開了，一個同樣高大軒卓的年輕男人側站在了他的身邊。

藺空山不由微怔。

居然是……

「不可以。」

那人替他回答了秦駿的問題。

忽然出現的商洛曄並沒有伸手拖牽被困在角落的藺空山，而是施力直接推開了吃痛鬆手的秦駿。

他的目光對上秦駿，聲線和神情一併冰沉冷厲，漠然至極。

「現在他是我的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