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二-殿下

一十二-殿下

「報,四殿下求見。」令兵的聲音抓住了在場眾人的注意力:四殿下?那這個人是誰?

風千禾也愣在原地,按理說此時該逃,但他又很想看看發展。心裡安慰自己眼看天色已暗,再晚點也說不定逃命更安全。

滿牆的弓弩營描著他的身形不敢放箭,羿景恆劍眉鎖在一起,他也覺得今天這一環一環有些混亂,有些累心。他沉聲:「宣。」

羿琰被一名身材矮壯的老者攙扶著,緩緩從內城門開的小門裡走了過來,披著駝色的風衣,腳步虛浮,臉色蒼白。

走到承熙帝近前,羿琰俯身跪拜行禮,聲音也是中氣不足的虛弱:「兒臣參見陛下。」

羿景恆睨著他,嘴角含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本想直接說:今日有逆賊劫囚,朕命你帶隊討逆,無需念及舊情,殺無赦。

——你既然要演,朕便陪你們演,朕倒要看看你在韓傑那兒到底學會了些什麼。

但話還沒出口,忽然眼神凝在了羿琰旁邊那個老者身上:是住在中州火山裡的河絡族,低矮而健壯,一把花白虯結的大鬍子,深深的皺紋里刻著歲月的痕迹。

這張臉他忘不掉,羿景恆揚了下眉峰,倒是笑了:「檀香杜魯,怎麼是你?」

檀香杜魯行禮起身,滿臉仍是記憶中的寬和笑容:「杜魯參見陛下,望陛下龍體常健,福壽綿延。」

「起身敘話,看座。」羿景恆難得的顯露出一些熱情。

此時晚霞漸暗、燈火已上,瓮城四周的城牆上也點燃了一排松木火把,畢畢剝剝。

羿景恆下了馬,帶著檀香杜魯和一干公卿上了城牆高台落座。在火光中的承熙帝臉色映得有些暖、有些遠。

兩人簡單敘了幾句家常,不疼不癢地躲開了檀香杜魯九年不回天啟的由頭。問起近況如何,杜魯說前兩天雲遊附近,聽說阿琰卧床不起,怕是舊病又復,便帶著之前的方子來看看四殿下。果然發現病得不輕,就留下來照顧了。

羿景恆點點頭說原來如此,多謝這麼多年還惦念琰兒身體,比自己這個父親做得還要細緻。

這話伴著似笑非笑,檀香杜魯卻是假裝聽不出話中的刺,仍是寬和地笑著,說:陛下言重,臣子本責。

羿琰坐在杜魯身旁,垂著眸子。高台上夜風下看似弱不禁風的皇子,但風衣下挺直的背脊不曾鬆懈。

檀香杜魯喝了杯清茶,又說:「臣私下聽四殿下說起韓傑的事,也看了殿下還未呈上的奏疏,覺得還是有幾分道理。孩子們長大了,尊師重道、同袍連心,也是有自己的判斷,還有些身在北庭收集來的獨到消息,陛下不妨看看,給些指點。您的雄才大略,終歸是要傳承在孩子們身上呀。」

說這話的時候,留在瓮城裡的韓傑在馬上遠遠地看著城牆上的眾人,帶著笑意,心中轉著:沒想到老河絡你親自來了,破了自己當年那個毒誓。這次是為了我、還是為了羿琰?或者,是為瞭望舒宮裡那個故人吧……

他眼神又柔軟下來,天還沒黑透,月亮已升上半空,皎潔圓融。

真是漫長的一天啊,起伏跌宕,漫長得像是過了半生一樣。

羿景恆展開常侍遞上來的奏疏,行文如流水,柔順溫和里暗暗蘊著收斂的力量。雖然確是羿琰的筆跡,但羿景恆能猜出背後是誰在執筆。

同奏疏一起附上的,還有北庭軍需輜營的賬目、對陣海拉部的軍情調遣記錄、韓傑給前鋒等各營的勵軍帖、北庭郡的一些公文信函。

「謝卿,陳卿,你們也看看。」他揚了揚手,常侍趕快過來,把奏疏遞送到御史大夫和大理寺卿案上,又讓小侍多掌了幾扇琉璃燈。

御史大夫斟酌著措辭:「陛下,這上面確實有些信息和之前大理寺掌握的證據有所出入。您看,謹慎起見,此案是否需要再做斟酌?」

奏疏上的證據鏈匆忙間還不完善,但理論上已足夠發回重審——只要承熙帝願意。

羿景恆看著那一彎明月虛了虛眸子,他願意么?

