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十八·幾度劫生死,幾度能歸返

記十八·幾度劫生死,幾度能歸返

約摸兩三刻鐘,袿姬也終於停下了腳步、蹲下身細細端詳著地面的亂石,好一會兒才說出一句,「差不多就這裡吧。這裡的能量流很不穩定,不久之前就發生過戰鬥。」

「明白了,我早就準備好了,但還是不太放心……我不太擅長戰鬥。我的力量應該遠不及您啊。」

「我當然不會使全力、也是為了你著想。如果你覺得自己很生疏,趁這個機會來練練手吧,正好我也可以教你一些東西,就當防身之用。以我對你並不太多的了解,你應該比較習慣於用彈幕封鎖對手的行動吧。」

「難道,僅僅憑上回您在靈長園前看見的那一眼,就能判斷我的戰鬥風格……好強。」我點了點頭,「的確,近身戰方面……很苦手。」

「啊,那就刻意地去練習吧。」她慢慢退開、站到了離我七步遠的地方,「來、開始吧,你先出招,不必留手。」

「承蒙賜教。」

很顯然,這裡作為大體平坦的荒原,並不存在任何可以讓局面或多或少改變的地形,如果遇到這樣的戰鬥,我會怎麼做呢?一如既往的戰術,我匯聚少許的妖力,向她射出數十發左右飛散的淡紫色小型彈幕——自然只是試探。

她並沒有飛空起來或者用屏障擋下,而僅僅只是微微側身、一挺肩背,瀟洒地閃過了攻擊。彈幕擦著她的鼻尖兒飛過,長發甩動、語氣從容自若,「這時候,進攻不要斷哦,覺!」

我也確實沒打算就放下進攻勢頭,雙手一攏、向她右側一個身位拋出了爆炸彈。我想到自己最不擅長的方面,於是也並不害怕地,在靈體般大小的彈幕飛過半時弓出步子,腳下釋放力量、把自己向著她的方向迅速投出。我在半空中迅速翻身、借著旋轉的力量抬起腿凌空踢向了她。

我感到擊中了,但強大的反衝也說明我並不能撼動她。出招被這樣強硬地擋下之後,當務之急便是閃避,避免被抓到破綻。我連忙空翻著地、向後躍回。再看她,她左手掌心向外地伸展,大概是打開了小半個屏障擋下爆炸衝擊,右臂則豎起護著身子,那就是我剛剛踢中的。如此穩固的防禦嗎……但,她並沒有在我著地的時刻做出任何反擊。

「現在還不錯,覺。」她雙眼裡閃爍著漸漸認真的光亮,嘴角上揚在一個莞爾的弧度,「你有打算使用讀心能力嗎?」

「……這個?」我猶豫了一下,但還是保持著戒備,「倒是……沒有考慮。對自己的朋友應該那樣做嗎?」

「不論怎麼樣,現在你我可是在戰鬥啊。若不用上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在這地獄可是存活不下去的哦。你最好也學會更好地利用自己的能力來戰鬥吧。」

聽聞此言,我便把視線集中著,嘗試開始讀心——見到的第一個念頭便是,「我,一定要認真教導這孩子……」

我愣了愣,微眯起了眼睛。我居然被重視到了這個程度,不能枉費了啊。我回過神來之後向著前上方飛起,觀察她的反應——儘管剛剛的過程稍有破綻,她也還是沒有出招,似乎在等待我的攻擊。風沙沒有吹進眼裡,也許可以用讀心能力確定她閃避的去向,再向著落點提前打擊,就可以……

我把力量聚在周身一個個散亂無章的點上,各型各色的大玉、光束之類從身邊出現,它們都撲向了袿姬。她左右墊步、靈活閃躲著,我也順著之前的想法,一邊發射彈幕一邊讀心。

她的下一次閃避是往右的,落點在……那裡。我提前向著那裡打出一道光束,果不其然,她在半空中自己靠了上去——

「喝——很好、覺。」紅色的屏障在一瞬間張開,反而把光束撞了個粉碎,好、好快的反應!「那接下來,我也要進攻了哦?」

「我沒問題、來吧。」我應聲道——當然話是這麼說,倒也說不上完全沒問題。

她雙手往身上輕輕一拂,交在胸前,一看,指尖已經多了數把形狀不一的雕刻刀,刃尖閃爍著隱隱可見的光。

……這是打算找機會逼近我嗎。我不再停留於原地,迅速地向後拉開了距離、手中彈幕未停。彈幕折成扇形、球形,一次次地向著她飛去,她僅僅只是閃避、偶爾地防禦,不急不慢地在地面上追著我。

