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易無瀾看著沐言汐,眼眸中倒映著她的影子。片刻后鬆開攬在沐言汐背後的手往前走去:「別亂說話。」
「什麼叫亂說話嘛。」沐言汐跟上去揪住易無瀾的袖擺,「你慢點,哎你慢點,我早餐都沒吃幾口沒力氣。」
易無瀾腳步稍緩,側頭看了沐言汐一眼。
沐言汐被她看得心虛,乾咳一聲:「我這不是以為你對合歡宗有意見,而故意說春風樓要消散嘛。再者你得罪了合歡宗也相當於我得罪合歡宗,可不就是流浪避難?你也要體諒體諒我呀。」
易無瀾不想體諒,繼續往前走。
沐言汐繼續追上去:「青衣青衣,我說真的,你先是得罪凌霄宗,后又差點掀了合歡宗,你這樣無門無派的很危險的。」
易無瀾大概是不想再繼續跟沐言汐糾結這個危不危險的事,腳步一轉,牽起沐言汐的手腕,在沐言汐掙扎之前開口:「隨我來。」
沐言汐尚來不及發怒,已被易無瀾帶著拐進一家茶肆中。
茶肆中人尚且不多,易無瀾找了張靠窗的桌子坐下,窗葉由幾片墨色掛綢製成,外頭馬蹄飛馳而過,吹得掛綢翩翻,垂鈴悅耳。
熱情的小二拿著菜單過來招呼,菜單相較春風樓的竹簡要簡單許多,也不知道她姐姐給了合歡宗多少好處,才換來這麼一場聲勢浩大的瓮中捉人。
朝歲城靠近凌霄宗,百姓對於修士並不陌生,如客棧那樣,可以直接用靈石結賬。沐言汐不知道茶肆口味如何,索性將每種糕食都點了幾份,又要了兩份甜湯,也沒問易無瀾要不要,反正靈石多,撒著玩。
不出片刻東西便被送了上來,甜湯有些滿,擱在桌上時還灑出好幾滴。上面飄著一圈金黃的桂花干,裡面的小元宵撒發著舔甜膩的味道。
小二手忙腳亂的擦拭完,又聞鄰桌修士叫喚,再度輾轉去了后廚催食。
沐言汐嘗了口甜湯,夾雜著淡淡的酒釀味,味道意外的不差,碟子上熱騰騰的蒸糕看起來也香甜軟糯,十分合她口味,沒吃幾口就想讓易無瀾陪著她一起吃。
「青衣啊就算辟穀了你……」沐言汐正拿過另一份甜湯的勺子往易無瀾嘴邊湊,忽然神色一動,望見鄰桌几名修士正打量著她們。
這一瞬間,沐言汐幾乎都要以為這幾人是凌霄宗派來捉她回去的,她往易無瀾的那側挪了挪,警惕地看著他們,連帶著易無瀾的目光也冷了幾分,手中的劍似乎隨時都能出鞘。
那幾名修士一愣,連連擺手解釋:「道、道友應該吃不下這麼多食物,可否勻幾份與我們?」
另一人笑容可憨,撓了撓頭:「實不相瞞,我們還未曾辟穀,剛夜獵歸來,肚子委實已經鬧起了脾氣。」
沐言汐這才發覺幾人有些風塵僕僕,就連衣襟上都沾著幾分塵土。更難得的是,這幾人還都是築基期的修士,跟她八斤八兩。
沐言汐看著自己桌上每疊數量都不相同的糕食,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小二恐是把每蒸籠中剩餘的都給她送來了。
這幾名修士無論要什麼,恐怕都得等好一會兒,頓時有些內疚。
十分大方的將大半吃食都勻了出去,唯留下兩碟在自己桌上。
「多謝道友。」幾名修士都是自來熟,索性將桌子一推便拼了過來。一來二去的,也算是結實了。
沐言汐得知這幾人都是銜闕宗的弟子,要去往不棲嶺的玄酆秘境進行歷練。
