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上錯床的新郎
巡迴法庭的辦公室里暫時安靜了下來。書記員小王與新娘凌媛做完了詢問筆錄,東方思義雙手交叉放在額前,思考著如何處理這起有些蹊蹺的離婚糾紛。
凌媛獃獃地望著窗外出神,她覺得自己像是正躺在風和日麗的草地上,卻忽然沒來由地遭遇了一場劈頭蓋臉的狂風暴雨,原本將要開始的美好的生活,就這樣在突如其來的風雨中化成了泡影,被摧殘的七零八落,只留下滿地的狼藉。
她百思不得其解,繼而又忍不住向東方思義述說著,她和杜少友結婚前後一些細枝末節的小事,想從中找到答案。然而,所謂當局者迷,她越想卻越想不明白。
法庭門外又傳來了一陣吵吵嚷嚷的叫罵聲,東方思義正要出門去看個究竟,只見又一群人已湧進了辦公室。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漢子罵罵咧咧的,推搡著一個被繩子綁住了雙手的青年男子徑直走了進來,青年男子滿臉的惶恐,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濃烈的酒氣。
中年漢子剛一進門,便看到了站在一邊的凌媛父親,連忙慌裡慌張地拱手作揖,滿臉愧疚之色地說道:「老凌啊,對不住您老哥了,我是做夢也沒有想到這孽畜會這樣下賤,真是傷天害理啊。我把他帶來了,您願意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我不會說一個不字的,我老杜家的臉也被這孽畜丟盡了。」
如果這件事發生在鄉村,按老百姓常說的做人做事的傳統規矩,懲罰犯了過錯的人,只要不發生惡性的故意傷害事件,只要不構成刑事犯罪的行為,是不會有人去管的,也不會有人去追究什麼。但這是在高懸著國徽的法庭里,東方思義肯定是不能看著這種行為而無動於衷的,他不會允許將一個沒有確定已觸犯了法律的人五花大綁的。
東方思義看了看那個中年漢子問道:「你是他父親?」
中年漢子嘴角抽動了一下點了點頭,接著又搖了搖頭,滿臉氣忿地說道:「我不敢做他的父親啊,他也不配做我的兒子。我老杜家一向行事端正,我一輩子都是清清白白地做人,怎麼會有這樣丟人現眼的兒子?」
東方思義看了看滿屋子的人,這才正色對中年漢子說:「我要說的是,不管他是不是你的兒子,也不論他配不配做你的兒子,現在請你先鬆開他身上的繩子。不管怎麼說,他現在還是一個有合法身份的公民,不管你是不是他的父親,你都不能隨隨便便就這樣綁了他。你的家法用的不是地方,這裡是法庭!在這裡任何人都要遵守國家的法律,不能違法行事。」
中年漢子也清醒過來了,意識到這不是在林場的家裡,便狠狠地推搡了一把面前的青年男子,這才有些不情願地鬆開了綁在他雙手和身上的繩子,有些無奈地望著東方思義說道:「您是庭長吧?我現在聽您的,這個畜生就交給您來處置吧。」
東方思義看著青年男子問道:「你就是杜少友?」
青年男子滿臉愧色地點點頭,有些詫異地望了一眼坐在一旁抹淚的凌媛,臉上浮現出說不盡的尷尬和不安。他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沒有說出口,現在他即使渾身是嘴,也無法說清昨天晚上發生的一切了。他沉默地看著滿臉怒色的新娘,繼而又有些不安地望著滿屋子的人,不知所措地低下了頭。