看來要拿出點有用的了。「失禮了!想起【丑時參拜】!」

照著記憶里帕露西小姐的方法,我身旁再次有鋒利的針形彈幕,從一個個白點之中湧現出來,組成了一波波流動的浪潮,我用它們封鎖身前,看著它們撞擊地面之後向著四周迸發出白色的慢速光彈,如同煙幕一般阻斷了我和她的對望。

「轟!」強烈的爆炸聲,一把雕刻刀穿出彈幕網飛了過來,我翻身躲過,彈幕網也被炸碎成了煙塵,飛散著瀰漫向了我——不利的境地,我看不見了。

我猜她一定是想借著這份掩護突然地逼近我。於是,我馬上鬆開了力量,使自己的身體向下落去。第三眼看向上方——正合我的想法,煙霧被衝破,被利刃劃開的絲縷間能見到她嚴肅的情態。

煙霧繚繞著消散,我迅速升到了她的背後。看來她對我已經算到了她的進攻這件事感到了三分驚訝,我也想要抓住這個機會……然而,我見識過她近身戰的凌厲迅猛。即使戰鬥中對方背向自己時,一定是絕佳的擊倒對手的時機,我卻不太敢冒進。轉念一想之後,我在雙手間積蓄一發強力的爆炸彈,向她的後背拋了過去。

她大概是聽見了聲音,直接向上高高地升空躍起避過,空中翻身、收回了之前拋出的刀,同時便重新面向了我。現在我和她之間不過五步遠,我連忙在身前釋放出了慢速彈來減小暴露的破綻,同時直線地向後閃開。

「別再逃了……我要動真格了。線之形【線形造物】!」

還未來得及預測,某種利物尖銳地在逆風裡拽拉的聲音便從右邊遠遠地傳來。音量加大得飛快,這東西正以極高的速度向我靠近!沒時間轉頭去觀察那是什麼,我便向後一閃——大概是出於本能。

這一步使我躲過了危險,橫著劃過面前的,是一道白光泛紅的細長光線,它徑直刺過我的眼前,我不禁后怕地吞了吞口水。似乎這還不算完,那道光線沿途留下著軌跡,它以自身為軸地,滾筒般釋放出了余彈。我見這些彈幕的範圍很廣,便也不多加躲避,張開屏障頂著它們徑直向前衝出了一道突破口。

袿姬手一揮,那呼嘯的聲音又響起在了我的正前方。我向下俯衝,仍然和之前一樣躲過了衝擊,但我也注意到,它留下的軌跡與之前那道一同釋放出了彈幕。……原來是這樣?

我向袿姬一望,她正緊閉雙眼、雙手翻弄,認真操作著那根步步緊逼的光線。我又一次向側面躲過了從後背方向來的襲擊,那線……已經越來越快了。在被它套到包圍圈裡、無路可躲之前,唯有冒著攻擊去反擊她了。說來,……這也是她的戰術,既然我選擇保持距離地打消耗戰,她就逼著我靠近。

我把之前的符卡的殘餘能量全部凝聚,把彈幕以最快的速度,一次性向她全打了過去。同時,我向著斜前方飛衝出,準備借著彈幕的掩護攻擊。猛地升向了她之後,我又用了第二張符卡。

「想起【怪力亂神】!」「形術【鋒磨雕琢之刃】。」

在我意料之外,她身上亮起光芒,一瞬間就使出了符卡!一瞬間,我的心念有些動搖……如果我還不夠強,在面對這些強者時,會退縮么……

來不及去想了!她的左拳緊夾著附上白光的刀刃,咻地劃破了空氣,我抬手撞擊她的手腕,把四道刃鋒撇了開去。但她的進攻勢頭並未被削減幾分,再次從同個方向攻了過來。我再一次擋住之後,料到自己沒有更多防禦的機會,於是在她另一手攻來時飛身躍起,勉強閃過了攻擊、借勢以踢擊反攻。

