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沐言汐總覺得有幾分古怪，卻又說不出是哪兒不對勁。

身側的熱水還在蒸蒸冒著熱氣，像是擔心易無瀾跟她搶似的，沐言汐又警惕地往浴桶邊緣挪了半步。

然後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慢吞吞開口：「這桶水已經浸過我的手……」

話音終止，暗示欲十足。

易無瀾彷彿嘆息一般：「那便給你。」

沐言汐勾唇一笑，羽睫止不住地顫著，水中的霧氣氤氳了她精緻明媚的眉眼，「那我多不好意思啊。」

嘴上雖這麼說著，可手中布結界的動作卻毫不含糊。

易無瀾退了出去。

走出屏風那側時，一道靈力屏障升了起來，又傳來窸窸窣窣的脫衣聲。

易無瀾揮袖，為沐言汐添了一層隔音結界。

只是施完后仍覺不夠，再度為整個房間設下結界，屏蔽屋內所有的聲音，這才在桌邊閉眼打坐。

屋內很是安靜，燭火隱隱綽綽倒映出屏風那頭的人影。

沐言汐柔順的長發浮在水面上，光滑的肌膚隨著熱氣的蒸騰而泛上一層粉，驅散了今夜入體的寒氣。

已是四更天，窗外雨聲漸疾。

沐言汐靠著浴桶邊緣打起瞌睡，一旁的靈芥中傳來鴉不語那欠揍的不可一世的調子：「喂沐言汐！你趕緊把本座放出去！」

沐言汐慢悠悠問：「我在沐浴，你也要出來？」

鴉不語驟然閉上嘴，『你你你』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別以為本座不知道，你是想做我的鳳后。」

沐言汐：……

要命，她這隻烏鴉的臆症怎麼越發嚴重了？

沐言汐清了清嗓子，努力給予家庭關懷：「嗯嗯嗯。」

鴉不語十分好哄，聞言不再鬧騰，老老實實在靈芥中尋了個鑲滿寶石的器皿往上面一躺，拖著懶洋洋的調子：「你靈力快不行了，還不趕緊啃點丹藥續個命？」

沐言汐：「你關心我。」

「誰關心你了。」鴉不語一秒炸毛，「本座是為了自己，要是你出事了，本座不也廢了？」

沐言汐：「你關心我。」

「先說好，你要死前記得把靈獸契約給本座解了，否則……」

沐言汐學著它的調子：「你這麼關心我，就給我陪葬唄。」

鴉不語：……

鴉不語好氣，恨不能把靈芥中的丹藥都灌入沐言汐那張可惡的嘴裡。

它想了想，強行挽尊：「你也老大不小了，張口閉口死不死的，就不能懂事點？」

「小心本座告訴你姐姐。」

沐言汐的唇角溢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你去啊，順便把你上次啃禿她最喜歡的那株梅花的事也告訴她。」

