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枝
張三掛在樹上。
在那之前,張三還和隔壁家的一條半噸重的大狗在玩耍。那隻大狗的樣貌很難形容,張三說不出它的顏色,它就像是去泥水坑裡洗了個澡,往水坑丟下黑色的、紫色的、綠色的還有一大堆的數不清的顏料,再跳下去攪拌數下,還用一個燙紅了的大鉗子夾住它的中部,有微微發紅,最後跳下一個黑到不得了的池子里遨遊,當狗遨遊上來在太陽底下暴晒三四個中午——由這些條件,得到的大概是它目前的顏色了。
真實的顏色成因張三也不清楚,這是張三偶然在用一隻小白球做實驗的時候猜想出來的。張三不知道顏色的成因,他也沒有去詢問那隻狗的主人。狗的主人從早到晚一直在擺弄這屋子裡的物件,發出kīng拎匡啷的動靜,讓張三難以安眠。張三在經歷八千多天的折磨后,終於主動出擊,結果是被那隻狗給攔下來了。
故事要從張三搬來這裡開始說起。那時,張三還是個年輕的帥小伙,一頭烏黑油亮的長發,不知道多少年沒有剪了。張三跟他人說自己的經歷:從垃圾丟里長大,被乞丐收養,成為了一名乞丐。有一天,發了大水,張三所在的那個小鎮被沖走了,而他也被退到了這個荒涼的小地方。
初時,還有一些植被,張三靠啃食它們為生。那些東西的味道是十分不錯的,撕開來有一層淡淡的粉末,張三用它們充饑,渴了,又喝些草汁。他感覺十分美滿,渾身充斥著活力。直到他吃完了那一片植被,繼續往植被多的地方去生活,他見著了一個小屋子。
他沒有進屋,每天晚上倚靠在正對著門口的右側睡覺,因為左邊有條屋子那麼高的惡犬,他不敢近。張三從此脫離了睡在大草地上、大街道上的生活。作為紀念,張三從第一天起就在屋子的木板上些正字記天數——那是乞丐教他的,乞丐說他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學來的。記正字的過程中遇到了不少的麻煩,那屋子是十分的老舊,隨隨便便地一劃,可能就會破裂,張三的指甲時不時就陷了進去。
隨著時間的推移,屋子上的木板越來越破,不過那個木板也確實是厚的,破了那麼多層也沒有到底。直到有一天早晨,張三又想記正字時,木板破了,他戳到了一塊黑色的布。
張三當時就知道自己惹禍了,這一塊地方記不了正字不談,那個屋子裡的主人不會放過自己的,他認為。他戰戰兢兢,從他過來這邊已經有二十餘年了,每一天甚至是每一刻,那屋子裡動靜就沒有聽過,可能是木板太厚的原因,先前一直沒有什麼大的聲音傳出來,最近這幾天聲音傳出來的節奏和之前有所不同了,響亮程度也變深了。
張三是有好奇過屋子裡有些什麼,那個主人在幹些什麼,沒見出來過覓食。
植被逐漸被張三啃完,這小破地方也是常年不下雨的,只有那隻顏色奇怪的狗在流它的涎液。它和它的主人一樣古怪,一天到晚也沒有見它吃過東西。張三是被激起過幾次好奇心的,一直想弄明白。
他的思維在一直受困,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他都忽略了一個時間段,那就是他從晚上睡到早晨的那一小小片段。他發現后,下定決心改變作息規律,早上睡覺,晚上出門探查情況。他想的是十分美滿的,可是,實際情況卻沒什麼讓人意外的,那條狗在夜晚睡覺,早上繼續怕在原地流口水。屋子裡邊的人不斷地弄出聲響,張三老早就猜測了,那屋子裡根本就沒有人,是一團亂糟糟的老鼠窩一類的。
張三很快就否定了這個猜想,因為聲音根本沒有停過,屋子裡也從來沒有爬出來過什麼玩意,老鼠不可能一直沒有休息吧?張三又想了,人難道就不需要休息了嗎?張三每天都在胡思亂想,到了最後,也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不過張三肯定了:屋子裡的不是人。張三另外想不明白的是那條狗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顏色奇怪,活動也奇怪——張三就沒有見過那條狗出來過那個「圈子」。