她向側后一轉身,擦過攻擊之後,右手上揚著刀刃斬來,見我微微向後躲過,便抬高了身位、再一次地追擊。八把刃鋒無死角地交叉斬來,我不知在想什麼地,並沒有去閃避。也許只是一瞬間的想法,但我真的想試試我是否足以面對她。

我調動起第三眼的觸手,和雙拳一起,奮力地向前抬住了她的雙腕,好……好大的力氣……毫無疑問要快些脫困,我抬起膝蓋試圖撞擊她,她大概察覺到了,同樣抬腿和我緊緊架在了一起。

我瞥見她的神情——等等,那,那是……她的眼中是一種無以復加的複雜情感,給我一種很不好的感覺。兩秒的空隙,我的手上漸漸失去了力氣,她用一發靈擊將我遠遠地推開了,同時,我感到自己置身於危險中。

那根線……在我背後。

「啊、糟、糟了!覺!快躲開!」

我倒是也想躲開……可是,衝擊的餘波弄得我沒法自如地控制方向,我奮力地翻身,忽然感到那道線從我的臉上劃了過去。

嘶……疼。

袿姬已經收起了戰鬥的架勢,我也自行檢查著傷口。幸好掙扎著做了一些閃避,不然……不過我更好奇為什麼她會做到如此地步,我漸漸地落回了地面。

「沒事吧、覺?」走過來之後,她眼裡流露著抱歉的神情,對我微微鞠了一躬,「我沒有想到……抱歉。」

「我還好,沒什麼事。剛剛,是怎麼回事?」我看著血擦在指尖,一陣的生疼,「您的神情有些不對……是吧。」

「我……對不起。你的戰鬥風格,太像那傢伙了。持續了將近千年的鬥爭,這一下子可改不過來啊。」她輕輕地扶起我,「就到這裡吧……我們再等等。戰鬥產生的餘波會持續一段時間,至於現在……就當是運氣還不夠吧。」

我挨著她坐了下來。「好……」

「你剛剛不是打得很好么。我給你說說哪裡有問題吧……」

時間過得很快,最後還是沒有任何一點力量靠近這裡,不知是運氣不過關,還是半途而止的戰鬥波及的力量不太夠,總之在許久的等待與言語過後,我們還是離開了。在臨近靈長園的地方,我有些憂愁地嘆了口氣。

「覺,別太擔心啦。就算她們也沒能找到什麼,不是還有明天嘛。」

「但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探女前輩,和紫……都在等我。」

「不會出意外的,覺,你放心吧、我保證。只要我們認真地對待,那麼事情就會按著原定的軌道走下去。明天……我們一定就能離開這裡。」

我聽了這話,心裡湧出一份感動。她……「袿姬……謝謝你。」

「這有什麼,沒事的。」她抬頭望了望眼前的靈長園,「看起來她們早到一些,我們也進去吧。」

經過了這裡青白色的過道,我在園內看見了靠在玻璃幕牆上等待著的幾人。除了神子臉上擺著一幅平常而深淺不透的表情,其他人多多少少都面有愁色。蕾米看見我,先是一喜,然後吃了一驚。這倒也很正常……

「覺、你、你這是……」她跑了過來,輕輕地撫著我的臉頰,一陣溫暖,「出什麼事了……這個?」

「我沒事,不小心……磕破的而已。不過看樣子,你們也沒找到什麼吧。」

「沒辦法……總不能直接跑到人家的據點裡去吧。」八千慧搖著頭,臉上微微帶著不悅,「我要去休息一會兒。這樣的活……真累人啊。」

空氣一下子陷入可怕的沉默,大家的心情都低落著,沒有人再說話。

「覺……先別管這個了,你也先去休息一下吧。」袿姬對我用低微的聲音說著,指了指一個方向的房間門,我答應一聲,拉上了蕾米,往那邊去了。拉開房門之後,顯而易見——床鋪,書桌之類都整齊地待在它們應該在的位置,只是青白色的牆上沒有窗子,很顯然,靈長園不該有窗戶。