鴉不語：？？？

「啊啊啊啊啊，本座殺了你！」

沐言汐懨懨往前一趴：「不用你動手，等我靈力枯竭了，自然就會被反噬死了。」

鴉不語被沐言汐的語氣嚇了一跳：「喂……那個，你又不是真廢了，好好把靈力恢復唄。」

「記得吃丹藥啊。」

沐言汐的腦中越發昏沉，難得流露出幾分脆弱和疲倦來，含糊道：「知道了你別管。」

*

半刻鐘后，沐言汐從浴桶中起身，從靈芥中拿出一套全新的衣裳披上，撤掉結界時卻沒見到女修的身影。

手中的丹藥散發著淡淡的苦藥氣味，沐言汐皺著眉思索片刻，還是將它塞了回去。

她裹著外袍在套間中尋找，這才發現客棧的這個套間挺大，還攜帶有一個小書房。

只不過書房內只擺著一張空蕩蕩的桌子，書桌上除了零零星星的筆墨紙硯再無其他。倒是牆上貼了幾幅字畫。

走近一看，竟愣在了那裡。

神霞殿里珍藏著無數名貴的字畫，眼前幾幅在沐言汐眼中，都算不上能入眼。但畢竟是客棧，也不能強求。

可奇就奇在，這幾幅字畫的落款，都是易無瀾。

這倒是稀奇了。

「洗好了？」聲音忽然從身後響了起來。

沐言汐回過頭，只見剛剛消失的女修正從隔間走過來，身上的衣服若是仔細瞧，便能發現已經換過了一套，大概是用了清身訣。

衣服的顏色，卻還是淡雅的青色。

易無瀾緩緩走到沐言汐身旁，順著她的視線往上看去，在看到那落款人時，身形也微微一僵。

這一反應被沐言汐收入眼底，忍不住輕聲一笑：「你也覺得很離奇，是嗎？」

易無瀾沒點頭，也沒搖頭，似乎是在判斷字畫的真假。

許是找到了共鳴，沐言汐往易無瀾的方向走了一步，笑道：「不用看了，這肯定是假的。」

易無瀾偏過頭，問她：「你怎確定這是假的？」

沐言汐自然是親眼看到過的。

就憑她歷劫時對易無瀾的了解，修真界這個活了幾千年的易無瀾，沒道理連歷劫時的凡人都比不過。

但這自然不能直說。

沐言汐眼珠子一轉，對於自己如今的人設輕車熟路，「我進過我師祖的靈霧峰，自然見過她的真跡。」

想到凌霄宗那群對易無瀾尊敬有加的弟子們，沐言汐語氣一轉，面露崇拜：「再者，明瀾仙尊身為救世祖師，受天下人敬仰，自然什麼都是最好的，這破爛字畫也太辱沒我師祖了。」

易無瀾側頭看向沐言汐，聲音里也染著幾分笑意：「在你眼中，她就這麼好？」

沐言汐咬咬牙，臉上表現出來的，卻都是孺慕之情：「我師祖就是這世上最好的人。」

「是嗎。」易無瀾的聲音很輕，輕得就快要消失在空氣中。

沐言汐怔然，總覺得對方的話里有著另一層意思。

可還不等她多思考片刻，丹田處那用靈力壓制了許久的靈力就徹底續不上，猛然抽疼，全身經脈也隨之抽緊，沐言汐的臉色迅速泛了白。

她本是金丹期的修為，歷劫時調用大量靈力耗空丹田，以至於修為也直接跌成築基初期。

修仙之人跌境界、失修為也不是什麼稀奇事，偏偏她體質特殊，前十八年一直被關在神霞殿中各種靈丹妙草養著。剛剛為了逃出凌霄宗又耗費過不少修為，原本還能用靈力強行壓制，可等到靈力耗空時，反噬也就開始了。

全身經脈猶如針刺般的觸感，令沐言汐瞬間站不住身。

在快要跌落到地上的前一刻，她感覺自己被人抱了起來。

沐言汐側頭，重影的視野中漸漸聚焦，又是女修幫了她。

易無瀾快步將沐言汐抱到了床邊，俯身下來時，遮住了屋內的燭火光。

好似將沐言汐整個人都嚴嚴實實地攏在懷中。

沐言汐還有閑心想，這姿勢若是被第三人看到，定會覺得十分曖昧。

她手腕上的衣服被撩了上去，那幾個手鐲樣式的法器叮叮噹噹響個不停。

溫熱的氣息落下，引得沐言汐忍不住偏頭躲開。

當那骨節分明的指尖搭上來時，沐言汐終於抑制不住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這番場景並無任何曖昧，只有她這個修為盡失的人，如待宰的羔羊般受到威脅。