這些疑問一直留到了張三弄破木板,看見那條黑布,才一步步地找到了應該確定的答案。張三認為他不能就呆在這兒等死,他得主動出擊。張三決定豁出去了。
他來到正門口,懷著無數的熱念頭,要對那條狗發起進攻。那條狗平日里沒有與張三有過什麼任何的衝突,張三隻是有種危機感,那條比自己還要大塊的狗,絕對是一個威脅。張三還待出手,那條巨狗大吼一聲,橫衝直撞,將張三撞倒在地。張三有渾身骨頭斷裂之感,大狗踩在自己的胸骨上,張三害怕極了,怕它突然跳高高,自己就交代在這了。張三在地上摸索,摸到了一個小滑坡,那是之前一直沒有注意到的,它底下長滿高草,蓋得嚴嚴實實。張三也不管什麼三七二十一了,抓住大狗,後腳跟發力。
事情沒有張三預料的那般滑下去,狗死死地壓著他,他還留在原地。他剛才的突然抓住狗的動作驚動了一下它,它大為生氣,張三眼看命留在這了,屋內有一個小白球呼呼地飛出來,彈在大狗身上。這還沒完,如大洪水般,一大堆的物件涌了出來,堆疊在一起,有屋子一半高。大狗從張三身上跳開,似乎很興奮,對著那些物件發出了犬吠。張三也趕緊離開,躲藏到屋子右邊,「觀察敵情」。
狗一邊叫,一邊跳進去了那個滑坡。狗似乎在哪裡翻動些什麼。滑坡內的高草在它的挖掘下消失了,連根都沒有了。張三頗為好奇,湊近一瞧,狗把它們給吃了。張三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狗變得年輕了。
滑坡坡度極大,近乎鉛直。大狗對著張三不斷地叫喚。張三很奇怪,不曉它的意思。大狗跳上來,將張三撞飛,然後繞到一堆事物的後邊(滑坡對著的為正面),將它們推了下去。張三被大狗擋住了,不清楚那個洞有多深,只是知道了那個洞的直徑比大狗的長度要大一些。只見大狗將那堆物品推下洞口,它們一下子不見了。
那隻狗又跳了下去,對著它們就是一頓啃咬。張三壯著膽子近前一瞅,那場面是不得了的:嚼鐵吞金,龍飛鳳舞。那條狗在洞里跳上跳下,時不時撞擊洞壁,將洞又撞開了不少。狗跳到地面上來,張三看見它在滴血,咽喉那邊有鐵刺穿出,它渾身砸在地上,鐵刺進去了,它脖子一動,那一大團的異常鼓起下去了。
張三見大狗將鐵刺給吞了進去,驚駭不已。而後接下來幾天,張三都是在看大狗進食。大狗的體型越發龐大,也越來越高,那屋子已經沒有它高了。巨狗對著屋檐就是那麼一下,屋頂都直接被掀翻,露出來了一塊黑布。黑布一下子鼓起,一下子凹陷,終於是向上「生長」,變得更高了。划拉一下,黑布裂開了個縫,張三這個「小人兒」可是看不見的。
有一隻金屬般的大手不斷扯開黑布,在原有的屋子基礎上建了一個屋頂。屋子還在擴張。黑布彷彿壓抑了許久,一下子衝散了屋子。這次黑布沒有再裂開了,一塊塊材料從上方丟下來,張三後退,在他從震驚中反應過來的時候,新的屋子已經建好了,舊的事物已經消除痕迹。
大狗在那裡大跳不已,張三陷入了沉默。他一陣失落,他的正字被銷毀了,雖然之前看大狗在吃食物的那幾天他忘記了記正字的「任務」。這也許算不著什麼任務,張三想找點事情來做罷了。
那天晚上,他睡在屋子右邊輾轉反側,被屋子裡的聲音吵到心煩意亂。他抹黑爬起,撿了根鐵棍和一個白球,正是當時彈中巨狗那顆。張三感慨地笑笑,來到了門前。巨狗此時也醒過來,看著張三。張三對著鐵門就想來那麼一下,狗迅速地將其推開,擋在門口睡著了。張三還想繼續,看到了大狗的行為,又陷入了沉默。最近的風是越來越猛了,那乾乾的,沒有一點水分,還不是攜帶風沙吹來。
張三順著滑坡一點點地下落,他不知道洞口有多深,今天,那隻狗又刨深了一些,泥土還堆在屋頂上。張三手腳突然不穩,直線下落,摔得滿地找牙。張三忍著疼痛,他也懶得找牙了,沒有那口牙,他認為他照樣可以吃得飽。
張三在洞中尋找,找到了幾塊燧石。他又攏來幾束乾草,點了火。火光衝天,張三拿著那根小鐵棍在洞內揮舞。這個洞口對於他來說算是大了的,它就隨著巨狗的寬大程度在斷續地變化。誒呀!張三在心中默默地哀嘆。他找來兩根細長的鐵棍,當成筷子對著乾草就是一頓翻卷。他又無聊了。
上方的巨狗吠了幾聲,一口唾沫下來,把火給滅了。張三清理一下身上的唾沫星子,對著巨狗大喊。巨狗也會意,垂下尾巴,讓張三抓住並拉上來。張三一隻手握住了白球、燧石和三根鐵棍。他上來后,抱著巨狗大哭不已。