「這樣的傷口很顯然不是磕破的,覺。你還是告訴我吧,是怎麼回事?」蕾米拉著我坐到了床上,近距離地和我對視著。我被這樣的目光盯得臉上一陣發燒,不得不避開了她的眼睛。

「……是袿姬。我和她為了吸引出地獄里的靈體,因而開始了戰鬥。她太強了,哪怕點到即止,我還是……」

「她動真格了?為什麼?」

「她的意思是,我的戰鬥方式,和八千慧實在是太過相似了。她們做了很久的敵人,到現如今也沒法完全適應吧,所以她,好像有些沒有留手,什麼的。有些累……睡一會兒吧。」

「……這樣啊,我還以為……好吧,我來陪著你。」她把淡粉色的洋帽摘去,放在了兩套白色枕頭邊,隨後慢慢地扶著我躺下了。

「原來她們是敵人啊。」

「是……上一次來的時候我幫她打敗過八千慧,這也是她幫我的條件。」我邊說邊靠上了枕頭,半身蓋上了潔白色的薄被,「說起來,地獄的氣候乾燥了些,但溫度上,好像和幻想鄉差不多。」

「自從到了月都之後,不是就有些涼颼颼了么,昨天起床的時候你也感覺到了吧。一醒來,你不在身邊,感覺還蠻奇怪的。半袖的秋服,說實話已經不是很保暖了呢。」

我用左手輕輕把她摟在了懷裡,在近處欣賞著百看不厭的帶刺玫瑰。輕撫著她的纖細手臂……是有些讓人不忍的涼意。我動動身子,和她相纏抱在了被窩裡。

「這樣就不冷了吧?」我揉了揉她的臉。

「覺……你真好。很溫柔……」

「那不是因為有喜歡的人么……喜歡你,蕾米。換做以前的我,應該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也不會做這樣的事……反倒會做些讓人感到痛苦的事,讀心,說出刻薄的話語,都是一樣的。今年,真的變了很多呢……」

她把腦袋緩緩地靠了過來,「成為覺妖怪的意義,也變了嗎?」

「……顯然,現在這樣更好。」

語畢,我和她相視一笑。抱住她之後,我緩緩閉上了眼睛,對她耳語,「我睡了哦,蕾米。晚安。」

「要做個好夢,覺。」她摟住我的脖子、緊貼著我,能感覺到她的小翅膀在背後輕顫著,輕撫我的手背。

……

不知什麼時間,我睡得神清氣爽地醒了,蕾米幾乎在我醒來的同時,也睜開了澄純得像紅色墨水的眼睛。我有種莫名來的興奮,於是坐起了身。

「覺,早安……早安。」

「嗯,早安、蕾米……不過,真的是早上么……哈啊……」

「不一定吧?還是起床吧。」

整理完畢行頭之後,我拉開房間門——面對著的地方,八千慧姿態端莊地立在玻璃幕牆前,借著青白色地板反射的大量靈體的光,能看見她淡雅的微笑。……明明笑起來這麼好看,沒想到之前卻是那樣的傢伙。她對我揮了揮手:

「我在等你呢。二位睡得有些久,昨天和我同行的那位金黃色的小姐,已經和袿姬一起出發了,她好像有些急的樣子。那,我們一道走吧,蕾米小姐就照舊和磨弓一起。沒問題吧?」

「這樣嗎?」我看了看靈長園的出口,點了點頭,「也好,就這樣吧。」

靈長園前的黑色天空、街道與房屋,不知怎地和地靈殿門前能看見的景象出奇的相似。彷彿在刻意戲弄我,連天空里靈體的分佈,都構成著與地下那裡一般,抬頭便能看見的斑駁光點。不多時,這位金黃短髮上生長著多歧龍角的少女,帶著我又一次走進了單調重複的紅風裡。我和昨天一樣找起話來,問了一個無厘頭到沒邊的問題:

