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第四章
「逞武行兇,自持功高」、「心如虺蜴,性似豺狼」、「盡誅妖邪,光明顯榮」,一句句的話宛若一把把尖刀刺進了秦清和和林錦的心窩子,二人雙目赤紅幾欲噴火,就連自持冷靜成熟的秦朔也咬緊后牙槽極力剋制著自己的情緒——他人口中該下地獄千刀萬剮的毒蟲、豺狼可是他們的身生父親、祖父啊!
「可惡!」林錦「啪」一聲擲下手裡的茶盞霍然起身,咬牙怒道,「這些滿嘴噴糞的臭狗屎!小爺打得他們找不著祖宗!」說著就要衝出屏風,擼起袖子干架去。
秦朔見情況不對,連忙攔腰抱住林錦,阻止道,「他們又沒指名道姓,你如今衝出去打砸一通反而做實了咱們惡霸毒蛇的名頭。」
「再說了,他們頂多敢罵罵我秦家,萬萬不敢指詆威武候府的,你何必去趟這趟渾水!」
「秦九!」林錦扭身掙脫秦朔的桎梏,轉身面向秦朔,眼中血絲浮動,「秦九你不知道......」說到這兒,林錦頓了一下,深吸一口氣,緩緩道,「世人皆道我林家是祖傳的一脈單傳,我這一代就我一個男丁,我父親也無嫡親弟兄,我阿爺也是伶仃一人......」
「他們不知道,那是因為我家的男丁全都死絕了啊!」林錦嘶吼著,像是一隻受傷的小獸,「我們林家隨先帝起兵,整個林家村,三百二十口人成人男丁,最後活下來的就我爺和我爹!」
「十五年過去了,應城林家村還是遠近聞名的寡婦村!」
「這些書生們今日能夠坐在這兒吃酒喝茶,吟詩作對,那是踏著我們林家兒郎的血和命得來的好日子!盡誅妖邪!他們要臉嗎!他們有廉恥心嗎!他們是人嗎?!」
捧起碗喊爹,丟下碗罵娘,說得便是這些指著武人鼻子罵街的文人了。戰事平定不過十餘年,這些人已經忘記了戰士們流過的血、賣過的命。
「混蛋!」一聲嬌呵,秦朔眼前一花,他只顧了拉著林錦防止他衝動,一時沒注意,秦清和已經竄了出去,一腳踹飛雕花屏風,一手抄起一個木頭圓凳,沖著大堂中集聚的書生們便投擲過去。
「轟隆」一聲巨響,沉重的木頭圓凳砸在八仙桌上,瓷盤碗盆「嘩啦啦」稀碎,殘羹湯汁濺了正懵逼著的白袍書生們一臉。
「八哥!我來助你!」趁著秦朔愣神,林錦抱起紅木長條凳,拿出魯智深倒拔垂楊柳的氣勢,沖著大堂中傻立著的書生們掄去,幸而人小力薄,長凳尚未輪到人身,林錦便力竭了。
丟開紅木長凳,林錦隨手抄起一個長條毛竹大板,又要衝鋒陷陣,秦朔忙喝,「彪叔!攔住他們兩個人!」摔凳子砸碗是一回事,要是把這些學子真打傷了,那就闖大禍了!
四個彪壯護院欺身上前,兩人擒住了秦清和,兩人抓住了林錦。
「放我下來!」林錦被彪叔抗在肩膀上,手裡拿著的毛竹杆子飛了出去,嘴上叫囂不停,「我日你個仙人板板,一群無情無義的爛狗屎,我林家兒郎跟著先帝爺出生入死的時候,你們一群夯貨還不知道躲在那個女娘的懷裡吃奶呢!」
「林家....」
「威武候.....」
「貴妃娘娘......」
林錦自報家門如同水滴進了油鍋里,大堂里一下子議論開了。
「林錦,你閉嘴!」秦朔不願事態擴大,連聲呵斥。
「秦望月,你個沒種的小娘,還不如八哥,人家都打到家門口了,也知反抗.....縮頭烏龜.....」林錦沖著秦朔叫囂。
「彪叔,帶他們兩個出去,這邊交給我來。」秦朔沉聲道。
秦清和和林錦兩個鬧事的被拉出去,秦朔從石頭手裡取來了錢褡褳,沖一旁已經傻愣住的店小二道,「對不住了,這裡是兩貫錢,算作這些損壞的碗碟、桌椅的賠償,剩餘不夠的我再派人送來。」秦朔這回出門並沒有帶太多的銀錢。
其實賠償倒是小事,只是得罪了這些書生舉子們,秦家估計要被口誅筆伐一番了,還有這江南岸身後的老闆,恐怕也要記上鎮北侯府一筆——林家有貴妃和大皇子在他們不會動手,對秦家他們就沒有顧慮了。
心裡嘆息一聲,秦朔對店小二道,「在下鎮遠侯府的秦朔,今日的事情著實抱歉,店裡的一應損失煩請列個清單,我們絕不推諉,全單賠償。」
那店小二一聽鎮遠侯府明顯愣住一下,隨即詫異地飛速瞥了一眼秦朔,心中詫異這公侯家的小公子竟然這般好講話?
