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篇·8
入夜了。
東京的夜晚要比那個時代的淺草喧鬧也明亮得多。
街上車水馬龍,燈光順著來往車輛的方向向前延伸,匯聚成一條金色的銀河。
各種聲音接踵而來,高樓大廈點亮的窗戶後面人影攢動,一眼望去,雖然是夜晚,卻是不輸於白晝的眼花繚亂。
如若是我妻善逸在這裡,很有可能要捂著耳朵哭鬧了。
炭治郎站在酒店天台邊緣,垂眸看下去。
太陽花札耳墜在鬢邊不停旋轉飛舞,流竄的風鑽進他的羽織內,又被他始終握著刀柄的手臂圈禁,找不到逃離的路徑,將他的羽織撐得鼓起。
他沒來得及換上太宰治和江戶川亂步買給他的現代衣服,甚至沒來得及進入他們所定的房間,就在酒店上樓的途中嗅到了一絲熟悉的味道,跑了出來。
那是鬼的味道,但很微弱,需要四通八達匯聚到這裡的風帶給他更多的訊息。
和鬼舞辻無慘的味道不同,這應該是一個剛轉化卻實力不強的鬼,流動的風如同被牽引的線,五顏六色的方向線,最終被牢牢握在他手裡。
最終,順著那根紅色的線,炭治郎抬頭看向了東方——
那是新宿區和豊島區的交界地帶。
*
「嗚哇,天都黑了。」鳴瓢椋沒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鼻尖縈繞著麵包店內常年不散的香甜味道,令她昏昏欲睡。
櫃檯旁的女孩子脫下身上的圍裙,走到她身邊,輕輕推了推她的手臂:「椋,去上面睡吧。」
鳴瓢椋睏倦地搖了搖頭,她強撐著自己直起身子,挫敗地道:「今天的爸爸也是加班的爸爸,唉。」
女孩子忍俊不禁,在她對面坐下,水藻一樣的黑髮垂落腰際,額頭上束著的粉色髮帶和她的眼瞳是同樣的顏色,像貓的肉墊,溫和柔軟。
「畢竟要抓壞人嘛,」女孩子問她,「你還要等嗎?」
鳴瓢椋看了看店內的掛鐘,再次搖了搖頭,邊打哈欠邊道:「要回去陪媽媽了,不然太晚回去她也會不放心的。」
「在這裡住也可以,和阿姨說一聲。」對方眉目間隱有擔憂,「不然還是不要走了,之前那個學姐,聽說是夜裡被人殺害后,投到了我們學校門前的運河裡。你一個人回去,我很擔心。」
學校內的基數大,學生的心思活泛,想法也多,這種環境就決定了如果學校內部突然出現了什麼學習之外的事情,在學生間會以更快地速度流傳開來。
就如同這次的兇案。
從發現屍體到屍體移交警察,才不過半日的時間,學校內已經無人不知了,甚至關於作案動機,都流傳出了許多版本。
「那才不是什麼學姐。」鳴瓢椋擺擺手,又湊近女孩子,小聲說道,「那是我們隔壁班小瓊的姐姐,平時就無惡不作,昨天又搶了妹妹的校服穿,搞得她上學都穿的私服,結果自己不知道惹了誰,就被人殺了誤以為是我們學校的學生。」
「誒……」女孩子愣了愣,「你是怎麼知道的?」
「從龍套那裡,」椋刻意用著詭異的語氣,試圖創造出一絲恐怖的氣氛,「龍套說在屍體旁邊看到了受害者的幽靈,正在對著自己的罪行懺悔……」
然而這種「試圖」很明顯失敗了,對面的女孩子還是溫和地看著她,連一丁點被嚇到的神色都沒有表現出來。
鳴瓢椋泄氣,坐直身體,「你都不覺得害怕嗎。」
「茂夫也沒有覺得害怕吧。」對方笑起來,「而且這種事沒有親眼見到,好像不容易產生害怕的情緒呢。」
龍套是他們班一個留著鍋蓋頭的男孩子,名字雖然看起來非常不正經,但人卻正經地過分,甚至還會一本正經地和她們說自己能見到常人看不到的幽靈。
對於他話里的內容,鳴瓢椋總是覺得新奇又有趣,但女孩子這邊,卻總是維持著如常的神色,摸不透她到底相不相信。
不過從來沒質疑過對方就是了。
「那只是你而已,」鳴瓢椋搖了搖頭,「在遇到你之前,我真沒想到,還能見到一個比我膽子還大的女孩子——啊,太晚了太晚了媽媽該著急了。」
目光再次瞥到時鐘上的時間,她立刻從椅子上站起來,拿過桌子上的背包就著急地往門外走。
街上的路燈是亮著的,這個雖然已經入夜有段時間了,但剛下班的人仍舊不在少數,街道上有人來往,不算僻靜。
女孩子雖然還是有些擔心,但鳴瓢椋從她家這裡走夜路離開也不是第一次了,而且對方的家就在一條街區外,按照常理來說她不應該阻攔對方的。
只好將心底里那一絲沒有任何道理的擔憂當成是錯覺處理了。
鳴瓢椋在門口和她揮手,似乎是發現了女孩子的表情不太好看,彎起手臂給她看自己大臂上鼓起的薄薄一層肌肉。
意思很明確——別擔心了,她可是練過拳擊的呢!