介紹完后,話音一轉,便順理成章的問到了沐言汐。
沐言汐本想再用明瀾仙尊座下第三十二代徒孫的名頭,可畢竟對面也是九大宗門的弟子。她思忖片刻,隨口道:「我就是名散修,旁邊這位是我家姐姐。」
易無瀾就算壓制了修為,煉虛期的修為對於這幾位築基期的修士來說,也相隔幾個大境界。他們感知不到易無瀾的修為,一聽對方還是散修,頓時面露崇拜。
沐言汐撕著甜糕,為了避免對方刨根問底,率先轉了話音:「對了,你們剛剛說的玄酆秘境是何地?」
「道友不知道玄酆秘境嗎?」其中一人話音一頓,又很快反應過來,「道友是散修可能無人通知,最近各大宗門都會派弟子前往歷練。」
「玄酆秘境坐落於不棲嶺,傳聞是三名大乘期修士的埋骨之地,由其修為凝造而成秘境,其身前法器也皆埋葬於此,以福澤後人。
玄酆秘境每百年開啟一次,每次開啟時,各大宗門都會派遣部分弟子前往歷練,往屆進入后能活著出來的修士,不僅尋到不少丹藥法器,就連修為也皆有所突破,下一次的開啟時間正是三日後。」
沐言汐微微咋舌:「大乘期修士的埋骨之地?」
「雷劫本就兇險,生死有命。」
沐言汐循著聲音看向易無瀾,不禁有些感慨:「能至大乘期已是修士中的翹楚,天道可真是不通半點情理。」
本以為會再得到一個『生死有命』這樣漠然的回答,未曾想,易無瀾卻淡淡地應了一聲。
倒是讓沐言汐有些稀奇了:「你也覺得可惜?」
一旁那位年紀稍長、卻因為未達金丹期而未定型容貌的修士搶話:「能不可惜嗎?我這輩子修到化神期活個兩千年就夠知足了。況且玄酆秘境的形成也沒什麼記載,誰知道真相如何?沒準人家三位祖師爺只是沒當著弟子的面飛升罷了。」
沐言汐深以為是,就如同當世唯一的那個大乘期,不也常年閉關不問世事,近些年來唯一一次出關……似乎就是她去凌霄宗的那次?
嗯,那還挺巧。
顯然,聊到大乘期修士,那幾個銜闕宗的修士也想到了易無瀾,那個『明瀾仙尊』的稱號,也就理所當然地被搬上了桌。
「也不知道凌霄宗那位明瀾仙尊什麼時候渡劫飛升?到時候我可得去觀望觀望,沒準還能悟點道。」
立刻就有人反駁:「且不論仙尊修為是否圓滿了,她近幾十年應該都不會渡劫吧?畢竟剛跟那小帝姬結為道侶,哪有人新婚就拋妻渡劫的?」
沐言汐嚼著口中的蒸糕,聽到那句『剛結為道侶』便皺了眉,她明明都離開凌霄宗了,結契大典應該取消了才對?
她不動聲色地問了句:「幾位道友,明瀾仙尊是什麼時候與那小帝姬結為道侶的啊?」
「你這消息也太滯后了吧?前幾天凌霄宗便昭告各大宗門,稱明瀾仙尊與神霞殿小帝姬結為道侶。只是因小帝姬身體不適,仙尊疼惜小帝姬不忍她因繁瑣的禮節而受累,才取消了結契大典,一切從簡。」
她的腦中霎時一片空白,易無瀾發出這樣的公告……是何意?
修真界使用夢玲瓏歷劫之人不在少數,也偶有如她跟易無瀾那樣撞在同個小世界的,並非太過稀奇的事。
她們修士向來都是歷劫事歷劫畢,那日她找上凌霄宗時,易無瀾那淡然冷漠的表情,分明也是那麼想的。
可現在卻告訴她,凌霄宗向全修真界昭告了她跟易無瀾結契之事?
沒想到明瀾仙尊不僅僅修為是修真界第一,臉皮也是前所未有的厚,都能無中生有強取豪奪了?