「地獄,一直都是這樣么?看到你和袿姬的聯合,我猜,這裡曾經,也許存在過和平時期?」

「啊……並沒有。以我的見解:為了活,強大的靈們結成聯盟,無休止地爭奪領地,連現在,在你我看不到的地方,也是如此。也許這個龐大的地方就該是這幅光景,如果沒有這些鬥爭,這裡……連僅有的一點點活力都要一併丟失了。至於與袿姬結盟的想法,大概是上一次看到那幅『連外界人都能和她互幫互助』的景象之後,突然冒出來的。」

我點了點頭、沒有回話,想到之前蕾米問我的問題,一邊走一邊思索著。地獄……很顯然我不喜歡這地方的幾乎一切,坦白來說連靈長園也是如此。人類靈,我不對人類靈有什麼好感覺……它們確實手無縛雞之力,但這樣的保護,終有一天要到頭的。我站在故有的立場想,這裡,實在太過死寂了。

我想到舊都,一併想起了住了幾百年的家。不知道地靈殿現在怎麼樣了……如此依賴我的她們,沒有我會怎麼樣?我想讓她們成長倒是沒錯,但……該不該放手,這大概是家長獨有的糾結之一。

「哎、覺……你這是?我們到了哦。」

什麼東西拍了拍我的肩,把正想象著地靈殿大門之內風景的我拉了回來。我凝神定眼,面前自然不是那深淺相錯的紫色地磚。八千慧轉到我身前,對我揮了揮手,「你剛剛,怎麼了?」

「啊、我……」我晃了晃腦袋,「沒事,大概又在胡思亂想吧。」

「有微弱的痕迹。能拜託你去查看四周嗎,覺?不要離我太遠。」八千慧蹲下了身,用手指輕擦著地面,「這些碎石上殘留著靈體的碎塊,這是……是狼靈。剛欲之堡就在附近。」

「好。」我答應一聲,順著她看的方向走了過去,我嘗試著觀察地面,但是……這裡有些什麼呢?完全沒感覺到。我微微低下身子,想湊近一些。

這一瞬間,有什麼東西彷彿忽然穿過了我的身體,帶來了一陣致命的疼痛!胸腔處的爆裂感,使我一瞬間失去了知覺——

「咕啊!!噶……嗚!……你、你……」

好痛……

「這樣足夠痛苦了嗎,覺?……哼。」她已經擒住了我的雙手,從背後貼著我的耳根話著陰冷可怖的語言,和剛才判若兩人……僅僅幾秒鐘之前,她還不是這樣!

「你……為什麼……」我說不出話來,一瞬間接踵而至的身體與精神的痛苦,逼迫得我跪了下來。雙腿發軟,膝蓋磕破在地面上,但毫無感覺,因為身上的痛楚實在太過強大。濕熱的鮮血,也從我嘴角流了出來,染紅了衣襟。

「看來我的戲演得不錯,讀心妖怪也沒能看透啊。」她的手輕輕按在我的頭髮上,傳來的寒意讓我不禁渾身顫粟,「……把我派去幻想鄉的狼靈弄回來,還威脅我……這是你乾的;阻撓我的攻擊,擾亂我的計劃,也是你乾的,你知道你壞了我多少好事!」

她手上的力氣慢慢加大,我則感覺意識逐漸開始模糊,眼前的景象也開始重疊、分裂,出現了重影。第三眼的觸手,也一併失去了氣力,耷拉著掛在了身上,

「都是你的原因……都是因為你!……不過我現在不殺你。我要把你帶回靈長園,我要當著袿姬的面做掉你。既然已經讓我知道了你和她究竟有些什麼關係,目睹你的死亡,她也會精神崩潰吧?是吧?哼、呵呵……到時候,這裡便是我的天下!」

「她……不會放過你的。你這傢伙……真是……本性難移……」我終於反應過來剛剛發生了什麼,憤恨地把血啐在了地上。

「錯……江山也未改,只是披上了畫皮,用來愚弄袿姬和你這樣的蠢貨。閉嘴。」狠狠的衝擊從背後傳來,我整個人失去平衡、身體向前傾摔在地,下巴磕在了石塊上;她緊緊抓著我的雙腕,壓在了我身上,碎石彷彿無數尖利的匕首,半袖之外我裸露的皮膚,已經滲出了孔洞般的血跡。

