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局天下 第三章 對弈
葉青七竅流血,後背已然浸濕,不過葉青還是支撐著不讓自己徹底跪下去,反而還在緩緩的抬起半跪的腿。
這時,一道身影走近儒聖的那間小屋,如若仔細看必定會令人吃驚,那筆便是那位私塾的儒士。
儒聖衣冠整潔,常常在手中的太平策也已經收回,儒聖面容溫潤如玉,淡淡的微笑很是和藹,年輕的樣貌中還有一絲絲的滄桑。書桌上擺著一副棋盤,儒聖手捻白子。
「儒聖先生,看來是等我許久了啊。天色不錯,在此對弈實在心怡,腐儒腐儒啊,天下人不知你儒聖可不是什麼腐儒啊。」那道身影逐漸浮現,手拿一把白羽蒲扇,身著白袍,一身氣息儼然一副王爺的架勢,實則不然,如若真的把王爺和他比的話,皇帝寧願放棄幾個親兄弟。
「如若當年,師父也不腐的話,寧願放棄太平第二策,那他也不會惹上趙卿,那他也不會死,罷了,下棋下棋,今日我找人算過卦,大大吉,儒聖當真小心啊。」
儒聖笑了笑並未多言。
「臣參見陛下。」
「是韓愛卿啊,起來吧。」男子身著行龍大褂,把玩著手中的雙龍紋扳指,雖然看似邋遢卻有一種不可言喻的富貴之氣。
「陛下當真放棄這一步,先帝駕崩前這可是就給陛下的緩和之局。」
男子閉目養神道∶「即可起旨,撤回平乾帝師封號,封王守仁為內閣大學士宰輔,封崔澹為帝師之首,司天監監正,撤了戚鞏沂的司天監監正貶去內閣,為議事大臣,謹慎殿大學士,這個廢物,才幾年司天監就沒他的人了,還得是王守仁的內閣,讓他們好好玩,還有封魏玄為光祿寺卿,入朝參政。」
「陛下英明,臣領旨。」一身藍袍佝僂著身子,儼然一副太監的樣子,一舉一行很是沉穩陰晦。
太監走後,永寧帝半躺在檀木桌子上,閉目養神,低喃道∶「儒家,司天,鎮魔,六部,好好玩去吧,朕會好好收拾你們的。」
「幾十年了,我終於等到今日了,不枉我十年布局。」
儒聖沒有抬頭,淡然道∶「恭喜賀喜,天下布棋第二崔澹,濂溪先生大弟子。」
崔澹面色陰冷冷笑道∶「自從師父死後,天下第一本是我的,師叔啊,你老了,太平策這些道道,改隨著師父一起消亡了。」
「唉,來這裡之前,我曾去杏壇學宮一趟,儒家始地,儒廟,至聖先師,六大聖人,七十二賢,三萬君子,再去那天下讀書人夢寐以求的懸德殿,想當年啊,濂溪先生懸德之首,不說聖人相位,縱然復聖也是綽綽有餘,可如今呢,人一失勢,人不如狗說的果真不錯,廟外的垃圾堆里只剩幾塊殘象,聽聞和濂溪先生交情不錯的人想移到其他學宮,還被街道蟲豸般的愚民活生生的打死,這就是儒家堅持的嗎?」
「削藩,取民,內斂,儒政,都是大道理啊,可惜了錯了時代。」
崔澹的布局看似激進求贏,殺意慢慢,實則步步為營,暗棋遍布,尤開局布局,時時一步劣棋能變成殺敵的好刀。
儒聖這邊卻是風輕雲淡,局局不相連,看似毫無規律,卻是十分陰晦。
「我很羨慕你,天生聰慧,學問大的很,壓的過天下儒家之首的濂溪先生,或許你和師父早就不是同一層面的人了,甲子論道之後,這天下人無人比你學問很大了,境界不過三年證道儒聖,返觀我,不服師尊一輩子,也被他老人家壓制了一輩子。」
說罷,揮了揮手攪動來一絲清風,道「一品宗師啊,硬生生的被他老人家壓沒了,可笑可笑。」
崔澹輕笑道∶「你竭力讓你那小徒兒躲開這場漩渦里,可惜了,他已然是這場漩渦的中心了,不知李寂衷如何了,佛法心性最是針對人之道心,尤其是未曾打下道心基礎的人,現在恐怕已然匍匐佛陀腳下,苟且偷生。」
儒聖捻子入局,氣息依舊平穩,「我信他。」
「信,你拿什麼信。」說罷崔澹拂手顯出一副畫面,畫面中,葉青已然是半死之身,腳下的地面都信佛陀壓勢,陷下去一些。
儒聖依舊平穩,並未露出一絲破綻。
崔澹並不吃驚,反而他還有些安心,天下唯一值得他正視的人唯有儒聖一人罷了,今日不痛弈一番,豈不浪費了?