東方思義又看了看不大的辦公室里擠滿的雙方親友,清了一下嗓子,提高了嗓門向眾人說道:「我非常理解大家的情緒,本來這是一件大好的喜事,現在卻發生了不該發生的糾紛,大家也都不願意看到眼前的這一幕。為了儘快地處理好這起案件,我想先對雙方當事人進行調解。考慮到本案涉及個人隱私,巡迴法庭的辦公場所又太小,現在請大家先退出法庭門外,希望大家能夠給予理解和支持。」
中年漢子又兇狠地瞪了一眼面前的青年男子:「你要是還算一個男人,就要對自己所做的事承擔起責任。你好自為之吧,老子以後就當你已經死了,就當沒了你這個兒子。處理好這件事,你可以回去收拾收拾你的東西,然後就給我滾出家門,我以後再也不會承認你是我老杜家的兒子了!」
中年漢子說著低頭擠了出去,凌媛的父親也滿臉慍色跟著走了出去,凌媛的大哥和二哥鐵青著臉,一人踹了杜少友一腳,這才有些不情願地相繼走了出去。
杜少友被踹了一個趔趄跌坐到地上,沮喪地望著紛紛從辦公室里走出去的眾人。直到書記員小王關上了辦公室的門,他才扶著身邊的長椅起身站了起來,又有些心虛地瞥了一眼坐在一邊滿臉怒氣的凌媛,小心地挪到另一邊的椅子邊上坐了下來。
眾人的咒罵聲被攔在了門外,杜少友不安地抬頭看了一眼準備做記錄的書記員小王,又低下頭去想著自己的心事。他似乎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雙手抱著自己的頭沉默著。
東方思義起身倒了兩杯水,先遞了一杯給凌媛,又走到杜少友面前,把水杯放到他旁邊的桌子上。東方思義聞到了一股濃重的酒味,他看著杜少友問道:「你喝了酒?喝了多少啊?是昨天喝的,還是今天喝的?」
杜少友有些恍惚地「嗯」了一聲,盯著放在旁邊的水杯,想了想回答道:「是昨天晚上喝的,究竟喝了多少?我自己也記不清了。」東方思義又問道:「昨晚喝的是白酒嗎?」杜少友又肯定地「嗯」了一聲。他遲疑了一下,然後才拿起桌子上的那杯水一口喝乾了,用手擦了擦嘴角,又舔了一下嘴唇。
東方思義看著被殘餘的酒精折騰的心急火燎的杜少友,從身後的紙箱里又拿了一瓶礦泉水遞給了他:「夠了嗎?不夠這裡還有的。」杜少友連忙站起來接過了那瓶水后,沖著東方思義感激地彎了彎腰:「謝謝,謝謝,太渴了,嗓子里乾的要冒煙了。謝謝您。」
東方思義看著杜少友認真地詢問道:「我現在想知道,你這個時候的大腦是不是清醒的,你知道自己這是在什麼地方嗎?你知道是因為什麼事在這個地方嗎?」
杜少友嘆了一口氣說:「對不起,我知道的。我已經清醒過來了,現在是完全清醒的,我會對我現在說過的話負責的。我父親找到我的時候,我就清醒了,他看到我就抽了我幾個耳光,昨晚喝的酒都吐出來了。我也不知道昨晚究竟幹了什麼事,喝斷片了,什麼事都難想的起來了。我知道這裡是法庭,是因為我做錯了事,媛媛告了我,要和我離婚。」
「你同意離婚嗎?」東方思義看了看結婚證書上倆人親昵地依偎著的照片,再看看眼前的一幕,面對面各自坐在一邊的,一個是滿臉淚痕憔悴的新娘,一個是狼狽不堪滿身都是酒漬污痕的新郎。
杜少友拿起那瓶礦泉水,擰了一下沒有能擰開。他覺得雙手有點使不上勁,息了一口氣,又用力擰了一下,好不容易打開了瓶蓋,有些貪婪地喝了一口水,這才緩過神來,囁嚅著吐出了幾個字:「我不想離婚。」
凌媛憤憤不平地罵道:「你現在還好意思說出這句話?你還有臉說出這句話?你還有良心說出這句話?你是發過誓的,就不怕真的會遭遇天打雷劈嗎?有你這樣的男人嗎?有你這樣的新郎嗎?你現在當著法官的面說清楚,新婚之夜你去了哪裡?新郎不在自己的洞房裡,卻上了別的女人的床,你聽說過這樣的笑話嗎?現在全林場的人都看到了這樣的笑話,是你演出了這一幕又好笑又好看的鬧劇,是你製造了這個笑話!你們杜家從此出了名了。你想出名沒關係,不要拉上我啊!我和你無怨無仇,為什麼要這樣羞辱我?」
