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三、天狗法庭

一三三、天狗法庭

白峰塔前寬廣的街道,人群就如同無數的黑點白點忙碌地上上下下,而其中一個顯眼的黑點正以自己平常速度的兩倍快速跑向白峰塔的大門。那是岸颯羽,距離她發現愛宕山榮術之死以後已經四天了,愛宕山府邸依然沒有傳出一點動靜。這件事她早已透露給大峰御前,不過得到的答覆是「先按兵不動」,這是御前與葛城等人討論后的決定,打算等墨羽仲府回來后再做進一步行動。

不過岸颯羽的直覺告訴她,這件事不能就這麼拖下去,等墨羽回來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愛宕山榮術之死這件事非同小可,正如神代清鈴信中所說,這將會在天狗城內再度引發一陣腥風血雨。這四天她又作了一系列調查,發現已經有數名愛宕山姓天狗失蹤,她可以確信,愛宕山家族內部的權力鬥爭已經開始。

愛宕山是天狗大族,勢力在天狗城根深蒂固,他們家族內部的鬥爭一旦擴大化,想必危害不會小於鬼一僧正的軍閥統治。

目前她收集的情報雖然有限,但也不是沒用,包括愛宕山家族內部的派別構成,以三大派別為主:比如以二哥愛宕山烏蓮為首的「二郎派」、大哥愛宕山烏道的後代也就是愛宕山克勝的那些兄弟們組成的「大郎派」、還有眾多年齡不到一千歲的小兒子小孫子們組成的「新生派」。

二郎派主張二哥愛宕山烏蓮繼承家位,因為如今愛宕山烏蓮是家中除已經死去的榮術外最年長著,所以威望最高,勢力也最深厚;

大郎派認為,按照長子繼承製,本就應該是大哥愛宕山烏道繼承,但是因為愛宕山烏道在天狗古代戰爭中犧牲,那麼應該順次由愛宕山烏道的孩子們繼承,不過愛宕山烏道的長子愛宕山克勝也早被本多輕盛殺害,克勝又沒有妻室子嗣,所以這幫人的處境極其尷尬;

「新生派」自知在合法性和地位上很難爭過那些長輩,於是打出了「立賢不立長」的口號,抱團推舉愛宕山榮術的第十四子——愛宕山烏天為繼承者,烏天是天狗古代戰爭后才出生的孩子,也是愛宕山最小的一個兒子,年齡比他的長孫克勝還小,但是被推上台的他本人的立場搖擺不定,因為他從小就跟著他那比他還大的侄子愛宕山克勝一起生活、一起受教,關係很好,所以某種意義上他又算半個大郎派。

另外,岸颯羽還得知了一個關鍵信息,那就是愛宕山榮術為防不測,在大天狗大會前就留下了遺囑,那封遺囑被封存在用符卡封印的匣子里,裡面的內容只有愛宕山榮術本人知道,但是那匣子不知所蹤。不過匣子本身並不是最關鍵的,而是遺囑的合法性。只要上面有愛宕山的字跡、愛宕山的印章和他的手印這三樣東西,哪怕內容是別人寫的,這封遺囑也會被承認為合法。字跡可以模仿,手印可以用屍體按,最關鍵的是印章,所以本多輕盛現在急於尋找愛宕山的寶印。

岸颯羽要將這些線索報告給大峰御前她們,誰知還未到門口,迎面就走出來一支隊伍,為首的正是大峰御前。

「你們要去哪裡?」岸颯羽仰頭問道。

「羽姐姐,你來得正好,」大峰御前還是一臉天真無邪的模樣,但是比起岸颯羽上次見到她要成熟很多了,「我們這是要執行任務,抓犯人呢。」

「小姐,是傳喚,不是逮捕。」葛城在一旁補充道。

「墨羽回來了?」岸颯羽問。

「沒有,但是這封傳喚令有白峰塔左右兩位太政大臣的蓋章,我們也得執行,墨羽哥走之前也說過,像這樣的命令就算他反對也沒辦法,左右兩位大臣的章都在,幾乎就代表天魔大人的意志了。」大峰御前似乎是有些興奮地解釋道。

