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暗多元·追獵向上(二)
「南軍,南軍打過來了!」
伴隨刺耳的鑼聲和叫驢一樣的大嗓門,喬老四從火炕上翻下來,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
顧不得屁股傳來火辣辣的疼痛,他將還處在慌亂中的媳婦拖下炕,從爐灰里抓過一把,混著口水塗在媳婦風韻猶存的臉上。
兩人幾下子收拾好細軟,藏在衣服里縫出的內兜,又將一些破衣服布枕頭收好,背在身上。
兩人鑽出院子,就聽到另一個驢嗓門破口大罵:「狗攮的柯大腦袋!你他娘瞎叫喚個卵子!上次來一隻狗熊你就敢喊山魁,這次你要是再亂喊,老子踩碎你的卵黃!」
喬老四按住媳婦,在空氣中抓一把,嗅嗅,罵了一句:「娘的。」
他媳婦長出一口氣,拎著包裹回屋,和喬老四成親十幾年,兩人就算一個眼神都明白對方想做什麼,慌張過後,當家的憑藉經驗知道不是哪裡有軍隊出現,應該沒什麼事。
「不對。」
喬老四沒有跟媳婦回屋,站在院子里,自言自語:「柯大腦袋膽子小,可不是放空響屁的主,肯定是有事。」
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響徹半個村子,後來的驢嗓門顯然正在嘗試兌現他的承諾。
「真的,我聽見有什麼東西撞在地上,然後爆炸的聲音!哎喲卧槽,何大虎,何大爺,別打那!」
不少人家在慌亂后破口大罵,不過基本沒什麼人願意點燈起來看,聽見挨打的慘叫就知道沒事,回屋接著睡覺。
喬老四也不點燈,穿梭在夜幕下的村莊。
腳底下的黑土地踩了幾十年,閉著眼睛他都知道怎麼走,很快摸出村子。
出了村口,有人碰他的肩膀,他不以為意,順勢捏住對方滿是老繭的糙手,自然而然向手心哈氣給對方捂熱,嘴上有些埋怨:「挺老晚的,你跟出來幹什麼,路挺不好走的。」
他媳婦想把手抽出來,嘗試一下沒成功,也就任他去,小聲道:「知道就你能耐,能耐的話耕田這麼些年,也沒見你給種下個一兒半女的,你再不使點勁,哪天老娘找拉幫套的去,我還真不信沒你這頭牛就結不出果子來!」
喬老四頓時笑罵:「滾一邊去,敗家娘們,老子還沒死呢,你還惦記起拉幫套了。」
話是如此,他也沒斷了手上的活,繼續給媳婦哈氣搓熱。
等手徹底熱起來,喬老四牽著媳婦的手,兩人低聲互相說些兩口子間的私密話。
不多時,一陣涼風吹過,喬老四哆嗦一下,又抓出把空氣嗅嗅,指個方向:「這邊!」
老莊稼人,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品土辨風的能力都得有點,尤其現在兵荒馬亂的,喬老四刻意訓練過對火藥和爆炸氣味的分辨,之前決定出村便是因為對自身能力的信任。
更重要的是,如果真有軍隊,必然不會只響一聲,至少該有連綿不斷的槍響和更多的爆炸。
倘若只是爆炸,那說道就多了。
有可能是地雷,大炮,槍支炸膛,就算撿不到這些東西的本體,弄些碎片,管是賣錢還是融了自己打點什麼,都是白來的。
再不濟,萬一是什麼野獸踩到地雷,撈點野味也不錯。
再再不濟……就當溜達一圈。
爆炸源頭在山上,一時半會不用操心野獸,近年也看不到什麼虎狼,村長家那據說是德國買回來的黑背加藏獒血統的巨犬倒是時不時從山上叼頭野狍子下山。
「喬大膽,可真是只有起錯的名字,沒有起錯的外號……」
喬老四媳婦不是很擅長走山路,主要是不太擅長夜路,白天的話誰家媳婦不上山采點山貨。
但她擔心丈夫,又不願意承認,所以嘴上只能說些有的沒的,給丈夫,主要是自己打氣。
喬老四和她夫妻多年,自然知道屋裡人什麼性子,所以也沒口子找閑詞回答:「我名字怎麼了?那可是咱爹花一根人蔘找洋神父給起的!響噹噹的……」
他突然收口,第三次抓把空氣送進鼻腔,低聲吩咐:「小點聲,就在附近。」
他媳婦知道輕重,摸出個火摺子,遞給當家的,被喬老四又擋回來:「收起來,萬一有什麼泄露的火藥,咱們倆都得上天,你男人看得清。」
兩人摸索一陣,月黑風高,星星感覺都暗了不少,好在喬老四也不是吹牛——他身強力壯,平日也不缺肉和菜,他真的能勉強看清事物的大致輪廓,還領著媳婦躲過幾塊石頭。
兩人很快來到爆炸中心,那裡有一條貫穿式的,斜著的土洞,洞口不到兩米,洞里不知道多長,周圍的泥土還是熱的。
「嘶——」
喬老四倒抽一口涼氣,把媳婦的手攥得生疼,疼得他媳婦打了好幾下也沒鬆開。
「快,找東西把這地方蓋上,快點!」
媳婦罵了他一句,盡量去找乾草枯枝,沒有多問,好在數九寒冬,山上積雪和枯枝敗葉管夠,爆炸沒引起山火也是因為這個。
一邊幹活,喬老四一邊囑咐媳婦:「這兩天辛苦點,抽點時間,和我一起把這個洞用土填平,東西肯定是好東西,就怕太好,咱們庄稼人有命見,沒命用!」
媳婦聞言沒好氣地說:「那你非要來一趟做什麼?就為大冬天的跑過來白乾活?有這功夫還不如……」
「蠢蛋!」
喬老四張口就罵:「你光想著幹活,怎麼不動腦子想想,不管是土匪,南軍,還是北軍,或者其他哪路神仙,得了好東西,會不會想,真的只有這麼多嗎?」
「如果不止這些,那剩下的東西去哪了?」
「咱們村子就在山腳下,萬一有哪個村民見錢眼開,藏了賣了一星半點,那就是妥妥的滅門之禍!」
「你見過哪個扛槍的,會跟平民百姓講道理,會耐心地調查真相,最後八成就是不問事實,直接屠村!」
「哪怕只是為了不讓消息走漏,也要全宰了,殺你就像過年時殺豬那麼簡單!」
聽到這些話,喬老四媳婦腿有點軟,悶不做聲,手上動作卻誠實地快了三分。
喬老四嘆了口氣,他也不想嚇唬媳婦,問題是,亂世天下,人不如狗,誰願意拿命去賭人家的槍口會不會抬高一點?
兇殘到不說人話的矮子南軍,積年的土匪,這個軍那個隊,各路神仙腳下,人賤如草,自己再不看重,真指望別人看重?
想著這些有的沒的狗屁事情,喬老四手上的動作不由得有些遲緩,一個不小心把枯枝敗葉掉在一旁。
許是碰巧,冬日黑夜的孤山上,忽然幽幽響起嬰兒的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