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一節:崩天
一個月後,天氣越發開始悶熱起來,季子衿的害喜癥狀雖然因為懷孕足了三個月而有所減輕,但是每天挺著日漸豐滿起來的肚子與這炎熱的暑氣抗爭,已經是一件很殘酷很吃力的事情。
而且心裡還要時時掛記著被禁足於季府的季氏夫婦,和一直流浪在外音信皆無的冷木易。甚至是想知道一點病中的老佛爺的近況,也要慧妃和元婉來看她時,一一說與她聽,她才能知曉。
所以,在現在看來,暖秀宮就如與外界隔絕了一般,即便是將眼睛睜得大大的,耳朵豎得直直得,若是沒有人進來,依舊看不到、聽不到關於外面的任何消息。
自禁足以來,夜未央從未在她的暖秀宮出現過,也未曾差人傳話一言半語。彷彿季子衿這個人就在他的世界里無聲無息的消失了一般,甚至連一點影子都沒有留下。
而慧妃和元婉倒是亦如從前那般,對暖秀宮百般照顧,只盼著她早日將腹中的孩子平安產下。再思慮著日後的對策。郭少本每次來的時候,她都會問一下老佛爺的近況,而郭少本每次都是搖頭嘆息。
所以她已經感覺到老佛爺的身體可能越來越不好的,因此心情也如外面的天氣一般,異常焦灼起來。
這一日,悶熱了多日的天氣,終於在夜間的一場傾盆大雨突然而降后,讓人感覺到了絲絲清涼。
晨起推窗而望,院內嫩綠中又帶著露珠的植物,鮮嫩得如出水芙蓉一般。
一群群羽翼未豐的鳥兒,從這個屋檐飛到那個屋檐,不時傳來它們引吭高歌的清脆之聲。一條條隱藏在嫩綠枝葉間的幼蟲,正爬在沾著露水的枝芽上慵懶覓食,眼前所有的一切都顯得那麼美好、寧靜、而又安祥。
本來見到眼前的一幕,多日來焦躁的心情,似乎也應該有所緩解。可是當躲在層層雲霧后的太陽緩緩升起時,隨著一道道金色光束,悄無聲息地射進了小院,她的心情越發的不安起來。
放下手中喝了一半的牛乳,季子衿撫了撫胸口,顫聲道:「水漾,不知道今天是怎麼了,總感覺有事情要發生一樣。而且昨晚做的夢,似乎也不太吉利。」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娘娘就是太過憂慮了,我們現在的近況已經這樣,還有什麼會比這更不好的呢!」水漾說著將面前的糕點盤子向她的方向推了推,又道:「娘娘嘗一塊這松翠糕吧,昨兒婉昭儀特地命人送來的。」
季子衿望那糕點一眼,實在覺得沒什麼胃口,搖了搖頭,道:「水漾,給我拿把剪子,反正閑著無事,我去把外面那些亂長的枝枝葉葉該修剪一下了。」
水漾忙遞過一把剪刀,笑道:「是該修一修了,以前娘娘總是心軟,放過了別人卻苦了自己。」
她凄苦一笑,推門走到外面的一棵觀景樹前瞅了瞅,手起刀落間便剪掉了一根枝葉,道:「我現在已是自身難保,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整日被關在這裡,就這麼巴掌大的一塊兒天,現在是真真知道了什麼是坐井觀天的感覺了。」
水漾一笑:「是金子總會發光的。娘娘在冷宮之時,不是一樣也熬過來了。奴婢相信這一次娘娘還會守得雲開見月明的。」
「我是金子嗎?」季子衿自嘲地笑著:「我連病中的老佛爺都不能去探望,我還能發什麼光,恐怕……」她撫了撫小腹,傷感道:「恐怕這個孩子也是個苦命的,遇到了我這樣懦弱的母親,怕是想保護他,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娘娘莫要妄自菲薄,一切都要靜待時機才是。」水漾倒是對她信心滿滿。
「但願吧!」她淡淡的說了句,繼續修剪著面前的枝葉。
水漾還欲再說什麼,卻突然聽到外面隱隱約約傳來一陣陣哀樂之聲。那聲音凄然悱惻,讓聽者無不心碎。
季子衿一怔,剪刀瞬時落了地,她慌亂地抓住水漾的手,瞪著驚恐的大眼睛,愣怔了半晌才泣道:「水漾,你聽到了嗎?今晨起來我就覺得心緒不寧,這哀樂之聲會不會是老佛爺,她,她崩了?」
水漾一個忍不住眼淚「唰」的一下就落了下來,泣聲道:「娘娘您是懷著身子的人,莫要悲傷了,前些日子婉昭儀來的時候就說老佛爺不大好,恐怕熬不了多久了,都是怕您擔心所以沒告訴您。」
「老佛爺,老佛爺……」子衿大哭出聲。