凌媛紅腫的雙眼止不住又流下兩行淚水:「你不想和我結婚?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我,為什麼要這樣子害我?我們從小就在一起玩的,原來你一直都是在騙我。你說說看,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你有什麼理由要這樣做?你有什麼理由要這樣害我?是我和你有仇?還是我們家和你們家有仇?」
聽著凌媛錐心一般的發問,杜少友無力地低下了頭,再也不敢抬起眼睛來看她。東方思義看著難堪的杜少友問道:「你能說說昨天晚上你去了哪裡?做了一些什麼事嗎?」
杜少友低著頭沉默著,接著又喝了幾口水,終於微微地抬起頭來,偷偷地看了看對面氣憤的凌媛,努力讓自己回憶起昨夜發生的那些事情的一些細枝末節:「昨晚婚宴開始的時候,我和幾個中學的同學喝了一點酒,凌媛是知道的,那時候還沒有喝多。後來,凌媛和她的閨蜜在旁邊談心的時候,幾個平時在一起玩的特別好的朋友又來要我陪他們喝,就多喝了一點……」
杜少友說到這裡的時候,彷彿被什麼東西卡住了喉嚨一般地憋紅了臉,歇了一口氣后才又繼續說了下去:「然後,我就看見她來了,想躲也躲不掉的,只能硬著頭皮和她打了一聲招呼。」
東方思義耐心地問道:「你究竟看見誰了?她指的是誰?說的明白和具體一些。為什麼想躲著她呢?」
杜少友又像是被什麼東西卡住了喉嚨,囁嚅了半天,又看了一眼凌媛說道:「凌媛知道。」凌媛氣憤地回了一句:「我不知道,你想說人話就說人話,你想說鬼話就說鬼話,你說你的好了,從此以後不要再扯上我。」
杜少友無奈地說道:「她叫伊松娟,也是我們林場的工人。」
凌媛「哼」了一聲,嘴角掛著一絲嘲諷的笑意,看著狼狽不堪的杜少友說:「你還是在法官面前實話實說吧,她也是你夢中的情人,對不對?不過,她不是只有你一個情人的,你能排到第幾號啊?」
杜少友愣了一下,不敢再看凌媛,低頭想了想又繼續說了下去:「按林場的規矩和習慣,她是來隨份子送賀禮的。大家都是一個單位的職工,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再說了,來的都是客,她要我敬酒,我也不能不敬啊,因此就和她喝了一小杯酒。」
杜少友想到這裡又感覺到有些頭暈,但他還是想起了其中的一些細節:「她懷疑我喝的是水,我說自己從來都不會用水代酒的,更不會賴酒的。她就用手指在我杯子中點了一下后,又把手指拿到她鼻子底下嗅了嗅,這才滿意地說:『嗯,真的是酒,你這次沒有賴。』然後,她便喝完了自己杯中的酒,我也喝乾了自己杯子中的酒。」
「別拐彎抹角了,你就說她是怎麼勾引你的,你又是什麼時候上了她的床的事吧!」凌媛又忍不住嘲諷道。
杜少友知道自己是沒辦法辯解的了,可是事到如今,有些問題又不能不說清楚,儘管他自己有些糊裡糊塗的,有些事甚至怎麼也想不起來了。有些事只要他仔細地去回想,腦子裡就像灌進了幾大杯漿糊似的,頭就覺得很沉,立馬會鑽心一般地痛起來。
杜少友終於又想起了昨天晚上發生的其他的事:「幾個住的遠的朋友要走,他們要走很遠的山路,我出於感激就出門去送他們,一直把他們送到了村口。在往回走的時候,沒想到迎面又碰到了伊松娟。我本來不想再和她多說話的,就想著要繞過去,她看見了就挖苦我說:『哎喲,當了新郎就不認的姐了,就不想理睬姐了?』我說我沒有這個意思。」
凌媛冷冷地哼了一聲:「那你是什麼意思?還要認她,還要睬她,還要上她的床?真是好笑!」