此公告一發,任她百般辯解,修真界恐怕也沒人會相信她跟易無瀾沒有關係。沐言汐想起自己在逃出凌霄宗時,跟那群偷溜下山烤魚的少年人提到過的,有關仙尊強取豪奪的事,此刻恨不能返回去把自己這張烏鴉嘴給堵上。
簡直就是世風日下,沐言汐在心裡將易無瀾罵了不知道多少遍,才勉強舒出一口氣。
她就說呢,她姐姐沐言清這一回怎麼會這麼好說話,連涉及兩大宗派的大事都能輕飄飄的說走就走,感情是仗著這一層關係,不怕她真的不回去。
沐言汐頓時就有種,隨時都有可能被凌霄宗人捉回去的危機感。
她環顧一圈,揪了揪易無瀾的袖子,保持從容壓低聲音:「青衣,救命!」
易無瀾一直觀察著沐言汐的神色,她側頭看了過去。
「救命!」沐言汐又喊了一聲,「我總覺得有人會來捉我。」
易無瀾聞言,從剛剛修士提到結契開始便攥緊的手一松,低聲問:「誰會捉你?」
「自然是……」凌霄宗啊。
沐言汐話說到一半,又想起她給自己套上的明瀾仙尊第三十二代徒孫的身份,硬生生將後半句給吞了回去。
「反正就是有人要捉我,就跟昨日在春風樓一樣。」沐言汐索性攀上易無瀾的胳膊,再三確認,「若有人來抓我,你不會丟下我不管的吧?」
易無瀾溫聲開口:「不會。」
沐言汐又忍不住將後果誇大了一番:「你應該記得我家裡為我定了樁婚吧?我家裡人同意退婚,我那前任道侶可未必能答應。」
易無瀾:……
一旁的幾名修士還在談論著明瀾仙尊與小帝姬的天賜良緣,而這邊沐言汐便已經一口一個『前任道侶』了。
易無瀾側過頭,並不想接話。
沐言汐向來都是能審時度勢的,眼見著對方沒有拒絕,便心安理得地將其默認為答應。
頓時又得寸進尺地開口:「所以青衣,你陪我去一趟那個玄酆秘境唄。」
易無瀾打量她兩眼,問:「不怕被人遇到了?」
「我那麼怕被抓,就是因為我那前任道侶修為太高。你也知道我修為低,若是再不提升提升,哪天我就被她捉回去當成爐鼎。」
沐言汐說到最後,聲音也小了一些,拿手比劃:「鎖在屋中這樣這樣,那樣那樣……」
易無瀾:……
易無瀾望著沐言汐,似乎不理解沐言汐為何能將去個秘境如此簡單的事,都編排得花里胡哨、理直氣壯。
見沐言汐吃得差不多了,拿劍就要起身。
沐言汐的動作卻更快,一把拉住易無瀾,可憐兮兮地喊著疼:「啊……我靈力好像又在反噬了,我修為那麼低就不該修仙,還不如老老實實被抓回去給人當個爐鼎凌一凌虐。」
沐言汐特意將手腕壓在下方,做出易無瀾無法探脈的姿勢,低垂著腦袋,露出一截脆弱的脖頸,我見猶憐。
易無瀾偏過眼去,不願說話。
「你不拒絕,我就當你答應了?」沐言汐聞言立刻抬頭,方才那點脆弱不堪一擊的模樣在一瞬間蕩然無存。
甚至躍躍欲試地跟旁邊還在談論『明瀾仙尊和小帝姬』婚事的幾名修士再度確認:「那玄酆秘境中可是真有什麼秘籍傳承和珍寶靈器?」
修士的話頭一歇,頗有種被質疑的冒犯:「這還能有假?且不論每屆弟子中有多少出了秘境后便提升境界的,就連明瀾仙尊也曾經在裡面閉關百年,要不然玄酆秘境怎麼每一屆開啟時都會被限定名額入內?」
沐言汐壓根沒去聽後面那句,在聽到易無瀾曾在裡面閉關過百年後,靈機一動,「青衣青衣,那我們就去裡面閉關兩百年,你覺得如何?」
易無瀾抬眸看她,似是覺得好奇,看著她:「兩百年?」
沐言汐迎上易無瀾的目光,視線交匯,這才察覺到自己說的兩百年是多久。
易無瀾那種活了幾千年的修士,拿個一百年浪費在某個秘境中確實沒什麼關係,可對於沐言汐這種境界低的修士來說,若她境界無法突破,兩百年,怕是這輩子都要折在玄酆秘境中……
沐言汐倉皇偏開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