女孩子被她這副樣子逗笑,嘆了口氣,笑著揮了揮手:「明天見,椋。」
「嗯!」
目送著對方離開之後,女孩子轉身準備回到麵包店繼續營業,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她的耳朵敏銳地聽到了一絲微弱的、不同尋常的聲音。
「救……救命……」
是求救聲!
她看了看街道上的人,很明顯其中一些人也聽到了聲音,他們臉色一變,左右看了看,卻是加快了步伐逃開了這片區域。
只有兩三個人停了下來,面色古怪地尋找著聲音的來源。
女孩子看了看麵包店內,此刻沒有客人,乾淨與空蕩的麵包店內顯得十分安靜,她的家人們都在樓上。
爸爸近兩年來身體不好,應該早早就睡下了,而媽媽此刻應該是在哄著弟弟妹妹休息。
她從后廚拿了把掃帚,再次走出來,側耳聽了片刻,和那幾個人一起朝著聲音傳來的地方走去。
她心裡很清楚,如果此刻她不跟隨眾人前去一探究竟,等這條街上只剩下她的時候,就只能忍受著恐懼在店內瑟縮著度過一整個夜晚了。
他們逐漸接近麵包店旁邊的一條巷子,原本微弱的求救聲越來越清晰,與此同時,他們似乎還聽到了一種更為粗重的聲音,像是野獸進食時發出的呼吸。
有人在走到一半時停下了腳步朝反方向跑開,女孩子沒理,仍舊步伐堅定地朝著巷口走去,以至於等她到達目的地的時候,身邊只剩下一個黃色頭髮、又瘦又高的成年男人。
他們兩個躲在巷子口,動作一致地微微探頭向巷內看去——
只見巷內深處、街上燈光照不到的地方,有一團厚重的陰影,女孩子眯了眯眼,哪怕儘快地讓眼睛適應了黑暗,最多也只能隱約看懂似乎是有個人背對他們蹲著。
進食吞咽的聲音變得無比巨大,女孩子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直覺卻給出了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她下意識地扭頭向旁邊的人看去,就見對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拿出了手機,正對著巷子深處,似乎是想拍照。
下一刻,相機在夜晚拍照時爆出的閃光燈,讓兩人短暫地看到了巷內的全貌。
傾倒的大垃圾桶朝外,露出了裡面五顏六色的垃圾袋,而在垃圾桶之後,那個背對著兩人的,是一個穿著人類衣服、卻額頭長角的……怪物。
似乎是被光照驚擾,他瞬間回過頭來,蒼青色的臉、以及凸出的犬齒上沾染著粘膩的血肉,他手裡還捧著一個人的手臂。
順著手臂看去,地上躺著的人面朝巷口,臉上神色夾雜著驚懼與絕望,但已經沒有了求救聲。
他死了。
閃光燈只有一瞬間,女孩子眼前很快重歸黑暗,但那記憶景象卻留在了視網膜上,讓她原本平靜無波的心跳轟然作響。
「哇啊……這不是幽靈吧……」
身邊的男人拿著手機獃滯地感嘆道,女孩子猛地回神,瞬間拉開男人。
下一刻,巷口平地起風,一個龐然大物衝到男人原本站的地方——是那怪物追了出來!
本就可怖的景象驟然放大了數倍,躲開怪物的攻擊已經讓兩人身形不穩,乍一抬頭,直面眼前的血盆大口,兩人幾乎是本能地腿軟跌坐在地。
男人額頭的冷汗瞬間就下來了,下意識地就著坐著的姿勢往後蹭,餘光發現旁邊的女孩子竟然還在顫巍巍地去拿掉在旁邊的掃帚,震驚之下連恐懼都忘了:
「這根本打不過吧!」
女孩子抿緊嘴唇沒說話,明明看起來手抖得使不上一絲力氣,竟然還沒有放棄拿起武器的打算。
男人念叨了兩聲「打不過」「打不過」,眼見那怪物吼了一聲就要朝近處的女孩子撲過去,他臉色一白,一咬牙直接將手裡的手機仍在怪物臉上,同時攔腰將女孩子提起來轉身往後面跑去。
女孩子視線在後,被他像夾公文包包一樣夾起來帶著跑。
在搖晃的目光中,他看到那個手機在砸到怪物臉上后又彈到了地上,在地上翻滾兩圈,屏幕朝上,屏幕還是亮著的。
——顯示的是一個「通信中」的界面。
而與此同時,提著她的男人的喊聲從身後傳來:
「緊急任務,龍套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