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賭命
月白長袍上是月白的兜帽。
兜帽被拍得震落,露出一張毫無感情的臉來,機械地看著他。
與此同時,整個廣場如同軍隊般排列的穿著月白長袍的人齊齊轉頭,皆毫無感情地看著他。
「怪物!」
屠煞被看得心裡一顫,咬牙罵了一句,大步走入殿中。
「你吃飽了撐的,被蛇執事看到,有你好果子吃?」張曉峰面色難看地呵斥。
「盟主,屬下心裡不痛快……」
屠煞冷怒道,「五個據點的兄弟,蛇執事一句話就全放棄了。」
張曉峰臉色更加難看:「他的手段你很清楚,如果不聽他的,我們全都要死……後面的事,已不是我們能插手的了,機靈點!」
屠煞胸膛起伏:「盟主,難道我們就只能任人宰割?」
張曉峰拍開一壇酒大口喝起來:「老屠,人得活著才有價值,有價值才能活著。活著,比什麼都重要,其他都是浮雲……」
屠煞卻極不甘心:「可恨,若是我身懷靈根,豈容他們騎在我屠煞頭上撒野!」
「哦?」
殿外忽然走進來一個衣著華美的貴公子,他穿著銀灰色的深衣,外披銀藍色的絲絨袍罩,手上拿一根雪白色的煙桿,步履優雅,意態悠閑,俊美無儔的臉上掛著漫不經心的笑容。
而最令人矚目的,是他那滿頭的銀髮,閃耀而刺眼。
「你說的話,我極愛聽。」他微笑看著屠煞。
張曉峰手中酒罈掉落在地,臉色發白地站起來:「大人,老屠不是有意冒犯,還請饒恕……」他雖不知貴公子是何許人,但曾領教過其手段,對其敬畏更甚於蛇執事。
貴公子卻不理他,仍對屠煞笑道:「你身上的邪惡氣息,真是完美,我彷彿已看到了震驚世界的傑作……」
「我們賭吧。」他的語氣里已帶上了誘惑。
「賭什麼?」屠煞一怔。
「賭命。」貴公子嘴角揚起,說不出的邪魅氣息,大殿捲起狂風。
屠煞莫名覺得一冷:「怎麼個賭法?」
貴公子道:「若你贏了,我賜你靈根。」
「當真?」屠煞眼睛一亮。
張曉峰呼吸一滯。
靈根!
靈根!
靈根!
靈根意味著長生……長生意味著活著,一直活著,活很久很久……
他的腦海中突然劈過一道閃電,打了個激靈道:「輸了呢?」
貴公子低聲地笑著:「輸了,我要你的全部。」
「賭了!」屠煞伸手解下屠魔棍,「咚」的震動大地,「你說怎麼定輸贏?」
「老屠,你想清楚……」張曉峰心情複雜,但還是發聲提醒。
屠煞沉聲道:「盟主,我想得很清楚了,與其苟活,不如搏一把。」
「是啊,怎麼定輸贏呢?」貴公子悠然地說。
屠煞狡猾地一笑,從懷中掏出一副骰盅:「賭骰子,一把決勝負如何?」
「你居然隨身帶著骰子,我喜歡。」貴公子眯眼笑道,「那就開始吧。」
屠煞暗運內力,骰盅翻飛而起,然後輕巧地落在他的手背上,他按著骰蓋挑釁般看著貴公子:「大人壓大還是小?」
貴公子慢悠悠地抽了口旱煙,然後道:「無論我選大還是小,你都能用內力改變點數,我豈不是輸定了?」
屠煞臉色一變:「大人這是在侮辱我,賭桌上我從不耍詐。」
「那我選大。」貴公子道。
「落子無悔,大人確定嗎?」屠煞滿臉興奮。
「開。」貴公子朝他噴了一口煙,迷離的藍色煙霧把他包裹,他厭惡畏懼地扇開。此刻骰盅里的點數他心裡一清二楚,所以必須改;但他突然發現,丹田中的內力毫無反應,臉色頓時變得慘白。
「怎麼了?」貴公子低聲笑著。
屠煞臉上留下豆大的汗珠,按住骰蓋的手顫抖起來。他恐懼地看著貴公子,「你有仙家手段,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早就看穿了點數!」
貴公子道:「規則內的輸贏,才能讓我感受愉悅。」
他說著用手指輕輕一勾,屠煞的手就不由自主地打開,骰盅里赫然是「三、五、六」十四點大。
「你輸了。」貴公子笑了起來。
屠煞急著道:「重來,這把不算,你肯定用法術偷看點數了!」
貴公子看著他神情慢慢變冷:「誰也不能奪走我應得的愉悅。」
屠煞眼中煞氣一起,突然拋開骰子,抓上屠魔棍就朝貴公子頭上砸去。
貴公子抽了口煙,然後吐出黑色煙霧。
黑色煙霧倏地鑽入屠煞體內,他的動作一僵,跟著倒在地上拚命抽搐,像有什麼東西震蕩著他的靈魂,使他不由自主地發出「嗬嗬」的古怪聲音。
他趴在地上,臉上已一片獃滯,頭微微地抬起,眼睛空洞地瞪著張曉峰。
張曉峰嚇得跌坐回椅子。
