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特別班

116.

趁著夜色，利威爾騎馬趕回了遠在森林裡的僻靜小屋，正趕上埃爾德和袞達值夜換崗。

兩人見到利威爾神色匆匆的回來都有些驚訝，原以為兵長今晚會住在托洛斯特區，沒想到這麼晚了還趕回來，難道有什麼急事嗎？

「兵長。」埃爾德和袞達行禮。

利威爾應了一聲，從馬上一躍而下，將韁繩遞給埃爾德，掃過馬廄里甩著耳朵懶洋洋的奶牛，身形微頓，一邊解開自己襯衫袖口的紐扣一邊抬腳往裡面走。

埃爾德察覺到他的目光，像是想起來什麼似的：「今天莎夏擠了牛奶，不過現在還放在桌子上。」

利威爾眼皮都沒抬：「哦？那幫小鬼又搞什麼。」

埃爾德解釋道：「思雅沒有吃晚飯。」

利威爾聞言腳步微頓，隨即輕嗤：「不吃飯就讓她把自己餓死，這算是什麼重要的大事嗎也要找我彙報。」

埃爾德和袞達對視一眼，臉上掛著苦笑目送利威爾離開。

他們聽新兵們說下午兵長和思雅吵架了，雖然不知道究竟為什麼，但這麼看兵長好像真的很生氣呢。

不過話說回來，思雅只是部下而已，部下怎麼會有那麼大的膽子會去跟長官吵架？更何況思雅平時言笑晏晏十分好說話的模樣，也不像是會隨意發脾氣的人，真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兩人搖頭嘆息，各自回到崗位繼續值班。

思雅當然不是故意不吃晚飯。

乾飯人會因為慪氣不吃飯？根本不存在的好嗎。

吃飯不積極，腦袋有問題。

如果幹飯人沒有來吃飯，那只有一個原因。

她睡過頭了……

不管別人怎麼想，但事實確實如此。

莫名其妙挨了一頓罵的思雅心裡確實是又生氣又難過，在利威爾轉身離開後腦瓜子直接嗡嗡作響。

她內心十分混亂，一半是因為利威爾這突如其來的火氣，一半是突然發現自己可能真的很讓他厭惡。在回去的板車上，思雅將自己藏進兜帽里，反反覆復、仔仔細細的開始復盤自己來到這裡后的生活。

換位思考一下，如果有個人，自己從來沒見過，突然跑過來對自己表白，有事沒事在自己面前繞來繞去，還是個小弱雞、麻煩精，大概要討厭死對方了吧。她怎麼就能那麼有臉，那麼自我感覺良好呢？

到底是誰給自己的自信啊？

想通這一點的思雅頓時陷入情緒漩渦里無法自拔。

她意識到，之前自己做了很不應該做的事情。那時候，她因為見到心心念念最喜歡的角色，幾乎完全不過腦子，想當然的將一份本該埋藏在心裡的喜愛強行負載在另一個人身上。可是那時候對於利威爾而言，她完全是個陌生人不是嗎？

沒有人有義務一定要接受自己的喜歡。

利威爾竟然能默默容忍到現在。

他是真的很溫柔呢。

想到這裡，思雅頓時要落下淚來。

可是她好像一直在給對方帶來很多麻煩，而沒有想過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等回過神時，思雅已經走進宿舍里躺倒在了自己的床上，她想也沒想的就將自己埋進被子里。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

遇到困難睡大覺。

幾乎沒有多久，思雅真的蜷縮在被子里沉沉睡去。

在她的藍條掉到45%后，身體就像是一塊不被陽光照到的朽木，時常感到疲憊無力，她開始變得異常嗜睡。只是思雅一直沒有表現出來，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和平時一樣。