崔澹隨口道∶「我一直有一個問題,想必今日會有一個答案了,聖人以無觀天下,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而弗始,生而弗有,為而弗恃,這般天下真可萬民生樂?」說著還輕輕的揮了揮手,一陣清風拂過,「似萬物之宗,和其光,同其塵。不仁,淵渺之道啊,真的是天下依靠的嗎?」
儒聖笑了笑,嘆道∶「實在無解,不過這也挺好,畢竟世間從未如此。」
「罷了,縱然有那淵渺天道,吾亦可與之對弈。」崔澹捻子入局。
「孩子,放棄吧,如若你今日放棄,或許不會輸的更慘烈。」
崔澹呵呵冷笑道∶「對弈了千百局,都沒有今日這一局,萬分有意思,縱然萬分有意思,不過儒聖先生,您能保證您能贏我嗎?」
儒聖笑了笑,依舊風輕雲淡,「唉,給祖宗丟臉了,什麼事沒做成,反而還連累了後輩,老臉丟盡了啊。」
崔澹有些不解其意自顧自的說道∶「千年前,一代鎮魔天司應是一位傳言中的神魔後裔吧?」
「本來還不相信這些野史所言,只是而後派人去鎮魔司天司舊址,我才發現,居然有一縷殘留的氣息,阿不,應該說是神魔後裔不被天地所容,把那一縷氣息禁錮著,不過那一縷氣息已然被煉化,怪不得司天監什麼也沒發現,我還以為陛下的手都已經進了這裡,原來是那所謂的先天本命,實在不可思議,不可思議。」
儒聖輕言道∶「你想得到神魔之力,其實你只是好奇陛下為何不惜動用隱藏在司天監的暗衛前往殘破不堪的舊址,其實你想要的是我這一身氣運助你重入一品大宗師,神魔之力其內有些鴻蒙未開之時的浩瀚偉力,以此要挾魏玄,暗中掌控鎮魔司,以此來繼續你那震驚朝野的遠大目標,畢竟鎮魔司的強大隻有你和陛下知道,暗中掃除一些異黨也不足為惜。」
「唉,可惜了,縱然要得到偉力也得先一步重入一品,師叔啊,鎮守當年的鎮魔聖地天墉數十年了吧,我這才知道你鎮壓的是什麼,一介凡人,縱然證道稱聖又如何,依舊是凡人,獨擋比那淵渺天道還要長久的神魔偉力,暮氣之深已然入骨,真不知這般值得嗎?」
「儒聖啊,你該是人間百年來最為驚艷卓絕的天才,說實在的,師叔您是我生平最敬重的前輩,與您為敵莫大之榮幸,《儒經》文人起筆,點墨既是道,禮樂孝忠,人道也,我才知道您恐怕會以另外一種方式長生,是否,儒聖先生?這般名垂青史,朝堂那群蠢蛋還以為只是一篇文章罷了,看來有必要回去鑽研一下六代儒聖著作了,儒聖先生您及其有望統一三教,立教稱祖,那時候天下氣運恐怕除了陛下唯有你了吧,可惜了你走上了一條不歸路啊,既然這般,那我便助你一番。」
崔澹頗為得意道∶「聽聞儒聖在外傳教,七十二書院有一名為天德書院,有儒聖氣運加持原本是七十二院之首,可沒想到吧,白鹿洞書院卻早一步得到王朝支持,龍氣加運,縱然你氣運逆天,卻擋不住千軍萬馬的大勢,聖人將就俗間氣運,大道功德,以氣運加身創造功德,在外立身的沒了,你還能哪裡去,天墉鎮壓神魔之力太久,終將反噬身亡,到時候俗間無人記你,縱然儒經流傳天下,那也是皇族的天下,天下的書生就會以白鹿洞書院為主,以此來否決你儒經之中崇德尚禮,先天下之民,次天下社稷,後為殿堂君子。這下你可是天下最可笑的聖人了。」
