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約會

青島的雪是美麗的，一片片落下，一層層鋪起，落在房頂、牆頭、樹枝、道路、河溝，晚飯時分，雪在一切裸露的地方已經落了厚厚的一層。

這樣的夜晚最適合約會，下雪的天氣並不冷，可以兩個人手牽著手在室外漫步，任由雪花飄在髮絲上，恰恰應景那首詩：忽有故人心上過，回首山河已是秋，兩處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當然也可以在室內約會，竹下太郎開車載著美惠子到了八大關的巴黎西餐廳，倆人在臨窗的一張桌子前坐下。純白色的檯布熨燙得非常平整，一枝紅色的玫瑰花橫卧在桌子中央，像是一個嬌羞的美人在等待著情郎。桌上的檯燈是燭台的造型，整間餐廳營造出燭光晚餐的意境，溫馨而浪漫。透過窗戶，外面的街燈映著紛紛揚揚的雪花，島城沉浸在祥和與寧靜中。

今天兩人都穿得是洋裝，竹下太郞一身灰色的西服，立領白襯衣，頸上系著黑色的領結。美惠子穿得是一套粉色的羊毛長裙，落座時把外面罩得黑色貂皮大衣脫了下來，搭在了身邊空的椅子背上。美惠子用一隻銀色的發卡把頭髮全部攏向腦後，光潔的額頭上彎著薄薄的一層流海，使得下面一雙閃閃的大眼睛顯得更加柔美。

兩人的面前各擺著三副刀叉和三支大小不一的水晶杯，看來今天晚餐還是非常隆重的。菜品是兩人共同選定的，侍者首先給倆人倒上開胃酒，奉上一小碟咸餅乾。法餐中開胃酒的酒精含量偏高一點，喝了一口酒，舌頭感受了一點刺激，美惠子用細長的手指捏起一塊小咸餅放進嘴裡，來中和酒精的味道。

竹下太郎也托起酒杯喝了一口，滿眼含笑地對著美惠子說：「第一次與美惠子小姐共同行動，槍林彈雨中毫不畏懼，表現得真是很勇敢啊！」他向美惠子伸過酒杯表示敬意。

美惠子用酒杯輕輕碰了一下竹下太郎的杯子，「您真的是過獎了，畢竟我是一個職業軍人啊。」

美惠子一直疑惑火車上那一幕，直覺告訴她那個中國女人與竹下一定是有故事的，但是竹下自己不說，她絕不會開口問。

第一道菜是蝦蓉魚籽醬。一隻金色的底盤上放著一個白瓷小碗，蝦蓉是淺灰白色，中間點綴著一小勺黑紅色的魚籽。美惠子用精巧的小銀勺把蝦蓉和魚籽送進口中，潔白的牙齒咬爆魚籽，一股帶著鹹味的鮮腥與蝦蓉的鮮甜味在口腔中散開，給人一種奇妙的感覺。

侍者大旁邊為二人斟上了白葡萄酒，端上來第二道菜，白瓷盤中放著一隻大個的生蚝。生蚝已經處理過，鮮嫩的肉體在燈光下折射著誘惑的光澤。美惠子拿起生蚝旁邊的切片檸檬，用餐刀輕輕在檸檬上颳了一下，檸檬汁一顆顆在生蚝表面化開。美惠子優雅地用右手的三根手指托起生蚝的殼，輕輕送到嘴邊，左手拿著餐巾護在右手下面，不疾不緩地順著殼邊把生蚝吸進嘴裡，咀嚼幾下，檸檬汁的酸甜味道蓋住了生蚝的部分腥味，讓生蚝的鮮味更加馥郁。

竹下太郎娓娓訴說著對美惠子的愛意，美惠子眉眼含笑，嘴角上挑，享受著竹下的柔情，倆人似乎暫時忘卻了這是一個處於戰火中的雪夜。

侍者把用過的餐盤撤下，呈上第三道菜，是法式燉蛋。白瓷盤上是一隻玻璃碗，裡面點著一節白色的蠟燭，蠟燭的火焰舔著上面的一隻玻璃小盤，盤中用黑松露打底敷著不薄不厚一層蛋蓉，中間點了四滴西芹汁做點綴。蛋蓉和西芹汁的味道淡化了生蚝在嘴裡殘餘的腥味。

竹下太郎滿足而又不無遺憾地說：「我真的希望時間可以在此刻停止，沒有戰爭，沒有死亡，只有我們兩個人。但是任務還沒全部完成，甚至可以說才剛剛開始，後面更多的時間和精力要放在工作上，請美惠子小姐多多擔待啊！」

美惠子聽出了竹下言語中的無奈和複雜，《雪融富士山計劃》絕不是運輸國寶這麼簡單，儘管東西還在青島，即便運到了日本，也不會是計劃的全部，那後面還有什麼行動呢？

「竹下君請放心，我會把工作和生活分開的，雖然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情，但是今天我們還要開開心心過好，不是嗎？能得到優秀的竹下君的愛慕，我也是很幸福的呢！」

