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兩難
蘇溶溶靠在胤禛懷中,身子卻不住顫抖。胤禛裹了裹毯子,把她的手緊緊握在自己的手掌中,說道:「冷嗎?我讓他們把地龍燒熱些。」
蘇溶溶搖搖頭,胤禛素來怕熱,已經為了她將屋子燒熱了很多,所以每每夜裡睡覺,胤禛都會蹬被子,要麼就滿身是汗。蘇溶溶說道:「屋裡已經夠熱了,是我剛進來所以有些冷,暖和一會兒就好了。」
胤禛的確有些乏了,他閉著眼下巴蹭著蘇溶溶的額頭:「那我就給你這麼捂著,把你捂熱。」
蘇溶溶不再出聲,靜靜靠在胤禛懷中,耳邊是他堅定有力的心跳,可是眼前卻是胤禩剛才那失望、憤怒又決絕的表情。
吃了飯,胤禛在書桌前寫字,蘇溶溶一旁磨墨。蘇溶溶這幾年字寫得十分漂亮,而且她曾模仿過胤禛的筆記,所以現在看來,她和胤禛的字體很是相像。胤禛攤開玉版宣,沾著墨汁寫道:「唯以一人治天下,不為天下奉一人」。
他一邊寫,蘇溶溶一邊看。邊看著,蘇溶溶邊不由自主地低聲道:「第二句這個『不』字換成『豈』更好。」
胤禛默念了幾遍,笑道:「溶溶是我的一字師啊!這個『豈』字改得好!」
說完,胤禛便換了張紙重寫,可是這一次他缺了四個字。寫完之後,胤禛將筆遞給蘇溶溶:「這四個字比幫我補上吧。」
蘇溶溶推脫:「我的字哪裡能和皇上的相提並論?!」
胤禛固執地將筆塞入她手中:「朕讓你寫的,難道你要抗旨不成?」
蘇溶溶嘆道:「那既然如此。我寫了您可別埋怨我的字難看!」
胤禛站開一旁,看著蘇溶溶纖細的手拿起毛筆潤了潤,然後俯身寫下了:「唯、為、一、人」。
寫完之後,胤禛輕輕走到她身後。伸臂環住蘇溶溶的腰,在她耳旁低聲道:「我想做一個好皇帝,好皇帝就不能有私心!可是,我心裡又捨不得你,所以我只為你留下一片心,剩下的便全都交給這天下!」
他是皇帝,擁有天下,只要他願意,世間一切都是他的,可是。他卻對自己如此深情。這怎麼能讓人不感動?蘇溶溶眼眶酸熱。她顫聲道:「您一定會是一個好皇帝的!」
胤禛笑了笑,其中意味卻不怎麼歡喜:「可是,我不知道自己這個皇帝能做幾天?」
蘇溶溶一驚。下意識問道:「為什麼這樣說?」
胤禛嘆了口氣:「今天年羹堯發來密信,說是老十四雖然交了軍印,但他手下的兵士卻並不肯投靠年羹堯。年羹堯只帶了兩千人入藏,可是西北的兵士卻有百萬,若是真鬧起來,後果不堪設想!」
這話讓蘇溶溶想起了今日遇到胤禩的情景,他但是篤定的語氣現在想來,更覺得話中有話,計中有計。就在愣神的瞬間,胤禛已經拉著她坐到了榻上。他長嘆一聲道:「我知道我當這個皇帝有很多人並不服氣。」
蘇溶溶身子一顫,沒敢言語。
胤禛繼續道:「因為皇阿瑪只是口諭給舅舅,當時又沒個旁人,所以很多人便存了歹心!」
蘇溶溶看著他,不知道他和自己說這些僅僅是因為內心苦悶,還是另有所指。
胤禛彷彿也沒有讓蘇溶溶接話的意思,他繼續說道:「皇阿瑪選我當這個皇帝,無非是看重了我能沉得下心、耐得住性,可是我一直獨善其身,現在除了年羹堯,竟然連個推心置腹的人都沒有!而且年羹堯……唉……朕也不能全信。」
蘇溶溶彷彿有些明白他想說什麼,便試探著說道:「年羹堯並非普通的大臣,而是國舅爺。」
果然,胤禛眸子一亮,彷彿蘇溶溶說道了他的心坎上。
蘇溶溶心中低嘆一聲,但臉上卻是雲淡風輕:「皇上,這陣子您應該多陪一陪錦妍,聽說她身子又有些不大舒服呢。」
胤禛嘆道:「她身子弱,總是病歪歪的。」
蘇溶溶站起身說道:「正好我配了些補血補氣的湯藥,時間還早,不如您待人送過去吧。」
話說至此,誰都已經明白。既然胤禛無法主動開口說這段時日要多陪陪錦妍,那就由蘇溶溶這個賢德的皇貴妃去說吧。說完之後,蘇溶溶還從胤禛枕頭下摸出了一個香囊,送到胤禛手中:「這個香囊便可以養神,您也送給錦妍送過去吧。」
胤禛站起身,眸光帶著感激。蘇溶溶對他笑了笑,大度道:「正好小德子今兒來說宮坤公配殿有些漏風,我還得回去住幾天,好查看一番呢。」
「這樣的事兒還需你親自查看?」胤禛怕她勞累,;不由皺著眉拉著她的手。蘇溶溶笑道:「左右無事,不如找些事情做打發時間。」
胤禛嘆了口氣,將蘇溶溶摟進懷中:「溶溶,你要知道,我的心中唯你一人。」
……
蘇溶溶回到翊坤宮后彷彿換了個人一般臉上半絲笑容沒有,愁容滿面。今日胤禩所說全然不同於他以往的含蓄淡定,而是充滿了肅殺之氣,彷彿已經勝券在握一般。而胤禛今晚的沮喪也不同與以往的憤然,而是帶著濃重的驚慌與恐懼,彷彿刀已經夾在了脖子上。蘇溶溶坐在椅子上,左思右想,卻不得其解,更加愁苦起來。
就在她剛回到翊坤宮的第二天,送禮的人便來了。臘月里,各個宗親、大臣向後宮主子送禮本來就是平常的事情,加上蘇溶溶貴為皇貴妃,又深得皇上寵愛,因此無論認識還是不認識的人,都擠著參見。
蘇克察一族本就人丁稀少,在京城的宗親更是寥寥無幾。而拜帖倒是厚厚的好幾本。蘇溶溶望著名單發愣,那名單上的頭一個人,竟然是八福晉!
