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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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旭日東升。
宣德門前百官命婦兩列如雲。
幰弩、方傘、雜花、扇曲蓋緩緩第一道引路而行。
伴著這些人出現,兩列百官命婦不由站直了身子看去。
其後青衣外杖、車輻棒、告止、傳教、信幡,另有儀刀、戟、弓矢隊列肅然。
悠揚的樂曲由遠及近。
節鼓、鐃鼓、羽葆鼓咚咚,簫、笳、笛聲脆脆。
隨著樂聲百人黃麾仗,一列短戟、五色氅,一列戈、五色氅,一列儀鍠、五色幡緩緩走出。
馬蹄聲聲奔出軍衛、威衛、武衛、驍衛二十人穩穩前行。
秦弧抬起頭,在精挑細選身高胖瘦裝扮一致的儀仗隊中準確的看到了周箙。
他的面容肅正,目不斜視,身子端正的御馬前行。
在他們身後皇后的車駕已經能夠看到。
六青馬二十四駕士左右護著皇後車駕,其左右後二團雉尾扇、四大傘、八大雉尾扇,錦花蓋、錦曲蓋、錦六柱如林而立。
日光下,皇后的車駕熠熠生輝。
左右兩邊的官員命婦齊齊的施禮叩拜。
秦弧慢慢的退出去,拄著拐轉過身,蹬蹬的拐杖敲擊地面的聲音淹沒在鼓樂聲中。
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子呢?
他的眼前出現一輛馬車。
「倒是好架子。」身旁似乎有少年人倨傲的說道。
「應該是好沉穩。」他慢慢的說道,嘴邊一絲笑,「我倒是有些惶惶。」
看著眼前似乎漸漸駛近的馬車。
是,什麼樣的一個女子呢?
馬車從他上穿過,消失不見了。
秦弧停下腳,聲音的鼓樂聲漸漸遠去。
「公子。」身後有小廝顫聲喊道。
秦弧沒有回頭。伸手。
「公子。」小廝都快哭了,手裡攥著的東西不肯遞過來。
秦弧的手伸著不動。
小廝終於遞過來,一個發舊的弓和一個裝畫的竹筒。
秦弧接過來。低頭看著。
「秦十三,這可是我最喜歡的弓。」少年人大聲的說道。沖他揚手。
再錯眼便是一群人含笑湧上前。
「這官人釀,為祝官人們登仙台,為助興,並不敢亂了官人們的登仙步。」
「恭祝秦郎君。」
「快來,半芹姑娘交代過,只能等你來才能打開。」
「公子請。」
一盞燈,兩盞燈,三盞燈。屋子裡點點亮起來,絢麗的,雍容的,一朵一朵綻放的牡丹….
秦弧仰頭哈哈一笑,將長弓和竹筒分左右背在身上,拄著拐杖大步向前而去。
「我…有…一副畫….」
「美人…為我…作….」
「葡萄..美酒…賀得意….」
「..有美人兮…見不忘…」
…………………………………………….
「拜。」
伴著內侍司儀的喊聲,偌大的殿前百官命婦齊齊的施禮。
皇帝由殿內一步步走出來,看著下了車駕的皇后。
鼓樂轉換,聲聲而亮。
「發冊。」
方伯琮說道。
內侍們捧著金冊,羽扇上躬身相迎。
程昉緩步而上。身旁的侍女接過金冊,打開羽扇,
方伯琮伸手。程昉將手伸過去略作一扶。
「皇后升殿。」
伴著司儀的高喝,方伯琮看著程昉微微一笑,轉身先行,程昉含笑抬腳跟上。
其後百官命婦四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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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光轉換二百八十九年後,大梁,江州,冬夜。