崔澹語氣頗為感慨道∶「實在是也挺感謝你天德書院,雖然白鹿洞書院底蘊悠然,不過如若不經過改變這一切還真說不定,想必陛下那裡應該會大舉分封一次,還是太年輕了,胸有城府溝壑,卻沒法和他爹比,太過傲慢,這是陛下最大的缺點。」
「無妨,十年前此行開始之時,我便親手為自己,打造了一間墓地,此方風水甚好,只是臨死前我還要為那後輩掃除一些障礙罷了。」
崔澹冷笑道∶「你怎麼掃除,你儒家的氣運還有你的衣缽想必是傳給葉青了吧,看起來也是個讀書的種子,只是今日怕是成了一個唯唯諾諾苟且偷生的愚人了,不得啟智潤心,此生於修行無緣,氣運縱然在他身上,道心破碎,攝取氣運豈不手到擒來?」
說著崔澹半躺在椅子上,不知從何出掏出來一壺酒水,飲了一口繼續道∶「師叔你很了解我,我布局從不會有什麼紕漏,或許這些年來你一直捶打葉青的心境讓他道心堅定也好,天生無垢也罷,日後…」
儒聖笑了笑打斷了崔澹的這句話,「一直讓他受挫,或者是變相的讓他認為我是被他逼死的,很好的手段,只是太殘忍了,不符儒家心境。不過這些不算什麼,還得是年輕的孩子身負的磅礴氣運,背負我的衣缽,終究是累贅,可我的衣缽又憑什麼讓人深受其害呢?崔澹,你這些年來小巧了濂溪先生,小瞧了葉青,小瞧了這座千年文壇儒家。」
崔澹手中的酒壺轟然化為碎片,怒道∶「先生一輩子蠅營狗苟,太平策於天下有何用,卻要招惹了整個天下,如今連個賤民也要對他踩兩腳,何至於此?!這就是你儒家堅守的嗎?儒政儒政,那該有個治理天下的樣子,不做些實事,妄想改變那些不切實際的東西,何不以自己和皇座上的那位都寬心的政策改變天下呢?」
「吾在帝都殫心竭慮,如履薄冰的布局,我不信,不信你能贏了我!」
「唉。」儒聖嘆了一口氣,拂手,一片若隱若現的幻鏡浮現,其中正是那一片山巒,山水清秀,一切唯妙唯俏,一座古樸的書院立地而起,四字寫的頗為得意,天德書院。
崔澹渾身冰冷,眼瞳猛然一縮,臉色鐵青怒道∶「你一個儒聖居然把一生衣缽給了一座書院上的牌匾?當真可笑!」
儒聖搖頭輕笑道∶「寫的不好啊,不如至聖先師懸德二字有韻味,還有糾正一下你,不是一生衣缽來寫字,而是僅以一生寫四字。」
崔瀺滿臉獃滯、震驚和恐懼,伸出手,顫顫巍巍指向儒聖「你…你」
他甚至死活都說不出最後一個「你」字。
剎那之間。
道心失守幾近崩潰的崔澹七竅流血,境界直線下降,本是氣息如淵海的三品,卻變成了一指可破的五品。
跌坐回椅子上,猛然間他似乎想起了些什麼,又似乎想到了什麼,一整個人都不好了,儒聖捻子收官,一瞬間棋局明朗起來,儒聖道∶「我早在離去之時,便算到你所有的舉動,我的確以身鎮壓神魔之力,不過縱然如此你還不配在這裡充當老虎,你這個人,是一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子,今日讓你跌落五品,明日吾也可讓你跌為凡夫俗子,甚至過之不如,汝好自為之。」
「當年,在杏壇學宮之時和濂溪先生坐而論道,如今看來什麼都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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