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路燈下的人(二)

第四幕 路燈下的人(二)

「人生的大起大落就是從自己得意變成別人得意的過程,看到別人風風光光的,再看看自己的糗樣,失落感就這麼來了。」

…………

劉志長有些走神,獃獃地坐在長椅上。

忽然那老頭咳了兩聲,然後手腳緩慢且無力地掙扎著坐起身來。這邊劉志去也是回了神,看到老頭坐了起來,也下意識地抱緊花禾。

「我快要死啦,別再擔心我。」老頭這會已經是有氣無力地說話了,而且現在他突然又感覺精神有些恍惚起來。

但他還是堅持向劉志長訴說著:「我十六歲那年初中畢業,家裡沒錢供我上學了。後來我跟著我哥去外面打工,也可以說是去浪吧,畢竟那會還年輕,掙得幾塊錢都拿去揮霍玩耍去了,一年到頭也沒幾十塊積蓄。

「我哥比我大五歲,在我老小的時候就一個人出去了。過年回來,我看他那一身行頭,豹子衣,大墨鏡,還有那全是金色的皮鞋。走過村裡頭,大夥們都以為他成了大老闆了。」

咳!咳!咳!

老頭緩了會,繼續說:「我哥出去第一年回來,給了爸媽一百塊錢。呦,要知道那會一百塊真難掙啊,我爸媽兩人干三四個月活都不一定湊得夠。就是那年,我人生中第一次見這麼多錢。真羨慕啊!」

說到這,老頭又看了看劉志長,看到劉志長臉上沒什麼不悅的表情。然後又自顧自地往下說:「跟我哥在外面混了三年,我學到了很多東西。他教我抽煙,教我喝酒,還教我怎樣搭訕女人。我也學著我哥穿衣服,大金鏈子大墨鏡,雖然是假的,但那是真氣派,穿著走在路上,感覺別人看我的眼神都變了。」

「就這樣跟我哥騰了幾年。做過店小二、去流水線干工,還踩三輪車拉過客。」

「在二十二歲那年,有一天我和我哥在外面城裡的租房裡面吃早飯,突然就從外面衝進來幾個警察把我和我哥銬走了。他們說是我哥在外面賣大麻子。被抓進五年。」

「但是我也被抓進去。被他們問來問去,見真的沒有問題,才放我出來。」

「他走之後,我就一個人在外面。那時候貪玩,也沒人管得住我,利利索索地把錢都花完,到了年尾一點繼續蓄也沒有,過年坐車回家的錢都是借的。我也知道家裡窮,所以不敢問家裡要錢。」

「後來長大了。三十多歲,談了幾個女朋友沒談成,最後選那些離過婚的女人。到了三十七歲,談成了,女的叫王蘭蓮,有一個四歲的兒子。我和她結婚後在鎮上面租房子住,離老家也不遠。」

說到這,那老頭情緒好像有些激動起來,重重地咬了兩聲,又氣喘吁吁起來。這會他眼神變得有些迷離,但緩了緩之後還是繼續說著:「但那之後壓力大啊。王蘭蓮要帶孩子,我一個人打工,一個月兩三千塊勉強過得話。那時候真的,起早貪黑,去工地一早到晚。」

「有一次我哥帶我去外面城市要,本來也尋思自己應該休息一會出去放鬆放鬆,就請了三天假跟他去了。誰知道他帶我去地下賭場。

「本來覺得也沒什麼,又不是沒來過,就隨性下了兩手。沒想到,中了,贏了一千。我那時候高興啊,打工半個月才得一千五,這一下整了這麼一手好牌,省了小半個月的工。」

害~

說到這老頭停下來嘆了口氣,朦朧的眼睛里又晶瑩起來。

「得了一千多,本來高高興興地準備回家,但我哥卻攔著我說:「回那麼早幹嘛?繼續啊。今晚我們福星高照,財神爺來照顧我們哥倆了,再押把大的肯定又賺。」

我當時也勸他見好就收,而當時他又說:「怕什麼,就當你借我一千,回頭我還你。」雖然不太情願,但我還是借了。」

「他一千塊去賭,一次性和莊家梭哈,贏了就得三萬,輸了賠四萬。誰知道,他輸了。」

「莊家來要錢,我哥說他要去銀行,我被扣在那了。後來一群人等了五六個小時人還不回來,誰知道他早就跑了。結果那四萬塊全壓到了我頭上。」

……

說到這,那老頭連呼吸都變得急促。

「我被狠狠地打了一頓。最後好在碰巧警察突然掃到了這裡,我們這些人都被抓走了。」

「後來,我被判進所里四個月,其它人最少的也被判了一年。」

「可是我不在的那段時間,家裡也就完了,沒收入了。王蘭蓮把兩個孩子送到我爸媽那裡,自己進廠去。」

咳咳!咳咳咳咳咳!

老頭咳得更厲害了,還咳出了血,趕緊用手接住並握在手裡不流出來。

甚至意識感官也變得更加朦朧,喘著粗氣還在堅持說著:「最難的是等到我出來,王蘭蓮不久就要和我離婚了。我知道她認識了另一個男的,那個男的比我好,離就離吧,但女兒也被帶走了。」

「之後幾年,爸媽身體越來越差。才過三年媽就走了,只剩下爸和我我哥自從賭場那次后再也沒有回來,報了案也沒有回應。兩年後爸也走了,只剩下了我。」

說完,那老頭頭又掙扎著站起來。腿已經軟了,連跪下來好幾次還勉強地扶在身邊的柱子旁,另一隻手裡握著剛才吐的血。

「我的世界只剩下了我一個人,也沒什麼好牽挂的了。我開始流浪了,十幾年下來。我一輩子真的,好像什麼事也沒做,又彷彿經歷了太多太多。現在我老了,除了我沒人再記得我名字。來的時候什麼也沒有,去也別帶走什麼吧!」

那老人一呼一吸地說著虛弱無力的話,一步一步艱難地走向了亭外。

真的沒再留下什麼,只是最後對劉志長說了一句感謝的話:「謝謝你了,你是這十七年來第一個聽我說這麼多話的人。」

說完,又繼續一步一步走出了亭外,直至淹沒在了大雨的黑夜中。

……

這期間劉志長沒有吭聲。看著那老頭慢慢地消失,對他來說還是挺震驚的。

他抱緊了花禾,腦子裡思緒開始紛亂。

「抱緊她,別讓她丟了。」

「現在你是她的父親,做好你該做的事。」

「你沒有這個能力。」

「你不行的。」

「你就是個窮鬼,你只會害了她。」

……

「夠了!」劉志長沖自己大喊。現在他變得堅定起來。

「你怎麼養?你有錢嗎,你有住的地方嗎?難道要她一直跟著你挨餓愛涼嗎?」那個聲音不斷地質問,句句話如針一般強扎著劉志長。

「我還活著。」劉志長緩緩地說:「流浪了這麼多年,活膩了。」

「你沒錢……」

「我有!」他不怕了,因為在他的世界里不止他一個人活著。以後,他得找到一個歸宿。

……

劉志長輕輕撫模列花禾的臉頰,感到了些許幸福。花禾睡得很熟,蜷在了劉態長懷裡,可愛極了。

外面的雨還是「嘩啦嘩啦」地下著,但在這個亭子里他們淋不到。

秋天的夜晚一個人欣賞就比較空虛,但沒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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