「左右大臣……左大臣的章?!愛宕山榮術蓋的?」岸颯羽激動地問道,「他不是已經……」

「這傳喚令是從愛宕山烏蓮那裡送來的,我們也不知道詳情,」葛城替御前解釋,「但是指明了要我們動手,我們就必須執行。」

岸颯羽這下是明白了,原來寶印就在愛宕山烏蓮那裡,只要他能說服彥山前蓋章,那就沒有什麼命令不能下了。

「要抓……傳喚誰?」岸颯羽問。

「羽姐姐你跟我們來就行了。」大峰御前的語氣雖然親切,但是親切地可怕,岸颯羽隱隱約約感覺她的眼中存在著某種殺氣,儘管那殺氣並不是對著自己的,但還是讓羽感到了些許壓迫感。想到這,岸颯羽也大概可以猜到目標是何許人也。

岸颯羽跟著他們穿過了幾條街道,很快到了一座寬廣但熟悉的府邸——愛宕山府。大峰御前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將傳喚令高高舉起,對著守門衛士和周圍的路人宣告道:「奉白峰塔左右大臣令:傳喚嫌犯本多輕盛!」她的語氣中透露著難以掩飾的複雜情緒:家族被屠的悲傷、仇人猶在的憤怒、即將逮捕仇敵的興奮……但更多的還是一種可怕的平靜,對於大峰御前來說,平靜是一種武器,猶如鏡面般平靜的水面有時候比鋒利的刀刃更加讓人恐懼。

門口的衛士見這陣仗也傻了,低著頭什麼也不敢做,但當大峰御前領著人就要往裡走的時候,他們還是用膽顫的語氣說道:「愛……愛宕山大人也說了,外人不得入內,門口的告示上有大人的手諭。」他指著貼在自己背後的愛宕山手諭。清鈴卻冷笑道:

「無妨,那就請本多輕盛自己出來吧。包圍府邸!閑雜人等不許進出!」御前揮動手中的薙刀,天狗精英們便分散開,分別鎮守府邸的四面,就算本多輕盛是個鴉天狗也逃不掉。

隨後大峰御前又恢復了往日尋常的天真笑容,走向那戰戰兢兢的門衛,用女大天狗的高挑身軀俯視著他,溫柔地說:「能請您去把本多輕盛叫出來嗎?就說白峰塔要傳喚他,不是逮捕。」

「是……是!」門衛頭都不敢抬一下,轉身就被台階磕到摔了一跤,也顧不上自己多邋遢,四肢都用上,爬進了門內。

岸颯羽並不熟悉大峰御前的性格,但這明顯不像之前那個會躲在角落蜷縮著哭泣的十七歲小姑娘,前後的轉變讓岸颯羽脊背發涼。不過一想到她面對的是殺害她全家的人,這又顯得情有可原。

很快,那名侍衛被踹了出來,連滾帶爬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門內走出來一個高大的男人,岸颯羽可不會忘了他的樣子,大峰御前更不會,那就是本多輕盛。本多輕盛叼著捲煙,搖搖晃晃地從府門走出來,眯著眼盯著大峰御前,似乎有些神志不清地念叨著:「神代清鈴?」但很快他又猛烈地搖了搖頭,似乎是從某種快感中恢復了神智,看清了眼前究竟是什麼情況。

「喲,怎麼了這是?」本多輕盛環顧四周,看著面前這一大堆怒目而視的人,含著煙漫不在意地笑著,「全明星陣容啊,要開宴會?」

「是有一場宴會等著你。」大峰御前冷笑道。

「在下能推辭嗎?」

「不能。」大峰御前高舉著傳喚令,再度宣告:「奉白峰塔左右大臣令:傳喚嫌犯本多輕盛!左右大臣印章皆在!違抗此令者可就地處決!」

本多輕盛笑著點點頭,低聲道:「老傢伙,你果然留了一手啊……好,我跟你們走。」本多輕盛說著就走上前。

「把武器放下!根據《白峰塔法令》第三章第十四條:被傳喚者不得攜帶任何形式的武裝。卸甲!」葛城命令道。

本多輕盛的臉色明顯變得難看,但是他還是將自己的十文字遞給一旁的侍衛,在另一個侍衛的協助下卸下的外面的鎧甲,露出了裡面的素衣。一名白峰塔警衛上前,搜出了他身上的匕首、手裡劍等數量多到令人瞠目結舌的暗器后全部丟在地上,此外還從他的袖子里搜出了幾包特製的煙,這種煙是手工自製的,跟常見的捲筒煙不太一樣。本多輕盛假裝委屈地說:「好歹把煙給我留著吧,萬一等會問話的時候我想抽兩口呢?」