下一刻,屠煞的身體一寸寸分解,變成了黑色的粉塵。
貴公子臉上閃過狂熱,不顧形象地張大嘴巴,把黑色粉塵統統吸入肚中。然後發出滿足的長嘆,神色漸漸地變化:
「啊,這等無上愉悅……」
他發出了如同酥到骨髓里的舒爽聲,渾身顫抖著,像發了癔症,又如同癲癇病發作。
「我愛死了這人間,你呢?」
他以一個詭異的動作後仰著,頭顱九十度下垂,倒吊著眼睛盯著張曉峰。
張曉峰恐懼得瑟縮在椅子上:「人,人間好……所,所以求大人別,別殺我……」
「咦,我為什麼要殺你?」貴公子忽已恢復常態,微笑著說。
張曉峰喘著氣,驚魂稍定。他看著貴公子離去的背影,忽然道,「大人真沒用法術看點數?」
貴公子停下,轉頭微笑看著他:「我為何要看?」
張曉峰小聲地說:「因為,您要是輸了,就要賜他靈根。」
「我說過,只有在規則內的輸贏才能產生愉悅。」貴公子道。
「那您不就達不成目的了?」張曉峰道。
「你錯了。」貴公子道。
「哪裡錯了?」張曉峰道。
貴公子低聲地笑著:「他若是贏了靈根,要不要呼吸法?要不要法術?我有頂尖鍊氣士的傳承,你覺得他會不動心嗎?」
張曉峰渾身一震,他終於明白了,從這場賭局開始,屠煞就已沒有贏的可能,因為對方才是坐莊的那一個。莊家實力雄厚,可以一直輸下去,但賭徒只要輸一次,就會失去一切。
貴公子輕笑道:「你賭嗎?雖然你的味道要差一點,但是我可以給你機會,我這裡什麼都有,只要你能贏。」
但是,只要他守規則,我贏一兩次……
靈根,功法……
贏兩次就收手……
張曉峰目光閃爍,心臟「砰砰」跳動著,忽然鬼使神差般點了點頭。
大殿門口,被屠煞扇了一巴掌的守衛忽然向偏殿走去。他一動起來,月白長袍的背後便顯露出來,上面綉著山川草木與日月星辰,這就是神都教的標誌,暗寓這世間萬事萬物皆屬於無上意志。
偏殿里,蛇執事坐在一個藤椅上,兩邊是牢籠,關著數百人。
除他之外,另有四五個裝束明顯更高級的教徒在忙碌。他們一個一個把牢籠里的人抓出來,不論對方如何求饒都面無表情,按著對方的頭顱,跟著身上發出陰冷的幽光,被抓之人立刻渾身抽搐,眼白上翻,大小便失禁,鼻涕口水四下噴濺。
須臾功夫,這高級教徒搖頭道:「不是他。」隨手丟給一旁等候的低級教徒處理。
滿地的污穢之物,他如若未聞。
「加快速度。」蛇執事催促了一聲,然後看著剛走進來的教徒道,「什麼事?」
教徒把大殿的事情說了一遍。
「這傢伙突然要求跟我們合作,肯定不安好心。」蛇執事陰沉地笑著,「不管怎麼樣,他自己送上門來,咱們就好好利用,殺幾個人而已,隨他去吧。」
他掃了眼兩邊牢籠的囚犯,「再說留國十七州之地,姓王的商人盡已抓捕,再擴大範圍沒有意義,天盜盟這枚棋子已經沒用了。不過,提刑司想啃這根骨頭,須得付出代價。」
「那些鍊氣士到哪了?」
一個高級教徒動作頓了頓,躬身道:「稟大人,已到山腳下。」
「沒死乾淨么,跟臭蟲一樣踩不完。」蛇執事眼珠子一轉,「吩咐下去,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對他們動手,讓那傢伙先去應付。」
……
謝青雲迷迷糊糊地醒過來,周圍的環境很熟悉。
「這是回到塔里了?」
「失戀了跑回塔里躲著療傷?」
「已經過了半年?」
他雖已習慣了這夢境的怪異,但做夢夢出「連續劇」,還是讓他無所適從。
「師兄,吃飯了。」小道士在門外,把食盒放進來。
「凈世師弟,你能把鼻涕擤擤嗎?」
謝青雲看著小道士鼻子下拖得老長的鼻涕,以手扶額,「該死的,為什麼你身為鍊氣士卻老是流鼻涕?」
小道士老實地說:「觀主說,要等我心性足夠穩固才能傳授我吐納之術。」
謝青雲冷笑道:「他是騙你的,他根本沒打算傳你,你這劣等的靈根,修一輩子也別想突破神臨。」
「真,真的?」小道士如遭雷擊。
謝青雲忽然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凈世,小師弟,我有個提議,你要不要聽聽?」
「什,什麼?」小道士獃獃地道。
謝青雲道:「我來傳你吐納之術,我將一身所學都傳授給你,但你要我答應我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