接下來的幾天里,張三都騎在巨狗身上,手裡拿著一根七節棍,一路上收割高草。張三又請求巨狗幫他挖了一個大的糞坑,口小底大。
張三逐漸覺得他該安心養老了,雖然他還沒有變老的跡象。張三還在把玩那個白球,不知道它是什麼質地的,小小的一小球竟然如此有分量。張三經常拿它和巨狗玩耍,丟來丟去。他也經常測試那個白球的各個能力,如耐火程度、抗壓能力等等。那顆白球在張三的折磨之下逐漸變形,最終被巨狗吃掉。
張三在這段日子裡,每日開開心心,一點沒有感到無聊。張三吃得很多,那每日打下來的草是張三以往的一年口糧。現在,張三每天都要吃那麼多了。張三也變得高大了,和巨狗的差距愈來愈下,他的身體充滿了生機活力。
三十年時間一下子過去了,黑布又開始脹大,建立新屋子。巨狗吃得沒有以前那麼開心了,雖然比平時開心,不過張三還是看出了和前一次的差距。張三認為它老了。張三有感覺:自己還能一直活著。他看著吃得起勁的老狗,那張黑布還在飄,攝人心魂,張三感覺自己的性命都淹沒在那裡。
張三不敢再看,他感慨了一下歲月不饒狗。張三活過了六十九歲,歲月沒有在他的臉上留下印記,他現在只是知道自己七十歲了。他回想過去,也是滿足了,很多都看得開了,變回了以前那個少年,那時候還沒有狗相伴呢。
他最近這些年發現了異狀,風變大了,植被稀疏了,巨狗每天帶自己去的地方也變遠了。又過去了十年,張三發現巨狗有點撐不住了。它變得瘋狂,每日都要啃掉好多的草和泥土。張三在這些異狀當中變得茫然了,一望無際的都是荒漠,他們還剩下什麼,除了那間養育了巨狗多年的屋子。又是一個十年,張三緊緊抓握著鐵棍,盯著那張巨型黑布。
張三認為巨狗已經無法阻止自己了,張三現在變得比那隻衰老的巨狗還大隻,還充滿活力,和垂垂老矣的狗不同。九十多歲的張三目光堅定,他已經肯定了:黑布當中有自己想看到的希望。
他給自己打下強心劑,他對自己說:「昔日的齷齪已經沒了痕迹,自己已經可以戰勝困難而不是等待他人的施捨。」說完,忍住一頓心酸,他衝上去,一把推開想要阻止他的老狗,同樣是划拉一聲,他扯開了黑布,一下子鑽了進去。老狗在外面近乎是哀嚎的咆哮。
屋子裡面確實一個人都沒有,只有一具骨架,它留著白髮,在滿屋子的金屬人護理下熠熠生輝。
多久了?張三質問自己都多久沒有這麼害怕過了。他鎮定在原地,看著一大塊一大塊的草皮被弄成黑布。金屬人沒有搭理他,只要張三不做出什麼破壞這裡的行為,它們都會置之不理。
張三看著一張張草皮從介面排出,很多都明白了。張三奔出屋子,騎上老狗,對著一個方向狂奔。他們奔了十天十夜,夠累了張三抬著它,張三累了,狗背著他。他們十天十夜沒有進過食,終於在一個不知道多麼遙遠的地方,發現了一片青綠。張三推胸頓足,對著青草就是一頓狂啃,一切生機都回來了。
知啦知啦……怪異的聲音彷彿從地獄里來,草皮一下子被扯走了。聲音消失,一切都好像沒有發生過。巨狗沒有再進食,它累死了。張三哭泣,他沒有停止自己的腳步,不斷往前別跑,一邊哭一邊笑。他看到了自己出生的地方。每隔一段時間,都有知啦聲響起,抽去一大塊草皮,隨後聲音消失,寂靜得不得了。張三忘乎所以,在地上爬滾。
他遺忘了很多以前牢記的:狗、屋子,這些都消失了,那知啦聲也只是在它出現之時想到。張三徹底地迷失了,他找不到希望了,他要活活餓死在這裡。張三很不甘心,他之前活得好好的,現在居然餓死了。他害怕極了死亡,那孩童時期的乞丐生活,看見了太多死亡,屍體潰爛,爬滿蟲蛆。乞丐們趴在屍體上啃食。
他的希望破滅了,在他看到屍骨的那一刻破滅了,在他看到草皮被製成黑布之時破滅了。他活不下去了,他餓死了,同樣也是老死的。是青草,使他活到了現在,不過知啦把它們給颳走了。
張三夢到了自己和狗在玩耍。張三從地上爬起來,半夢半清醒狀態,他摸到了一棵樹,樹葉青翠欲滴。他抓起樹枝,吊在了上面。知啦聲還在,張三也不理會了,他安心了。他還在睡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