夜風呼呼,漆黑一片的荒野上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伴著粗重的喘息聲。
一聲低呼。有人跌倒在地上,前面的人立刻攙扶。
「怎麼樣?」男聲低低問道。
「沒事沒事。被絆倒了。」女聲說道,一面忙起身。
「孩子怎麼樣?」男聲問道。帶著幾分擔憂。
火捻子一晃,燃起一點光亮,照著一男一女的面容。
他們穿著破舊似乎是那窮民百姓,但微微的火光下面容卻是帶著幾分富態,此時二人都低頭看向婦人的懷裡。
一個小包被子裹得嚴實,婦人伸手掀開,露出其中一個粉團般熟睡的嬰兒,或者是火光或者是冷風侵擾,他不由晃晃了頭,將小拳頭在耳邊蹭了蹭。
婦人忙將包被掩住。
「沒事,小少爺還好。」她說道。
男人點點頭,伸手接過孩子。
「我來抱,咱們快走。」他低聲說道。
話音才落,他的面色就一變。
「不好。」他說道,「追來了。」
婦人神情大變忙起身,火捻子被晃滅。
「追的這麼緊。」男人低聲說道,「肯定有人算路。」
「那怎麼辦?我們逃不了了。」婦人的聲音哽咽。
「只要沒被抓住,就要接著逃。」男人說道,帶著幾分決絕,將孩子背在身上,「我不信程家的血脈就這樣斷絕了。」
夜色里兩個身影踉蹌奔向前。
身後馬蹄聲聲,伴著犬鳴漸漸逼近。
火把明亮,照的原野上這一隊披掛嚴整,兵器林林的人馬。
為首的勒住馬。
「往哪邊?」他喝道。
身後便有一個文士上前,手中拿著一個羅盤,抬頭看天,又看看羅盤,又掐指一算。
「那邊。」他說道,伸手指著適才男人和女人逃去的方向。
將官從腰裡拿出一物,火把下可見其竹筒鐵柄。
「陛下有令,凡是程氏,只要死不要活的,一個腦袋價值一個節度使。」他大笑說道。「看看我們今晚手中的突火槍能拿下幾個節度使。」
身後其他人齊聲呼喝,將手中的突火槍都舉起來。
馬蹄噠噠疾奔而去。
此時,大梁京城。司天觀星台。
這座高大的樓閣下門打開,一隊高大的禁衛護送下。一個裹著斗篷的男人踏入其內。
他沒有沿樓梯而上,而是徑直走到牆面前,旁邊的侍衛將牆面用力的一推,整堵牆轉動,露出一個向下的樓梯。
一步一步的走下,地室闊亮另一番天地,此時火把映照亮如白晝。
牆邊鐵鏈懸挂吊著一個傷痕纍纍的中年男人。
鐵鏈穿過了他的肩頭和雙腿,整個人被懸挂在空中。看上去格外的恐怖。
「在自己親手建造的地方住著比大牢里舒服了多了吧?」
腳步聲停下來,清朗的男聲說道。
「父親大人。」
這個稱呼此時此刻聽來是如此的驚悚,中年男人慢慢的抬起頭,慘白憔悴的清癯面容微微一笑。
「陛下來了。」他沙啞著嗓子慢慢說道。
來人站定一手掀起兜帽,解下斗篷,將高大的身材展露,身穿大紅錦衣,在明亮的火把下帶著幾分炫目,他抬起頭,俊美的面容冷峻。目光犀利。
「父親。」他說道,「我再來問一遍,大梁將毀於何人之手?」
中年男人笑了。
「阿四。」他忽的喚道。
一旁站立的侍衛眉頭微微跳。忍不住看過來一眼。
太常寺程隼果然狂妄,都這個時候了還敢直呼陛下小名。
楊汕肅目看著他。
「父親,你算了一輩子,可算到了自己的結局?」他說道。
程隼笑了。
「陛下,我家阿昉怎麼樣?」他沒有回答,而是問道。
阿昉這個名字說出來,楊汕的面容沒有絲毫的變化。
「阿昉。」他慢慢吐出這個字。
「很好。」
「很美。」
「很聰明。」
「有美一人。」
「適我願兮。」
程隼看著他始終微微笑。
「父親。」楊汕看著他,負手肅立,「朕已經追封阿昉為孝昭皇后。她是朕最好的皇后,朕謝謝父親為我大梁養育如此絕世無雙的皇后。」
程隼哈哈笑了。
「陛下以為。我們程家是為你教養出這樣的一個好皇后嗎?」
他說道,晃動身子。鐵鏈一陣亂響。
一旁的侍衛立刻站上前來。
「陛下小心。」他們說道,帶著幾分戒備擋住楊汕。
雖然程隼已經廢人一個人,但想到程氏一族的奇才詭技,心內還是有些畏懼。