「你到底想怎樣!」

「我不喜歡重複。現在,你就和我回靈長園去吧?」

「難道覺得我會屈服嗎,你這混蛋!」我用儘力氣掙扎,然而毫無成效,反而讓刀子般的石子硌得更深,我不堪其痛,終究慢慢停了下來。

「……玩夠了,沒力氣了嗎?會有點疼哦,抱歉啦。」

話音剛落,我感覺腦袋被她抓起,緊接著我的視線向著地面飛速撞下——眼前發黑……要昏過去了。地面的碎石嵌入臉上的舊傷口,痛意使得我差點咬碎了牙齒。她詭笑的聲音被風吹進我的雙耳,身體被抬起……動不了……好疼。我感到自己被抬著移動了起來。

等等……遠處那個跟過來的是……

……

等到意識稍稍恢復了些,我艱難地睜開了迷離的眼睛。我的頭腦陣陣地痛著,眼前的景物混亂模糊,幾乎有些像走馬燈了。發昏發黑的視線……什麼也看不清。完全使不上力氣。過了好久我才發覺,自己被粗糙的繩索牢牢捆在椅子上了。

這是哪裡?我忍痛動起僵硬的身體、抬起頭,眯著眼望向四周,這棕紅色的地面,左右的玻璃圍牆,和正前方忽遠忽近的青灰色走廊……是靈長園正中央。我不能理解……剛才究竟都發生了什麼?!

一切,都只是她計劃中的一幕么。等到蕾米和袿姬回來,會……我不敢想,但我卻控制不住地去想著,她會無比殘忍地扭斷我的脖子吧。

短短几秒之內在眼前浮動的光景也改變了數次。和蕾米在紅魔館天台說笑著喝下午茶的時候,和戀戀勾指做出約定的時候……當然,還有很久之前和紫在黑夜裡無言相伴的時候。

太突然了……我這一回,真真正正地感到了絕望。還有什麼辦法可以救我呢,大概,不可能了吧,這次,不會再有像以前那樣的好運氣了……

淚流了出來,劃過滿是傷痕的臉,鑽心的疼。

「蕾米……」我幾乎是無意識地念出了這個名字。

「哎呀,你醒了嘛。」那平靜而讓人恐懼的聲音從背後響起,一隻手輕輕搭住我的椅背,「這種感覺如何?啊哈哈~」

從這笑聲里能聽出幾分譏諷,幾分輕蔑,和一點兒可怕的自豪。我不願意再回答她什麼了,她大概是我見過的……最壞的傢伙了。

「你有什麼遺言,可要快想好啊。我留給你和她們見面的時間可不多哦。」

我搖頭自醒,靠在了椅背上,感受著渾身劇痛的刺激。試圖組織起想對她們說的話,但方才頭被撞在地獄亂石中的那剎那的畫面,卻一直盤踞著腦海。……完全沒法向她們交代啊……明明,明明說好了永遠在一起,明明有過不分開的約定,卻這樣地違背了,事到如今難道只能說對不起了嗎?

紫的寄託……更是沒能完成。如此一來,母親會恨我嗎?

遠處想起了嗵嗵的腳步聲,是她們向著這裡回來了。如何能面對她們呢。我想見到她們……可又不敢。我在呼吸微弱的時候,感受著鮮血淌過額頭。這一會兒,我終於明白神子口中的出生入死究竟是什麼意思了。

微微抬頭,急促張開的玻璃門後邊,是蕾米與袿姬,磨弓緊隨其後。神子不在這裡……她幫了我那麼多,我沒法和她告別嗎?