杜少友看著凌媛楞了楞:「她說的和你說的話是一樣的,她問我是什麼意思。我說我沒什麼意思。她就嚇唬我說:『你現在跟姐走,姐要送你個禮物,你要是不願意,我現在就回去告訴全林場的人,告訴你的新娘子,你杜少友上過我的床。』我說:『你真是沒意思』,她說:『姐就是沒意思,你願意去就去,不願意去就不去,姐不為難你。』真是沒辦法,我怕她真的會做出什麼讓我難堪的事來,就只好跟著去了她家。」
杜少友也想著要說清楚一些事:「她特意走的小路,沒有遇到任何人,我以為她是照顧我的面子,就什麼話也沒有說,一路跟著到了她家,一進屋子,她就把門死死地拴起來了,笑容滿面地遞了一杯水給我說:『先喝點水再說。』我當時也覺得非常口渴,接過她的杯子喝了水之後,就什麼也記不清了,倒在她的床上睡了一夜。直到今天早上,我父親找上門來,抽了我兩個耳光,才讓我完完全全地清醒過來。」
凌媛面對這個自己從小就再熟悉不過的男人,心底里透出一股浸入骨髓的寒氣:「我讓你不要去找她,你還是去了,不但去了,還上了她的床。她是個人盡可夫的女人,你既然這麼喜歡她就娶她好了。我也管不了你,我也不會有意見。只是你為什麼要騙我?你為什麼要害我呢?」
杜少友愧疚地解釋說:「我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了,說什麼你都不會相信我了。我不是有意的,真的不是有意的,我承認傷害了你,但絕不是故意的。她說請我幫個忙,讓我去她家拿藥材我就去了,後來的事是我沒有辦法控制的。我的確是不該去她家的,但是後悔也來不及了。當時的確沒有想那麼多,就糊裡糊塗地去了。去了之後,我就沒辦法能控制住我自己了。」
杜少友只要想起那天傍晚去找伊松娟的事,就有一種莫名的恐慌從心底里湧上來。他走進伊松娟家的院子后,好像瞬間失去了方向感。直到他有些迷迷糊糊地離開,才彷彿從睡夢中突然間又醒過來一樣。
那天傍晚,杜少友走進伊松娟的家,就聞到了一股濃重而奇特的藥草味兒,那是一種他以前沒有見過的藥材,看上去好像是剛采了不久的,藥材枝葉上開著的淡淡的藍色小花,還保持著鮮艷的色彩。
杜少友有些好奇問伊松娟:「這是什麼藥材啊,我好像從來沒有在山裡見過的。」
伊松娟嘴角浮現出一絲得意的笑容:「你能見過的東西就不值錢了,你沒見過的東西才是珍貴的。這株藥材不是賣的,我現在也不想告訴你這是什麼葯,那幾簍藥材你幫我帶進城裡賣了就行了。你幫姐的忙,姐不會虧待你的。」
杜少友在伊松娟屋子裡只呆了一會兒,就覺得腦海里不斷地出現幻想,看著在自己眼前晃動的伊松娟,就產生了一種想要跟她有更親密舉動的慾望。伊松娟眯著眼睛望著他,微笑著拉過他的手說:「走,我帶你看一下我後院里種的那些花。」她的氣息讓他好像瞬間失去了理智,他情不自禁地緊緊地抱住了她。
「我不是有意的,真的不是有意的,我當時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杜少友喃喃地說。
凌媛扭過臉去,她再也不想看到眼前的這個男人,法庭里陷入了一陣沉默之中,法庭外傳來了杜少友父親的咒罵聲:「我要扒了這個畜生的皮,他不配做人,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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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期預告:第3章??林中的魅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