秦朔不知道店小二的心中所想,又對石頭吩咐,「去請妙手堂的大夫來,給在場的學子們整個脈,抓幾副安神收驚的葯來。」萬一這些學子回家後有個頭疼腦熱、生病發燒的可別賴到秦家頭上。請個大夫來給他們做個身體檢查以防萬一。
石頭接了指令一溜煙跑了出去,秦朔又交代兩個丫鬟去成衣店買幾套衣服來。那幾個書生的身上濺上了殘羹湯汁,就這麼讓他們回去著實不雅觀。
末了,秦朔又道,「打擾諸位的雅興了,今日大堂的一應消費算在我秦朔賬上。」說完,秦朔便就近找了個圓凳坐下不再言語,等著石頭領著大夫過來。
從秦清和怒踢屏風、林錦抱凳助威到秦朔撒錢賠禮不過頃刻間的事情,那些被從天而降的圓凳襲擊的書生學子們尚且還沒從衝擊中反應過來,秦朔已然做足了姿態,清掃了首尾。
「你是鎮北侯秦家的小公子?」一個書生舉步向前,問道。
「是。」秦朔的回答惜字如金。
秦朔認了身份,整個大堂一下子「嗡嗡」炸響,書生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一個說武人果然粗鄙,又一個說紈絝子弟、國之蛀蟲。
「太過分了!鎮北侯府果真目無王法、心無法紀,竟敢當街毆打舉人學子!我等必不能屈於其淫威,必要去聖上面前告上一狀。」此言一出立馬得到諸多附和,那些書生們各個義憤填膺,揮舞著拳頭,似乎只要他們振臂一呼,秦家立馬就會被滿門抄斬了。
耳邊議論紛紛,秦朔卻面色平靜,好似那些難聽的話說得不是他家。秦朔不欲理會這些書生,不想逞口舌之快,哪怕自己口才了得,可是對方那麼多張嘴,吵也吵不過來啊。
再者,在秦朔看來,對於這些書生最大的侮辱就是不搭理他們,難不成走路看見一坨狗屎,自己還要上前去和狗屎理論一番么?
然而,秦朔不搭理狗屎,狗屎卻是要找上他的。
「這位小兄弟,我觀你剛剛的作態應當良知尚存,未與污濁同流合污。」一個書生走到秦朔面前,聽聲音正是剛剛那個大罵武將們是國之大患,如豺狼,似虎豹的那個人。
秦朔心底積壓的火氣曾一下就爆了,站起身來,冷眼瞧著那書生,怒極反笑道,「閣下剛剛的高談闊論著實振聾發聵,令人清醒。」
聞言,那書生臉上露出矜持的笑容。秦朔卻繼續道,「你說武侯將軍是國之大患,我不知此等言論的依據從何而來。我只請教您幾個問題,您讀書學習的目的是什麼呢?」
那書生雙手抱拳對著大鳳皇宮的方向遙遙一拜,「當然是為聖上分憂,為百姓解難。」
「說得好!」秦朔鼓掌相和,朗聲道,「文臣也好,武將也罷,不過都是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好!」
橫渠四句一出立馬迎來滿堂喝彩。
等喝彩聲稍歇後,秦朔又繼續道,「我秦家從祖上便追隨先帝,討伐前朝戾帝,肅清土豪劣紳,撥亂反正,救萬民於水火。」
「秦家兒郎十去九不歸!」秦朔喉嚨發緊。
「我們所站的這片土地浸潤著我秦家兒郎的血與骨!」
「我秦家先祖的功績無可磨滅!」秦朔的話擲地有聲,如金如玉。他冷眼掃過在場的眾書生,末了指著眼前的那學子道,「我且問你,兄台自哇哇落地至成長為如今的倜儻少年郎,您為這個國家,為這個國家的子民做過些什麼功績?」
不等那人回答,秦朔上前逼近一步,繼續道,「足下是為聖上種過一粒糧,還是為百姓織過一片布,亦或者是鑿渠修路發展一地經濟,開設學堂教化一方子民?!」
「請君解惑!」最後這一句秦朔聲音極為平靜,卻暗含著滔天的怒火。
現場一片寂靜,秦朔的一聲聲質問,這些書生們一個都答不上來。他們中甚至有人已經臊紅了臉。
沉寂良久后,一個低若蚊蠅的聲音道,「我等讀書學文,待入朝為官,自然能為聖上分憂,造福百姓的......」
秦朔冷哼一聲,「那邊等閣下做出一番為國為民的功績后再來與我談論秦家兒郎們是不是國之大患吧!」說罷,秦朔袖子一甩,闊步離開,留下一句,「書生意氣,空談誤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