葛城示意那警衛把其中一支拆開檢查,除了一些特製煙草外,沒有別的暗器。葛城點了點頭,警衛便將煙遞迴了本多輕盛手中。本多輕盛接過煙后,把剛剛被拆開丟地上的煙又撿了起來。「別浪費啊,這可是好東西。」

警衛回身稟報大峰御前:「搜身完畢,沒有其他武裝了。」

但大峰御前知道,本多輕盛真正可怕的地方不是他的武器,而是肉身,即使不依賴任何武器,他也可以輕鬆對付這裡的大多數人。不過既然是傳喚,就不能戴上鐐銬,因此只能讓他以現在的狀態跟他們走。

「走吧。」在眾人的包圍下,本多輕盛就這樣被帶去了白峰塔。很快人們就散去了,這裡除了幾名正在收拾本多輕盛丟在地上的裝備的侍衛便沒有其他人。岸颯羽並沒有跟著天狗精英離開,而是混在人群中躲在附近觀察起這裡的狀況,雖然她沒想到本多輕盛居然就這樣跟著天狗精英走了,儘管有些擔心,但她必須留在這裡。因為她知道,肯定有人會乘虛而入衝進院里。

很快,一支隊伍就出現在街道的另一邊,但為首的不是愛宕山烏蓮,而是愛宕山榮術的小兒子——愛宕山烏天。身邊則是「新生派」的其他成員。他們大搖大擺地到了門口,侍衛欲攔,卻不可能攔得住這幫人了,烏天命令手下把他們拉開,自己則推開門帶著一半的人走進了大院,另一半人守在門口。

如果傳喚令是愛宕山烏蓮提供,那麼最早知道消息的肯定是烏蓮,可是為什麼先來的是愛宕山烏天?寶印不在他手中,就算準備好了假遺囑也沒用,難道——他的目的不是狸貓換太子,而是真的來救自己的父親的?可是根據岸颯羽的調查,愛宕山家族內大多數人口風都一致,都認為愛宕山榮術已死,愛宕山烏天也在內,他不可能還蒙在鼓裡。

不久,又有一隊人馬過來,是「大郎派」的那幫人,他們急匆匆地趕來,一個個神情緊張,看見有人先自己一步,拿著刀就要與門口的「新生派」廝殺,就在這時,大門打開了。

愛宕山烏天一臉沉重地走出門。門口的眾人詢問他結果,只見他掏出了一副匣子,舉在空中,說道:「我已拿到盛放家父遺囑的匣子,此匣封條仍在,沒有打開,隨我去白峰塔當眾拆封!」此言一出,周圍的路人嘩然,一時議論不止。有些人立刻察覺到發生了什麼,跪在愛宕山府邸門口大哭起來。

愛宕山榮術之死,不再是秘密了。

原來如此,岸颯羽明白了,愛宕山烏天的真實目的是那副匣子。可是沒人打開過,他怎麼就敢保證遺囑指定的繼承人是自己?還是說,他並無所謂繼承者是誰,只是想公平公正公開的解決這事,以免再生禍端?如果是這樣,岸颯羽覺得這烏天也算是為天狗城立了份功,將愛宕山之死以最直接的方式公開,所有人作證,即使有人有異議也沒辦法,避免了之後因為繼承人之爭而發生大規模流血事件。

但是,這一切還有一個疑點,那就是——「二郎派」去哪裡了?傳喚令是愛宕山烏蓮提供,可這位幕後主使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過。

愛宕山烏天走在前,身後跟著眾多新生派和大郎派,還有越聚越多的群眾,很快,整個天狗城、整個幻想鄉都將知道這個消息:

最德高望重的天狗、天狗一族的實權者、天魔之下第一人——相之大天狗愛宕山榮術死了。

儘管這短短一個冬天,就連續死了五位大天狗領袖,但群眾們還是止不住地悲傷。愛宕山榮術對於他們的意義是非凡的,他是最初的幾位天狗之一,第一天狗猿田彥的忠實親信、沒有任何戰鬥力卻能跟大峰前、飯綱卧行、鬼一僧正等一眾勢力掰手腕的極智之人。他親切地關照過天狗城內每一戶人家,噓寒問暖,完全沒有任何權貴架子。因此即使在平民心中,他也是一位親切的老人。