「什麼情……覺!你怎麼了!」她們幾人一見這幅景象,便急急地奔向了我——

「退後,你們!再往前的話,別怪我早些動手!」一隻手隨著話音慢慢地撫上了我的脖頸,「兩位,尤其是蕾米小姐,應該不希望她早點……吧?」

「八千慧……你在幹什麼!」袿姬深紫色的眼眸已經被怒氣所溢滿,她手間刀刃張開,腳下步子弓出,幾乎要撲過來了,「你騙了我這麼久?!」

「覺、不、不要……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吧……八千慧,你,你給我放開她!……快點放開啊,你沒聽見嗎!」蕾米的身軀顯得有些遠,她跪著身子、徒勞地向我伸著手臂,淚也已經涌了出來。我想給以回應,但……

「蕾米……對不起。」我希望,希望她聽見了。

我感到那個惡魔拍了拍我的肩膀,「差不多咯。打起精神來呀,我可不希望你死的太難看,那樣不太符合你的風格吧?」

由心而生的怒意驅使著我前後撞著椅子掙扎,但我感覺到的只有身體被粗糙的繩索拉扯著摩擦帶來的劇痛。

鏘的一聲,袿姬手中的雕刻刀摔落下來,撞在了岩石上,「我這輩子也不會再原諒你了。……你給我等著吧。」

「是嗎?啊哈哈哈~那就這樣吧。」

「你這瘋子……你這混賬,你這惡魔!」我咬著牙盡全力講出了我會講的最為難聽的話——反正要死了,管他呢,「我可沒怕過你,有本事就動手!」

她的雙手慢慢夾在了我的咽喉處。

我閉上眼睛,感到脖頸驟然地發燙,呼吸被阻斷、只一瞬間我就已經喘不過氣——

「早鬼,現在!」「勁疾技【三角追擊】!」

說時遲、那時快,我只聽見耳旁幾聲空氣撕裂的巨響,彷彿要刺穿我的耳膜,眼前一陣快到無法捕捉的黑色向右嗖地掠了過去,隨後我身體一輕、右耳同時聽見了撞擊爆炸的巨大聲響。是誰?

這東西帶起的狂風讓我連人帶椅地在空中轉了一周,接著傾側倒在地上,好在我沒有再撞到頭了。我倒在地上,感覺身上被繩索勒縛的地方都扯痛起來。……這速度,絕對不是正常的東西。

這一秒的感覺比剛剛要好上千百倍了。空氣沉靜了幾秒,我再睜眼時,袿姬在身側幫我用刀劃開了繩索,蕾米已經到了身前,眼含淚光地抱住了我。

……虛脫了。我輕輕地念著她的名字,「蕾米……蕾……米……」

「我在這裡、我在這裡!……不要有事啊,覺……」她的聲音越來越遠。

似乎昏過去了一會兒。再醒來時,我靠坐在靈長園走廊的青白色牆邊,眼前就是蕾米,眼中飽含憂心,淚痕還未乾。

「好點了嗎,覺?」神子的聲音,她立在我身前,披風乘著風向側邊揚起。我大概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

天啊……面前,圍出中央區域的玻璃幕牆已經碎了大半,在曾經充滿著人類靈的區域,正顯現的是一副怎樣的景象啊……我差點又嚇暈過去。

一、二、三……五個身影,正在徹底地大混戰著,掀起的強烈風暴甚至快把我按得站不起身;袿姬、磨弓、八千慧且不論,能見到一位身著皮衣、烏黑長發的少女,頭戴棕色的皮圓帽,身後一大一小兩對黑翼拍打著,她正在用極其暴力的體術來戰鬥。而上空,那深棕色、美麗星空般的穹頂不知何時已被打碎,塌陷出一個大洞,佔據著制高點戰鬥的是另一個身影,身著樣式怪異、滿是意義不明的紋路的藏青色連衣裙,白髮之間有著很顯眼的巨大捲曲犄角,手中有著一柄長度完全超過了她自己身高的巨大金屬勺子。