孩子們這一系列的布置應對,也可以算反應敏捷,滴水不漏,至少沒留下明顯的把柄,沒把局勢搞得難以收拾,承熙帝其實心下是認可的,

奏疏詳實,有理有據,還把檀香杜魯請來,掐准了步調,為承熙帝鋪好台階,妥帖細緻。

只要他點點頭:給故友一個面子,放韓傑一條生路,就是一派皆大歡喜,君聖臣賢,仁德清明——只要他願意。

但是,他不願!

他才是這把牌局裡掌握節奏和規則的人,說一不二的大晁的主人!

這幾年天啟的政務逐漸過渡給太子操持。

二皇子齊王在南疆征戰,捷報頻傳,逐步得到軍方的鼎立支持。

北疆確如韓傑所說,海拉不算心腹大患,薩厥也需要時間壯大。正好把也不太想看見的四子羿琰派過去磨磨性子。

這定北大將軍的位置齊王想要,承熙帝便順水推舟拿在手裡。之後給太子、齊王、還是羿琰,有的是時間慢慢想,慢慢平衡。

至於韓傑是不是冤枉,這重要嗎?

這麼多年了,阿傑你怎麼還沒長大?

你看看你教羿琰的都是些什麼?熱血?俠骨?對他而言,這些有用么?

羿景恆眼裡的失望沒加掩飾,看著瓮城裡的韓傑和身後那十幾騎北庭軍,指間隨手轉著拇指上的玉扳指,唇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琰兒,你來說說,按大晁律,這些人該當何罪?」

「按律當誅。」羿琰聲音里毫無起伏,垂著眸子。

羿景恆笑,手指彎過來敲在案上:「好,誅!」

說著城牆上的弓弩營箭矢上弦,-密密麻麻從箭孔里瞄準了瓮城裡的北庭亂黨。

羿琰一下跪倒,上身仍背脊筆直,只是聲音有些急:「陛下!」他揚起眼睫看著羿景恆,把情緒全都藏進了眼底微微的顫動里。

羿景恆挑了下眉峰,看著他,等他開口,唇邊的笑像並不飢餓的捕食者。

羿琰喉頭動了動,他知道真想說的話說了也沒用,違心的話他也不想說,一時僵在那裡。

「放箭。」羿景恆吐出這兩個字,很輕巧,很隨意。

「陛下三思!」羿琰抬頭,急道。話聲掩在令兵齊聲唱和出的聖旨里:「陛下有令,放箭!」

米凌一隊人自然地收斂了隊形,刀出鞘,向外防禦,把韓傑擁在中間,齊聲喊了一句:「戰!」

此時心下反倒是有些輕鬆的,戰鬥並不可怕,是戰士的使命和本職。哪怕是以少戰多,哪怕是以卵擊石,引馬揮刀就好,比剛剛那掩在言語之下的暗流涌動更讓人自在。

眼看第一波箭矢已經到了。

韓傑本想再朗聲喊一句「陛下」,話還沒出口,只覺得腳下的地面隆隆地震動起來,開始還輕微,很快就山搖地動一般,如奔雷如山崩,愈來愈烈。

跨下戰馬不安地挪動著步子,發出恐懼的嘶鳴。城牆上的虎賁營也不安地面面相覷,感受著腳下不安的震顫。

這是什麼情況?發生了什麼?

伴隨著一聲巨響,瓮城中間的地面上突然崩裂開一道整齊的縫隙。裂口延展,青磚上下分離,整個瓮城中央,像是上古巨獸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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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不養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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