不能再讓藍條掉下去了，快要睡著時思雅漫無邊際迷迷糊糊的想著。

等到再睜眼時思雅是被活活餓醒的，抬頭一看，窗外已經繁星滿天，夜色深沉。

思雅垂死病中驚坐起。

旁邊的三笠等人都已經睡去，至少說明已至半夜。

她竟然直接把晚飯睡過去了！

思雅不敢置信的扯著臉，感到痛苦和窒息。

利威爾說的沒錯，她真是個豬頭。

到也不能怪三笠等人沒有叫醒思雅，而是她躺在床上露出一張蒼白的小臉，呼吸清淺的幾乎要察覺不出來，一副疲勞到極點的樣子，幾個人看了都心有不忍，只能放著她兀自睡去。

思雅躡手躡腳的翻身下床，趿著拖鞋悄悄推開房門，打算去餐桌那裡翻翻有沒有東西吃。

應該會給自己留點的吧？

今晚無月，夜涼如水，繁星光芒璀璨像嵌在天空的眼睛，忽閃忽閃，零散的碎光濺落在思雅身上。

她搖搖晃晃的從宿捨出來，又遊魂似的推開餐廳門。

門軸吱呀作響，室內一片漆黑。因著物資緊缺且需要隱藏行蹤，到了晚上休息后他們就會集體熄燈，滅掉所有燭火。

思雅站在門口好半天才適應了屋內的黑暗，慢慢抬腳走進房間。

摸著黑前進的她突然踢到了腳邊的椅子，椅子尖銳的角霎時戳到思雅的手背，她小聲「哎喲」了一聲，一邊倒吸著涼氣一邊揉著自己的手。

就那麼一個晃神，便突然瞥見在離自己不遠的角落裡，似乎有個人影在晃動，綽約著向這裡走來，猶如灰藍色的世界里投入的一團濃重黑影。

卧！槽！

思雅當場瞳孔地震，開始在內心瘋狂尖叫。

這是她可以用肉眼看見的東西嗎？被對方發現怎麼樣，會被詛咒嗎？

……不是，她不明白，已經夠可怕的巨人世界也會存在阿飄這種非物質性的東西嗎？！

思雅緊緊抓住旁邊的椅子，害怕的身體不斷顫抖。

糟糕，對方向自己走過來啊，越來越近了啊！怎麼辦啊！她是應該掉頭就跑，還是當做沒看到啊？

寂靜的房間內傳來火柴擦動的聲音，隨後，燭台被輕輕點燃，在思雅忍不住就要發出雞叫之前，沉默的黑霧在光下露出淡淡身影。

修長的眉毛，懶洋洋的死魚眼，冷白色的皮膚在燈火的映照下泛著暖暖的橘色，沖淡白日里的冷峻與嚴酷。

利威爾就那麼悄然無聲的出現在思雅面前。

「……幹什麼一副見了鬼的表情？快把你的豬嘴閉上。」

思雅不敢置信地眨巴眨巴眼睛。

自己真的沒見鬼嗎？她剛剛差點以為自己就要道別這個美好的世界，直接嗝屁了。

「兵長……」冷靜下來的思雅疑惑不解，「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不是說今晚和韓吉分隊長一起去托洛斯特區了嗎？就算回來的話也會去辦公室休息吧，一個人不點燈坐在這裡幹什麼？

利威爾沒有理會她的問題，只是將手裡拿著的燭台放到桌面上。思雅順著光線看去，才發現桌上放著煮好的湯、麵包還有一杯牛奶。

「啊。」她頃刻把剛剛的問題拋到腦子后，感動的簡直要流下熱淚。畢竟長官的行動什麼的，確實沒必要向他們彙報呀。但莎夏，她的好姐妹，竟然給她留了那麼多好吃的，嗚嗚嗚，這是什麼神仙同學啊。

