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四日(原來如此)
秦登,你在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想想,再仔細想想。
秦登的生活到底是在什麼時候突然脫軌的?是在拿到幸運的時候嗎?不這是必然。
是在拿到本不應該拿到的,暗轉人間的瞬間吧。
他到底是如何拿到暗轉人間的?答案就是。
死。
他被殺了,被八雲紫以充滿惡意的攻擊殺死在了世界上,隨後……
去到了地獄。
等等,地獄?
在他擁有暗轉人間到離開幻想鄉的這段日子裡,有兩位角色的行蹤不明,一直讓他有所困惑。
其一是跟他做了交易的茨木華扇,他不知道與她的交易內容是否有被完成,但是從沒有那些動物靈的情況來看,多半是解決了。
其二就是,在自己消失后沒有來找他的四季映姬。
對此,秦登做出了兩個推測:是否四季映姬並不驚訝於他的消失,她對此事早有預估?是否四季映姬被其他的事情給羈絆住了?
再次重生的秦登靈台清明,他的思路再次轉了回來。
他現在認為,第二個更有可能。
他要去地獄。
他到了地獄,同他第一次來地獄般輕鬆,只像是睜眼閉眼睜眼就到了。
這裡好像,完全沒有受到大結界被破壞帶來的影響,還是那樣,不算很陰森,也不算很美麗,巨大的宮殿坐落於廣袤的土地上。
他推開了門。
沒有人、妖怪、神明、鬼魂、幽魂來阻攔他。
「你來了。」他還未曾發問,一道聲音就從宮殿的最深處冒向他。秦登知道這個聲音是誰的。
只是這聲音遠不如他第一次見到、聽到時有活力,她的聲音充滿著虛弱,不知為何秦登的心被她給挑了起來。
這遠不是愛意,這是一種秦登難以道明的情感。
他不知不覺走近了這道聲音,不知不覺來到了其中。
秦登看見四季映姬虛弱地躺在地上,這莫名的地方處在宮殿內里,卻連一絲生氣亦無,四周牆壁灰黑破舊,沒有任何傢具或供與生命使用的物事。
四季映姬仰躺在地上,她的懷中抱著一顆頭顱,不,這頭顱竟然並非一顆,而是半顆!
秦登知道自己為什麼來這裡了。
他看向頭顱,頭顱看著他。
通了。一切說通了。
秦登一下子就知道它是什麼,它是誰的頭顱。
頭顱卻沒有看他,也沒有一絲生氣——這很奇怪,一顆破損的頭本不應該被以「生氣」來形容,難道你希望它能動起來嗎——但它確實好像是已經死了。
他彷彿可以看見,看見這顆頭顱的故事。
【萬一轉生后出生在幻想鄉內還留存著記憶,讓他胡搞也不是個事情。】
四季映姬本已經逐漸放棄了對時七的想法,只是一直讓時七在背後支持著她,在現在時七幾乎已經把事情全部忘記的時代,她也只能抱有苦笑。
然而卻突然看到了秦登這個奇異的靈魂。
「把他留下來說不定可以幫到時七。」
她雖然極力在心中否認,但最終卻不得不承認她確實對時七還有私心。公正無私的閻羅王,怎麼會呢。
【是的,她可是看了秦登的一生,他了解的那些東西她都大致有了解,雖然有些出入,但在他記憶里驚鴻一瞥看到的,正是她自己。】
這是一個她每看見過的故事!時七忘掉的故事裡,很可能就有這個!他——
頭顱睜開了眼睛。
這支離破碎的靈魂、這支離破碎的身體、這支離破碎的一切,終於在今日,終於在今日,終於在今日,終於在今日……
走到了盡頭。
「你還記得我嗎?」時七突然釋然的笑,只剩下的半張嘴巴慢慢張大出漆黑的深淵。
「我……」秦登看著眼前的人,眼前這個不應該被稱為人的人。
他破裂的前因後果現在正長在他微笑的縫隙中,像是有眼淚要滴落,像是人生中一切苦痛和歲月的磨損一層一層地在他的身上刮出了痕迹。
他也很想成為一個青年,他也很想和別人一起過好一輩子,他也好想和雪一起,一起等著不一定會來的雪,等著孩子的誕生,等著生活的重複,也許他們也會吵架。也許他們也會相看兩厭,也許他們也會最終還是好好在一起,也許他們本來可以最後在嘮叨中死去。
如果,也許可以的話,他好想什麼也不知道,他不想變成現在這樣。
時七終於痛哭出來,他也終於為自己而哭了。
一種茫然的悲愴從他的靈魂中奔騰而出,歲月將它釀成了苦酒,辛辣而沉悶。
他有種迫切的悲望,從那日他滴下的淚水中映照出了一切。
四季映姬緊緊抱著那顆頭顱。
「……不要走。」她沉悶而無力的聲音在空蕩蕩的世界中飄搖。
「我終於知道自己是在等什麼了。」時七卻任由眼淚滴落:「原來,我是在等我。」
「其實我早就已經知道了,知道了等待的並不是山下雪。」
「只是我一直不願意接受,不願意醒來。傷害了周圍的一切,改變了周圍的一切。」
「我只是,一直一直在等我。」
「我真的好想再看見一次,死去的自己。」
「那個為了自己的人,孤僻落寞而解構自己的人。」
「我到底,是在等什麼啊?」
「我應該不止一次想要問這個問題,我到底是在等什麼?」
「看到了我之後,突然瞭然。」
「作為一個只會向下的空洞,我在墜落的過程中給了自己一些細微的逃避。」
「我逃開了。直到我逃不掉。」
時七的臉,時七的頭,時七在漸漸死去。
「真的對不起,又要說再見了。」
秦登彷彿能感受到,彷彿能感受到這分明是發生在之前的事情。
他看見四季映姬把自己的權能分去了一大半,讓這位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靈魂前去轉生。
「我一定會找到你的。」四季映姬竟是虛弱到七竅流血,身體連塑造都幾近無法維持:「你再也別想跑……」
秦登看到了。
虛弱的四季映姬懷中抱著的哪裡是頭顱,只是殘破后再次殘破的殘骸餘暉罷了。
「你。」四季映姬低了低眉:「吁。」
一切聯通了。
自己當時從地獄消失的真正原因,是被轉接了。
他的存在被承認,被徹底疏通了。
他還活著的原因,當然是因為……
「我本來是棲海花基於那個世界的二十五時七誕生而出的二十五時七,也就是秦登。」
「然而這個世界的二十五時七並未被記錄下來,也並未死去。」
「我從『明確自己並非是二十五時七的二十五時七』,變成了『秦登』。」
「我已經,不是記錄重現的傀儡了。」
秦登突如其來地笑著。
消失在了原地。
只留下了安靜抱住頭顱,慢慢浸潤在隱約中的四季映姬。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