楊汕抬手揮開侍衛,看著程隼。
「我家的阿昉天資聰慧。」
「我家的阿昉過目不忘。」
「我家的阿昉耗盡合族之力養育。」
「我家的阿昉集有合族之才。」
程隼大笑著說道,蒼白的面上滿是歡喜和驕傲。
「我家養育出這樣的阿昉,難道只是因為四歲那年遇到你嗎?」
楊汕看著他。
「父親。」他說道,「大梁將毀於何人之手?程家推演之秘到底藏在哪裡?」
程隼卻似乎聽不到他的話。
「我的阿昉,是個好孩子。」他依舊說道,說到這裡,他的神情有些悲凄,「我的阿昉,是個苦孩子。」
苦孩子三個字說出來,楊汕的眼中閃過一絲黯然,旋即恢復清明。
「可是,程氏從來不怕苦。」程隼又猛地拔高聲音,眼神明亮,「我家阿昉必然無懼無畏,不悲不哀,我家阿昉必定不負程氏之名。」
看著程隼越來越激動,楊汕轉頭輕嘆一口氣。
「陛下,是問不出什麼的,他已經瘋了。」侍衛低聲說道。
似乎印證侍衛的話,程隼不再重複的說他的阿昉,而是開始唱歌。
「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
拗口的楚音,古怪的曲調。再加上程隼晃動著被穿透的身子做出的詭異的姿態,讓這間地室里變得有些陰森,看在侍衛眼裡那明亮的火把也變得有些昏暗。
楊汕看了一眼程隼。轉身離開了,一步一步的走上去。牆在身後合上,徹底隔絕了歌聲。
大梁後宮,燈火明亮。
看著儀仗遠遠而來,等候在天子寢宮外的一個妃嬪屈膝迎接。
「這麼晚了皇后何事?」楊汕問道,目光看也沒看眼前的女子。
「陛下,上一次陛下說臣妾做的羊羹美味,臣妾特意做了宵夜。」皇后施禮說道。
「美味是上一次美味,這一次朕不覺得羊羹美味。」楊汕說道。抬腳邁進殿內。
皇后神情尷尬的站在原地,走也不是進去也不是,最終掩面疾步而去。
「這些人,就是討好人,也那麼惺惺作態,讓人生厭。」
寢宮內,解去外袍的楊汕說道。
不像她。
「就是為你特意做的,難道不好吃嗎?」
眼前似乎有女子斜倚而坐嬌嗔。
楊汕的嘴角浮現一絲笑,但旋即隱沒,他垂下視線邁步。內侍們打起帘子,看著皇帝一步一步進去了。
寢宮內布置簡單,內侍們都退下去。冬夜裡縱然點燃著炭火,也還是覺得冷冷空空。
楊汕站定在床邊看著一旁的几案,其上蓋著一塊黑布。
「阿昉。」他說道,「還好有你。」
他說這話伸手掀起了黑布,露出其下一個盒子。
這是一個水晶盒子,玲瓏璀璨,鮮艷奪目,再仔細看,那正中鮮艷奪目的竟然是一顆心。
心似乎才被摘下。鮮亮艷紅。
楊汕伸手撫上。
「阿昉,你自己一人在這裡呆了一日。寂寞了吧。」他說道,一面坐下來。「不怕,我回來了,我陪你。」
他說到這裡又微微一笑。
「你也陪我。」
「我永遠陪著你,你也永遠陪著我。」
「這樣多好。」
他說這話視線看著水晶盒子,忽的神情一變,不由雙手捧起盒子,似乎要看清楚。
「來人,來人。」他猛地喊道。
寢室內的燈一盞盞的點亮,尤其是那水晶盒子四周,更是遍布。
一個乾瘦的男子從水晶盒子前抬起身,眉頭緊皺。
「如何?」楊汕問道。
「陛下,的確是在腐爛。」男子說道。
此言一出,楊汕猛地抬腳,那男子踉蹌跌倒在地上,卻不敢反抗撐起身子跪好。
「混帳。」
罵聲從頭頂砸落。
「怎麼會腐爛!你不是說不會腐爛嗎?阿昉的心,怎麼會腐爛!她還要陪著朕一輩子呢!」
屋子裡內侍們也都跪地戰戰。
「是不是這盒子壞了。」有人顫聲說道,「快去再拿一個來。」
跪地的男子叩頭。
「不可能,這水晶盒子絕不會壞的。」他說道。
楊汕停在他面前。
「那你說,這是為什麼?」他喝道,俊美的面容有些扭曲,令人不敢直視,「我的阿昉的心為什麼會爛?」
男人一咬牙。
「殿下,娘娘的心極有可能廢了。」他說道。
廢了?