看見思雅眼睛發光的坐到桌前，利威爾從燈火處走進黑暗裡，和她拉開一段距離，整個人都淹沒在寂靜中。

「兵長，你吃晚飯了嗎？要一起吃嗎？」開動前，思雅問了一句。

「吃過了。」利威爾的聲音從黑暗裡傳來，語氣淡淡，完全看不見他的表情。

「那我開動啦。」思雅也沒有客氣，低頭先啃了一口麵包。

老實說，調查兵團平時提供的麵包並不算好吃，也許是精面稀少的緣故，總是硬邦邦的。剛開始思雅還吃不慣老覺得太硌牙，不過好在這玩意兒管飽，很壓餓。

塞了幾口麵包覺得很乾，她又拿起湯勺美滋滋的喝了口熱湯。

等等……

熱湯？

思雅停住動作，有些茫然的看了眼湯碗。

就算莎夏好心給她留了晚飯，到這個點怎麼也不可能是熱的了吧……

可是她吃的麵包是溫熱的，湯也是熱的。

思雅不自覺的怔愣，緩緩放下湯勺，伸手貼在裝著牛奶的玻璃杯杯沿。

果不其然，熱的。

怎麼會？

思雅詫異地看向利威爾所在的方向，在兵長進來之前，房間里難道還有其他人嗎？

她深深知道不可能會有，莎夏她們都在宿舍里睡的正香。

然而除此以外的最後一個可能，卻讓思雅覺得更加不可思議。

怎麼會啊？

思雅眼睛中流露出迷惘的神色，像是遇到一件已經完全超出自己理解範疇的事情，簡直可以划入世界十大未解之謎之一。

她稀里糊塗地握住牛奶杯，僅憑著肌肉記憶下意識的往嘴裡灌，誰知道剛一沾到嘴邊就感覺到撲面而來的腥味。但顯然手有它自己的想法，已經抬起直接灌進嘴裡，喉嚨則很抗拒，兩廂對抗之下，思雅被嗆的猛咳一聲，牛奶頓時濺了滿臉。

「咳、咳、咳……」好腥的牛奶。

剛擠出來的牛奶和後世加工處理過的牛奶根本不是一個味道，思雅沒有喝過，差點把自己直接送走。

她這下咳的有夠驚天動地，神魂顛倒，倒是完全沒察覺原本一直在暗處的利威爾什麼時候走到自己身邊。

「蠢死了，抬起臉。」

聽見利威爾的話，思雅聽話地仰臉，就感覺利威爾的手指輕輕抬起她的下巴，還沒來得及驚詫，一張手帕猛地蓋在她的臉上，接著狠狠一搓——

「哎喲，」思雅驚叫，「輕、輕點！」

那是她的臉，不是要擦的桌子面啊喂，這也太用勁了吧？

「嘖，不用勁怎麼擦得乾淨你城牆似的厚臉皮？」利威爾嘴上有些嫌棄，手上的動作卻輕了很多。

「我哪有……」思雅小聲抱怨。

好吧，想到自己之前做的那些事，她確實臉皮要比一般人厚那麼億點點。

但是！必須要強調一下，也沒有城牆那麼厚好吧，要嚴謹，要寫實。

利威爾放輕的力度揉的思雅臉上舒服極了，像是給小貓洗臉似的，她不由自主的閉上眼睛，享受地哼了起來。

擦完后利威爾直接將手帕甩在思雅的身上：「拿走洗乾淨。」

思雅完全沒意見的接過手帕：「好哦。」

她知道利威爾有重度潔癖，剛剛一定難為死他了要。

「吃完收拾乾淨，趕緊回去。」利威爾看著她在燈光下認真地把手帕疊好塞進口袋，終究沒有再說什麼話，準備轉身離開。

思雅卻抬起頭突然叫道：「兵長。」

利威爾腳步微頓，「嗯」了一聲，卻沒有回頭看她。

思雅安靜地看著他夜色下的背影，歪頭想了半天，小心翼翼地問道：「你還生氣嗎？」

……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利威爾當場無語。

其實思雅到現在也沒太想明白利威爾為什麼會對自己用技能有那麼大的反應。不過，正如她其實一直很信任利威爾一樣，思雅並不覺得利威爾會傷害自己。既然他這麼要求，那必然有他的理由。