岸颯羽也跟著人群,一直走到白峰塔的大門口。群眾們被爛在門外,而門內是一場針對本多輕盛的「法庭」。本多輕盛站在重修好的大廳中央,被兩名天狗精英夾在中間的圍欄內,回過身望著到來的眾人,表現得異常平靜,似乎並不為面前發生的一切感到意外。

岸颯羽看見,坐在主審官位置上的是彥山前。畢竟他也對傳喚令蓋了章,而那麼在場的人中,地位最高的也是他,所有由他主審並不奇怪。而副審官的位置上,赫然立著「墨羽仲府」的名牌,但他並沒有到場,而是由他的顧問、鬼一僧正的舊部伊賀成政代理,這也是墨羽臨走前囑託過的事。

「人證、物證都到了,那麼詢問差不多可以開始了。這場詢問完全公開,所有人都可以參加旁聽。此外還請諸位注意,這只是傳喚詢問,並不是審問或者審判。這次詢問的全程都會被記錄下來,而本多隊長您的去向,將根據您的回答和我們的判斷決定。」伊賀成政說道。

「我當然知道。」本多輕盛高傲地抬著頭。

「那好,有請白峰塔太政右大臣、梟之大天狗彥山前大人提問。」

彥山前清了清嗓子,上來就問了一個關鍵問題:「本多輕盛,你是否承認,謀殺了白峰塔太政左大臣、相之大天狗愛宕山榮術大人?」此言一出,外面的群眾又是一陣嘩然。伊賀成政連續敲了三下木槌,示意全場肅靜。

「我否認。」本多輕盛淡定地回答。

「你有一次改口的機會。」伊賀成政補充道。

「我否認。」本多輕盛保持著原先的答案。

「記下來。」伊賀成政對一旁的文官說道。

「那你是否承認,通過直接或間接的手段,囚禁或者軟禁了愛宕山榮術大人,使他的人身自由受限?」彥山前問。

「我否認。」本多輕盛回答。

「那你如何解釋,你不許除你以外任何人進出愛宕山府邸,以及在愛宕山榮術大人的住宅周圍立起的封閉圍牆?」彥山前問。

「不許外人進出,是愛宕山大人的命令,那則手諭就貼在門口,所有人都認得;至於圍牆,在那之前就有了,說是用來防範刺客用的,也沒有讓拆掉。」本多輕盛回答。

「那愛宕山榮術大人如何出入?」彥山前問。

「由鴉天狗侍衛從上面抬進去。」本多輕盛回答。

「那你是否承認,在愛宕山榮術大人閉關養病期間,沒有盡到提供藥物與食物的責任?」彥山前問。

「我承認,」本多輕盛回答,「但是這也是愛宕山大人的指示。」台下又是嘩然。

「請說清楚,是『哪位』愛宕山?」伊賀成政追問。

「愛宕山榮術大人的指示。」

「你的意思是,是愛宕山榮術大人自己不讓你們給他送食物和藥物,從而幫助他自殺?」伊賀成政問。

「這是閣下您的理解,我只管回答二位大人的問題。」本多輕盛沒有對這句話進行任何評價。

「好,」彥山前靠在椅子上,手包胸口,看樣子這本多輕盛雖然看上去無謀,但也精得很,在愛宕山身邊這麼多年不可能沒學到點啥,「除了你以外,還有八名侍衛可以進出愛宕山府邸,負責輪班休息,休息期間不得出門;此外府邸內還有眾多家僕女傭在正常工作,是否屬實?」

「是的,大人若是需要,在下可以把他們的名字挨個報上來。」

「不必,本官只是確認一下。那麼,有關愛宕山榮術大人之死的問題就先問到這裡。再重申一遍,這不是審訊或審判,而是公開的『詢問』。接下來是一些別的問題。」彥山前說著翻開了另一張捲軸。

「大人請問。」

彥山前問了一個對於本多輕盛可以說極其致命的問題:「本多輕盛,你是否承認,在『北門事變』時,你殺害了大峰府邸內的所有人,包括除了大峰前大人和大峰御前小姐外的所有大峰天狗、以及宅邸內所有家僕,並放火燒了宅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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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之山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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