除此之外,我看不到那些白色人類靈的身影,反倒是埴輪、各色的獸靈佔據了這片區域,也在進行著血腥的廝殺。

「那些傢伙……都是哪裡來的?」我好不容易開了口,如此問道。

神子用身體護著我,「早鬼……我一個人去找她了,萬幸趕上了……至於另外那個傢伙,八千慧把你帶回來的時候,一直在後面遠遠地跟著。」

「神子……謝謝你。」

「你沒事就好。不過,這裡的情況不容樂觀,我讓早鬼她去幫忙袿姬了……這裡的能量流已經強到千年難得一見的地步了,照這麼下去,她所說的門,一定會打開。」

「蕾米……」我轉頭看向了蕾米,她……大概被嚇得不輕吧,「我沒事,別太擔心了。如果你願意……就去幫袿姬她們吧。」

「那傢伙差點殺了你,我會讓她付出代價的。」蕾米在我耳邊柔聲著,隨後轉身向著靈長園的中央走去,「神槍【岡格尼爾之槍】!」

「我還以為,她會對一千三百年前的事情懷恨在心……好了,不重要了。我護著你,你休息一會兒吧。」神子慢慢俯下身到我眼前,手指開始擺起了一些看不懂的動作,口中念著,「臨、兵、斗、者……」

「神子,你在做什麼?」

「它能幫你穩住氣息、驅散體內的邪毒,你會感覺傷勢好轉一些的。好好躺著,這裡有我。」她把手輕輕放在我身上,我感覺傷口的刺痛感慢慢平歇了下去,……總不完全是心理作用吧。

正在這時,隨著不知何處傳來的巨大轟鳴聲,面前靈長園中央區域的岩石地面,裂開了幾道大縫,白光泛起……

所謂的門,是……

戰局也出現了轉機。蕾米旋轉著血紅色的閃亮長槍在靈體之內不停穿梭著,如同交際舞般華麗地戰鬥——終於,她沖向了正與袿姬僵持著的八千慧,一擊刺穿了她。

鮮血從半空飄零而下、灑落在地面,我聽見她痛苦的喊聲,「怎麼……怎麼會!!龜符【龜甲地獄】!下次絕不只是這樣了!」

上面的空氣炸響了幾聲,淡綠色的光線交織成了巨網,填補在了破碎的穹頂,透過它能看見漆黑的天空——她逃之夭夭了,那個手持鋼勺的傢伙大概見勢不妙,也在網完全形成之前向上離開、大概是去追她了。

袿姬幾人也都降落到了地面,神子扶起了我,向著她們走過去。蕾米收起了長槍、跑到了我身邊一同攙扶著我,我迎上了袿姬那有些擔憂的神色。

「門,打開了……雖然過程有些不盡人意,」她說著,「但我們現在確實可以直接到達月都了。」

我看向中央,岩石的地面已經完全破碎,處於其間的,是一個泛白的三角形,純粹完美,任何一個角度,光都是一樣的亮度。

「太子大人……」突然,那位救了我的黑髮少女向著神子跪了下來,「我,我還以為您也在戰爭中……能再見到您,實在是……」

「抱歉之前丟下你了,甲斐。你願意繼續跟著我嗎?我們回幻想鄉,去找另一位……就我們倆。」

「我當然願意與您同行。對了、袿姬,今天幫你可不是我的意思,要謝就謝太子大人吧。我回來之後,你和我還是敵人。」她看向袿姬,紅色的眼瞳之中混雜著敵意與敬意。

而我注意著神子的話,「神子……你還是決定回去嗎?要說再見了?」

她輕輕地點了點頭,「我們都沒有欠對方什麼了,對吧……我一路上的幫助,就是帶我來到地獄找到她的報答,而現在我要回去了,前方是我自己的旅途。之後,我再找機會來看望你吧。」

「神子……再見了。」我看著她鬆開攙著我的手臂,輕輕地揮手向她告別。

二人向著靈長園的出口離開,我目視著她們,心中升起了對神子的敬意。

「磨弓,接下來,找回那些人類靈,和修復靈長園的工作……抱歉,只能交給你了。」

「這算什麼,我當然沒問題了。當務之急,是把這裡修繕好……有埴輪們在的話,不成問題。」

「那,走吧,覺,抱歉沒有太多時間留給你休息……相信你也感覺得到,那門可不會等我們。」

我點了點頭,拖著還有些疼痛的身子,和蕾米一起走向了園中央。

探女前輩……等著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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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心夢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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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十八·幾度劫生死,幾度能歸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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