女修的修為比她高，沐言汐在感受著渾身靈力枯竭的疼痛時，還得分出注意力警惕女修。

兩人就這麼對峙了片刻，易無瀾在探入靈力前忽然開口：「不怕我？」

沐言汐垂下眼，沒有說話。

可藏於被中的另一隻手，卻緊緊扣在靈芥上。

她如今修為雖低，但出門在外帶的護身法器還真不少。再不濟，她也能向神霞殿發出求救，並非完全任人宰割。

沐言汐尚未摸清女修的意圖，不想這麼快就將兩人的關係鬧僵。

她想了想，挑了個就算對方是出於好意，也不會讓對方心寒的答案：「你若想害我，在我被護山法陣反噬時，便不會救我。」

易無瀾頷首，問：「我先替你查探一番？」

沐言汐應了一聲又問：「還沒問你修為？」

「煉虛中期。」

這倒是比她原先想的元嬰期，要高上許多。

陌生的靈力順著經脈一路前行，沐言汐被不少醫修探入過診查過，按理說早該習慣這種感覺。

只是當這道靈力探入時，她只覺自己的經脈都在微微顫抖。

許是她丹田枯涸太久了罷。

靈力一寸一寸地往身體內探查著，明明只是瞬息而過的事情，卻彷彿被無限拉長，這遠比經脈處傳來的疼痛令沐言汐更為難捱。

靈力被運轉至丹田，在進入的那一刻，沐言汐發出了微不可查的一聲悶哼：「嗯……」

沐言汐的丹田已經幾近枯竭，饒是易無瀾早有準備，此刻仍是有些驚愕。需要靈力滋養的經脈，此刻都快要封住沐言汐的經脈。

大乘期洶湧的靈力從指尖持續溢出，探入沐言汐體內時，卻宛若涓涓細流，十分和緩，試圖滋養著沐言汐每一寸經脈。

這對於不跌下境界的修士來說已經足矣，可這對於沐言汐丹田過度受損、以至於跌下境界的人來說，卻遠遠不夠。

易無瀾擰著眉，想試試其他更高效的方法，正欲收回靈力。

可就在她的靈力要撤出沐言汐的丹田時，沐言汐的丹田處忽然聚集起一股洶湧的靈力，向著她而來！

易無瀾來不及反應是哪裡出了差錯，便快速注入更多的靈力包裹住沐言汐的其餘經脈，才轉而去壓制這股詭異的反噬。

源源不斷的靈力自指尖溢出，終於使得沐言汐丹田處的靈力重新平靜下來。

易無瀾不敢再有多餘的動作，收回靈力正想要詢問沐言汐一番，耳邊卻傳來一聲輕笑。

易無瀾抬眼望去，只見她剛剛還擔心接受不了自己靈力的沐言汐，此刻都有力氣支著腦袋看她。

易無瀾的手指還維持著搭在沐言汐手腕上的姿勢，沐言汐揚了揚手，將她給挪開了。

易無瀾瞬間便明白了。

「剛剛丹田內的那道靈力是你凝聚的？」易無瀾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下心中的情緒，「你在試探我。」

沐言汐臉上的笑意未散，悠悠反問：「萍水相逢，共度一晚前，我不該試你？」

「那你試出什麼了？」

沐言汐：「你修為確實挺高。」

「而且你不是魔修。」

沐言汐在女修忽然出手相救時，便懷疑過什麼。

她之前從未出過神霞殿，卻也不至於來個救命之恩，就會想要以身相許，或是奉為上賓。

相反，她還覺得兩人的相遇有些蹊蹺，一直未放鬆警惕。

在女修帶她御劍來到這家客棧，兩人的交談間，沐言汐總覺得對方的性格和與人相處的模式都太過自然。

就像是提前就知道她喜歡什麼似的。

可剛剛，當她凝聚剛吸收的靈力襲向女修時，女修完全可以快速抽身而退。

畢竟兩人的距離那麼近，丹田若是爆炸，女修或多或少也會遭受殃及。

可女修並沒有，甚至反過來用靈力保護她。

易無瀾不躲不避，將手主動遞過去：「還要再試探嗎？」

「不用了。」沐言汐收起臉上的嬉笑，迎上易無瀾的目光：「最重要的是，危險來臨時，仙君你願意保全我，這便足夠。」

易無瀾斂下眼眸，沒想到沐言汐真正想試探的是這個。

沐言汐根本不在乎她的真實身份是誰，只是想知道她是否可信任。

但，這也不是什麼壞事。

易無瀾在心中嘆了口氣，神色複雜：「可我若想對你不利，剛剛你那樣的舉動，怕是丹田已廢。」

「我一個築基期的修士，就算丹田廢了，重修也沒什麼。」沐言汐的語氣甚是輕鬆，「可仙君你煉虛中期的修為，可比我值錢多了。」

沐言汐本以為女修跟她一起開玩笑，可許久未等來回答，她抬頭望去。

只見那女修垂著眼眸，看不清眸底的神色。

周身的氣壓也似乎低了幾分。

沐言汐好不容易試探出一個想要真心相交的朋友，不由得緊張了起來，像個無錯的孩童：「那、那個，我承認剛剛是我有些小題大做，我不該那樣試探你的，你……」

「你就是這樣認為？」

沐言汐不明所以，只能怔怔點頭。

易無瀾沒理她，起身就往外走去。

沐言汐見狀，急急翻身下床，腳被被角絆住，險些摔下床，「你等……」

易無瀾折回幾步，快速扶住人，「不疼了？」

「好點了。」沐言汐伸手比劃了一下下，故作可憐，「就是還有一些些疼，要不你再給我輸點？就一點點？」

易無瀾扶著沐言汐再度上了床，看著對方羸弱的身體，終是沒狠下心。

卻在沐言汐要去卷被子時，伸手阻止了對方的動作。

沐言汐一愣：「怎麼了？」

「想早些恢復靈力？」

沐言汐不敢再作妖，乖巧點頭。

「我可用其他法子助你。」

「還有什麼辦法？」

沐言汐一臉茫然，正要猜測一番，便撞入了易無瀾看向她的幽深目光中。

「雙修。」

低柔的嗓音一字一頓，落入沐言汐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