「娘娘,你要愛惜身子啊……」水漾勸道:「老佛爺壽終正寢,又身為太皇太后,這輩子沒有什麼委屈和遺憾了,娘娘您就不要為她老人家難過了。」
「可是老佛爺那麼疼我,她走了,我不能在她身邊盡孝,連看都沒看上一眼,我,我這心裡疼啊……」她雙眼淚如雨下,轉身就奔門口沖了過去,聲嘶力竭道:「我要去送送老佛爺!」
水漾在後面追了上來,急道:「娘娘,大門在外面上了鎖,侍衛不經皇上同意,不會放您出去的。」
「我管不了那麼多。」說話間,她已跑到大門口,伸手就用力向門板砸去,「開門,求你們開開門,我要去送送老佛爺。」
「娘娘,沒用的。」水漾追了上來,在她後面勸著。
這個時候季子衿哪裡聽得進去她的勸解,只一味地用力敲射門板,大吼道:「求你們放我出去送送老佛爺,或者幫我給皇上或慧妃姐姐帶個話也行。」
她喊了半晌,外面的兩個侍衛就如泥胎木偶一般,一點反饋回來的聲音都沒有。
她的眼淚就如衝破了堤壩的洪水,洶湧不止,越流越多,直到整個人都哭攤在大門口,身上再沒一絲力氣。小康子才將半昏半醒的她抱進殿內。
然而進了殿,她的眼淚依舊沒有停,只是由先前嘶啞的哭聲,變成了之後的默默流淚。
宮裡的哀樂響了三天,季子衿足足哭了三天,到後來她幾乎想哭都哭不出來了,似乎眼淚乾涸了一般。
直到七日後,元婉穿著孝服來看她時,她還躺在床上動不了。她沒有問老佛爺的事,而是問:「隨喜的美人當得怎麼樣?」
元婉撇了撇嘴道:「自那日封了美人之後,一個月三十天總有那麼二十天是她到養心殿侍寢,已經蓋過了任何一個妃嬪的風頭,若不是老佛爺崩天了,皇上就升她為才人了。」
「是嗎」季子衿恨得牙根痒痒,那是一種蝕骨的痛與恨,讓她想忘都忘不了的感覺。
元婉握著她的手勸道:「姐姐,你現在什麼都不要想,安安心心把孩子生下來,再考慮以後的事情。相信皇上不會那麼絕情的,若是他真一味相信鸞貴妃和隨喜的話,當初就不會留你的活路了。」
季子衿握了握拳,道:「妹妹放心,我會好好將孩子生下來的,不然怎麼對得起她們陷害我的一片苦心。」
「嗯。」元婉重重地點著頭,卻看著季子衿越來越消瘦的樣子,忍不住心疼得直落淚。
元婉來的當天,青姿姑姑也來了,她也是一身孝衣。
季子衿和水漾見到青姿的那一瞬間,眼淚再也止不住,又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青姿這才道:「娘娘也莫傷心了,老佛爺走得很安祥,她是笑著離開的。她對奴婢說她這一輩子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但卻活得問心無愧,唯一遺憾的是,她沒能陪著自己的孩子長大,所以老佛爺讓奴婢轉告娘娘,娘娘您一定要守護好自己的孩子,不然您會一輩子後悔的。」
「老佛爺她相信我嗎?相信我沒有在外面有私情,相信這孩子是皇上的嗎?」季子衿淚眼朦朧。
青姿重重點頭,道:「老佛爺相信,她一直都相信。」
「老佛爺……」季子衿的眼淚止也止不住,越抹越多。
這時青姿從懷中掏出一個絲帕,打開絲帕裡面放著一個玉如意,這個東西季子衿認得,當年她就是用這個玉如意讓小康子去找羅修恩,從而才使老佛爺回宮的。
青姿道:「老佛爺說這玉如意不止是老佛爺的象徵,更是皇權的象徵。老佛爺臨走時讓奴婢把這個交給娘娘,她說若是危急時刻,娘娘把這個拿出來,可保娘娘一命。」
她哆哆嗦嗦地伸手接過玉如意,握在手中淚水再次如雨而落:「老佛爺臨走時還想著我的安危,可是我連送都沒有送送她……」
青姿拍拍她的手,道:「老佛爺一切都明白,娘娘莫要自責。」
「那青姿姑姑你以後有何打算嗎?」季子衿問道。
青姿一笑,道:「明兒老佛爺就入皇陵了,奴婢已經請示了皇上和太后,奴婢會隨太后入皇陵為太后守陵。」
「皇上和太后可同意了?」
青姿點頭:「同意了。」隨即她也眼淚汪汪道:「所以娘娘,奴婢的年紀也不小了,今生今生恐怕是最後一次見娘娘了,入了皇陵就是守在那裡,沒有機會再出來了。」
「姑姑……」
季子衿、青姿、水漾三人抱在一起失聲痛哭。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