撇開自己一廂情願的某些想法，至少身份上他是自己的長官，部下聽長官的話本身也沒有大問題。

當然，最重要的是，如果這是利威爾想要的。

他還給自己特訓了不是嗎？或許利威爾所希望的，是自己能夠不依靠特殊能力，也能成為堂堂正正的強者，不拖團隊的後腿，就像讓、三笠他們一樣。或許，他更希望自己能成長為讓隊友把背後放心託付的存在，而不要讓他多操心。

她確實不應該總是給利威爾帶來太多麻煩，而應該嘗試著站在他的角度考慮。

如果這是他想要的，那麼，也不是不可以。

想到這裡，思雅從椅子上站起來，輕輕拽了下利威爾的袖角。

利威爾微微皺起眉毛回頭看她，卻見思雅將那隻她一直掛在腰間隨身攜帶的毛筆捧在手心，鄭重地遞到自己的眼前。

「兵長，這個你幫我收著，沒有它我就不能使用特殊能力了。」星光下，思雅的眸中是全然的信賴與依戀，比滿天繁星更耀眼。

利威爾眼神微動，心中掀起驚天駭浪。

拿下毛筆的思雅除大小輕功之外，所有技能都變成了灰色。就像是魔法世界里那句「除你武器」的咒語，劍三的世界里也有「繳械」的說法。所謂繳械，就是卸掉武器，所有的技能全部作廢。

思雅思考了一下，反正輕功還能用，關鍵時刻不耽誤她逃跑。治療技能嘛不用就不用好了，現在她跟著精英班，後續好像也沒有什麼特別驚悚的作戰，實在不行到時候再提前要回來嘛。

「好了嘛，不要生氣了。」思雅大著膽子主動抓住利威爾的手腕，將毛筆塞進他的手裡，沖著他笑眯眯的彎起眉眼。

他給自己做晚飯來著，雖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所猜測的那樣，但利威爾對自己一直很好不是嗎，他默默容忍著自己放肆的一切。如果能讓他再開心點就好了，思雅想，她想看利威爾的笑容，而不是他蹙起的眉峰。

利威爾沉默地看著手中的毛筆，又默然地將它塞進自己的口袋。就在思雅覺得這件事已經結束的時候，他從內袋中又掏出了一個東西。

「你過來。」利威爾開口。

思雅向前走了兩步，手背在身後好奇地望著他。

利威爾似乎還嫌不夠近，又抬腳走了一步，直直停在思雅面前，兩人相距不過一拳的距離。

思雅開始控制不住的心跳加速。

她見利威爾低下頭，嚇得瞬間閉上眼睛，只能聽到自己胸膛傳來的「砰砰」聲響，彷彿下一刻就要跳出胸膛，甚至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笨蛋，你腦子裡在想什麼。」耳邊傳來利威爾毫不留情的嘲笑，思雅霎時漲紅了臉。

她狼狽地睜開眼，怨念地瞪著已經退開的利威爾。幹什麼嘛，她才沒有期待什麼！明明是他，是這個人做的太讓人心生遐想了。

不過還沒來得及抱怨出口，思雅就發現自己腰間多了個東西。

那原本是掛著毛筆的地方現在綴著一把簡單的木柄匕首，它藏在黑色的鞘間，靜默無聲。

誒？

思雅不可思議地盯著看了半天才漸漸確定，這正是之前利威爾送自己的那把匕首。

她早就以為丟了……

在她抱著吉爾伽絕望的從半空墜落的時候，匕首隨之一同跌落，不知道丟在哪裡。從思雅醒來后，她就再也沒有見過那把匕首，心裡還有些遺憾。

沒想到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利威爾撿起，還細心地配上了黑色的鞘。

思雅怔怔摸著腰間的匕首，黑鞘上還留有利威爾指尖的淡淡餘溫。

「走了。」利威爾退開幾步，轉身離開。

思雅猝然抬頭，似乎想要叫住對方說點什麼，可在看到利威爾的背影后，目光蒙上一層微茫的迷霧。她猶豫片刻，終究沒有叫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