第四道菜是招牌牛排，是雙拼，兩種不同的牛的部位，煎得嫩嫩的，自己淋上黑胡椒汁，激發出牛肉的鮮香，略帶嚼勁的口感，讓倆人享受咀嚼帶來的快感。

兩上端起侍者倒上的紅酒，輕輕搖晃酒杯，讓鮮紅的酒汁掛壁后又淌下來，把酒香瀰漫在杯內，紅酒進入口腔之前，酒香已經浸入了鼻腔。

竹下太郎似是無意地說起：「這次運來的財物，主要是一些黃金和中國古董，真正的國寶還沒到青島，後面我們還會有行動。」

美惠子知道不能過於主動地打聽消息，就故意恭順地說：「那我還是聽從竹下君的安排好啦！」

竹下太郎滿意地點點頭，「行動前我會與美惠子小姐詳細說明的。只是我希望下次行動美惠子小姐一定保護好自己，這對我來說才是最重要的。」

美惠子感激地點點頭。

後面侍者又上了一點土豆泥和冰激淋，兩人聊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馬家駒與歐陽蘭的晚餐要更接地氣，他們吃的是海鮮火鍋。雖然是戰爭困難時期，但是在青島，只要人不偷懶，去趕趕海也能吃到小魚小蝦和蛤蜊海蠣之類的。他們吃飯的地方是一對老夫婦開的蒼蠅小館，因為雪大沒什麼客人，擺上食材后老夫妻就在後廚烤火取暖，只有馬家駒和歐陽蘭二人圍著熱騰騰的火鍋在說悄悄話。

因為看到了對方在火車上的表現，二人有些英雄相惜的感覺。歐陽蘭很清楚目前自己的處境，現在唯一能投靠的就是青島站，她很愉快地接受了馬家駒傳達的指令。

家駒用筷子夾起一隻小墨魚放到銅鍋里，隨口問到，「看你身手不錯，你是在哪裡接受的訓練？」

「我在南京的特工班培訓過，後來去美國接受了兩年訓練，我是空手道黑帶四段。」

家駒心念一動，他對空手道有所了解，以歐陽蘭的年齡要達到黑帶四段似乎不太合乎常理，除非從很小時候她就開始訓練，但是一個中國女孩子一般很難有這樣的學習環境。

馬家駒故意跳過了這個話題，輕鬆地說：「中山路商鋪林立，是青島的商業中心，在北方也算是很時尚的城市，你可以找個時間去逛逛。」

歐陽蘭端起茶杯，「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任務沒完成，重慶是回不去了，後面我會聽你指揮，還請多多關照！」

竹下太郎與美惠子吃過晚餐驅車回軍營，車燈映照著路上的皚皚白雪，這個純潔的城市讓竹下心頭湧起一股濃濃地厭戰情緒，他意識自己作為一個帝國軍人絕不該有這種思法，但自從他得知母親和妹妹被炸死的消息，這種感受就與日俱增不能排解。

竹下太郎將車停在總督府樓前的停車場，說：「我先送你回房間，一會兒我還要加會班。」

美惠子溫柔地說：「如果沒有妨礙，就讓我陪竹下君一起加班吧？」

竹下太郎非常開心，因為他巴不得與美惠子能多待一刻，多年的警惕性不覺就放下了。他興奮地拉著美惠子的手上了樓，來到辦公室。這是一個面積類似於長野榮二辦公室的房間，不同的是靠窗一側兩兩一組面對面擺放了三組寫字檯椅，靠門右手的牆角放著一隻巨大的保險柜，門的另一側是四隻疊放的兩組鐵皮文件櫃。美惠子經常因為送文件進入過這個辦公室，但都不會長久地停留。

「你先坐一會，我處理一個文件。」竹下側對美惠子轉動牆上的保險柜密碼盤，美惠子故意側轉身體，但眼睛的餘光還是看到了竹下的手指轉動的方向和大概的幅度，暗暗記在心裡。

美惠子知道不宜多說話，就拿起茶几上放的一本書看起來。

竹下太郎翻動著桌上的文件，手裡的筆不時寫寫畫畫，認真而專註地神情令人心動。

房間的吊燈從上面投射下來，給美惠子的臉刷出一側陰影，顯得臉上明亮的部分更加白皙，鼻子更挺、睫毛更長，神態更恬靜。

竹下太郎偶爾抬頭看一眼美惠子，突然有一種老夫老妻夫唱婦隨的感覺。他腦中又閃過一個念頭：如果沒有戰爭，兩個人是不是可以永遠像此刻一樣幸福相伴到老呢？

竹下太郎忙碌了有一個多小時。他放下筆，整理好文件，又放回到保險柜里鎖起來，微笑著對美惠子說：「美惠子小姐，我處理好了，咱們可以回去了。」

兩個人你看著我，我望著你，一路下樓，走向總督府後面的營房。隨著兩人離開總督府大樓，整個建築內部不再發出一絲光亮，只有遠處的光線淡淡地籠罩在大樓的外表，總督府後面小樓上的探照燈也會不時地掃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