人都死了,心自然也廢了。
這些術士說的話真是古怪。
內侍們低頭腹議。
「她的心怎麼可能廢了!」楊汕冷笑,「南宮,你別忘了,朕可是程氏的女婿。」
雖然比不上程氏族人的才學,但這麼多年耳濡目染,也不是隨便術士就能誑騙欺矇的。
男人叩頭。
「臣不敢。」他忙忙說道,一面遲疑一下,「臣是說,這個不是娘娘的心了,所以就廢掉了。」
楊汕更是大笑。
「這個不是阿昉的心?」他說道,「這是朕親手從她身上挖下來的!朕難道會認錯朕的阿昉嗎?」
男人抬起頭,神情有些惶惶,是啊,那是怎麼回事呢?按理說不應該啊,可是為什麼偏偏顯示就是如此?
為什麼一個人的心會突然就不是了,就換了?
這怎麼回事?
水晶盒子里的心腐爛的越來越快,就在他們說話間原本的鮮紅變成了枯黑。
楊汕撲過去,死死的抱住盒子。
「阿昉,阿昉!」他大聲的喊著。
不知道是太過於激動,還是別的什麼,人忽的腳步踉蹌,伸手掩著心口歪倒。
「陛下,陛下。」
內侍們涌涌而上,殿內變的混亂。
「太醫,太醫。」
楊汕已經歪倒在地上,一隻手握著心口,似乎心正在被一點點的摘下,但另一手還死死的抓住水晶盒子。
盒子里的心最終化作一團焦枯的爛肉。
阿昉!阿昉!回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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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間似乎混為一體,黎明前的黑暗讓視線內的一切都昏昏不見。
一片沼澤中,蟲鳴猛地停下了,遠處有噠噠的聲音傳來,緊接著是幾點綠油油的光,伴著呼哧呼哧的噴氣聲。
獵犬們低著頭嗅著,猛地停下腳抬起頭看向一個方向。
在它們身後,有馬蹄聲,以及明亮的火把逼近。
獵犬們叫著撲向一個方向,帶起的風讓茅草晃動,忽的在另一邊躍起一隻兔子,夜色里長箭一樣奔出。
獵犬們猛地收住,調頭撲向兔子,嗡嗡嗡吼叫著追去,在沼澤里濺起一片片泥水。
「在那邊!」
跟上來的人馬看著獵犬遠去的方向喊道,一面催馬跟去。
「不對啊。」文士喊道,抬頭看天。
天色漆黑一片,火把下他的面色幾分猶疑,伸出手掐算。
「好像不該是那邊的。」他喃喃說道。
「那該去哪裡?」為首的將官喊道。
文士皺眉,似乎遲遲難以決定。
「算了,先去追那邊,反正就這麼點地方,他們跑不掉。」將官喊道。
那也對,文士點點頭。
人馬便追著獵犬而去。
一番追跑,終於看到獵犬叼著一隻兔子歸來,為首的將官啐了口罵了一聲娘,就要調轉馬頭。
夜空里忽的亮起一顆煙火,幾乎燃亮了半邊天空。
「哎呀,京城出事了。」將官喊道,伸手指著。
大家都看過去,火把下神情驚愕。
「走,走,走,快回江州府。」
伴著一聲令下獵犬人馬亂亂的沿路返回,在曠野上疾奔而去。
沼澤地恢復了安靜,蟲鳴聲聲漸起,東方發白,黑暗褪去,青光蒙蒙。
沼澤地內茅草一陣亂晃,有人鑽了出來,他的衣衫都濕透了,站滿了泥水,冬日裡渾身發抖牙關相撞,但他顧不得取暖,而是忙解開外袍,從貼身的胸前抱出一個包被。
另有個一個婦人顫抖著從泥水中爬出來,跌倒在地上。
「小少爺…怎麼樣…..」她顫聲說道。
男人打開包被,看著其內。
其內嬰兒還在睡著,面色紅潤,還吐出一個水泡。
男人忍不住笑了。
「快走。」他說道,「快走。」
他將孩子重新裹在胸前,一面扶起地上的婦人,二人跌跌撞撞的向前跑去。
天光發亮,日頭升起,新的一天到來。
(全文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