此時,八福晉就站在翊坤宮外。宮裡小太監宣她進來時,八福晉傲氣凌人,絲毫沒有拜見之意,彷彿只是到其他人家串門子了一般。
蘇溶溶坐在榻上,她現在是皇貴妃,八福晉見她要行大禮,可是她卻只是蹲了身,道了聲「吉祥」。蘇溶溶對這些繁瑣的禮數本就不在乎,因此也未多想。
下人搬來綉墩子,八福晉坐下后,看了看翊坤宮的格局氣派,不禁帶揶揄諷刺道:「貴妃娘娘真是氣派,也不枉在圓明園的那十年清苦光景,這也許就是所為的『遠見卓識』吧。」
八福晉話中有話,明白地在諷刺她是牆頭草,見八爺得寵時,便一味黏上去,現下八爺失利了,便對胤禛投懷送抱。蘇溶溶苦笑了笑,並不與她置氣,只是淡然問道:「八爺可好?」
八福晉冷冷哼了一聲:「聖恩浩蕩,自然好的不得了!」
蘇溶溶眉頭一皺,她只知道皇上封了八爺「廉親王」,聽說也很是倚重,可從現在八福晉的表現來看,八爺過得又彷彿並不開心。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多說,這裡是皇宮,人多眼雜,早已不能想說什麼便說什麼。於是,蘇溶溶努力對著八福晉笑著說道:「皇上登基,真是用人之際。八爺德才兼備,皇上自然重用。」
八福晉竟然大笑了起來,她不僅不顧及形象,更加不顧及自己現在身在何處!蘇溶溶愣住,旋即眸中的隱忍散去,換成了凜冽與憤怒。冷眼看著她笑完,蘇溶溶開口道:「八福晉,你剛才笑什麼?」
八福晉心高氣傲,無論如何,在她心裡這個狡猾的女人搶走了她的丈夫,她就是要保持對蘇溶溶高高在上的壓迫感。八福晉看了蘇溶溶一眼,不屑說道:「德才兼備又有何用,我們只不過求個安穩度日罷了。」
蘇溶溶冷冷看著她,開口道:「若想安穩度日,便得自個兒先學會審時度勢!處處盛氣凌人,不知什麼話該說什麼不該說,這樣下去何談安穩?!你不安穩就算了,牽連了八爺,牽連了王府對你有什麼好處?!」
蘇溶溶說話期間,八福晉一直冷眼看著,待蘇溶溶說完之後,她幽幽開口:「皇貴妃教訓的真是讓人受益匪淺,可惜我卻不是個會見風使舵的人!而且,皇貴妃還不知道,一直給王府、王爺帶來災難的不是我。」
說完之後,八福晉牢牢盯住蘇溶溶,目光里充滿了滔天的恨意。蘇溶溶剛才的氣勢一下子崩塌了,過往種種一股腦衝到了眼前:第一次見八爺,他意氣風發、面容和善地喚著蘇克察「舅舅」,那晚在書房中,他冷著臉教訓自己不知禮數,八月十五他在尚書府外枯等一宿,送她烏木發簪,北游途中,他們在弱水邊深吻定情,還有在德勝門下的霸道的「給我走」,秦淮巷中「我想你了」,青城竹屋中「白首不分離」,前海小院中:「從今以後你便是我的女人」……
就在此時,就在八福晉如刀一般的目光中,蘇溶溶突然痛哭失聲,她眼睜睜看著自己用盡一生所愛的人從年輕到年老,從隆重到枯寂,甚至還要看著他走向註定悲慘的命運,長久以來的愧疚、遺憾、絕望和痛苦一股腦爆發在蘇溶溶體內爆發,她無法消解、無法壓抑,只能化成此刻洶湧的眼淚。屋的人都在她的哭聲中驚得無法言語,八福晉眼中的怒氣漸漸消失了,目光中一絲若有若無的同情將兩個女人連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