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四、獨臂仙人
「本多輕盛,你是否承認,在『北門事變』時,殺害了大峰府邸內的所有人,包括除了大峰前大人和大峰御前小姐外的所有大峰天狗、和宅邸內所有家僕,並且放火燒了宅邸?」彥山前雙手抱胸,有些自得地問出了這個問題。人證物證俱在,本多輕盛不可能迴避。
本多輕盛深吸了口氣,又環顧四周,從懷著掏出了一支煙,說道:「我能抽支煙嗎?」
「可以。」
本多輕盛將煙頭伸給一旁的警衛,警衛躊躇了一下,還是從包里掏出火柴,給他點上了煙。
本多輕盛將捲煙嗦在口中猛吸了一口,隨後陶醉地吐出了一團白霧,搖晃著腦袋,盯著台上的彥山前,低聲回答道:「您不是沒死嗎?大峰前大人?」
「你說什麼?再重複一遍?」幸虧本多輕盛剛剛聲音太小,彥山前沒聽見。本多輕盛發現自己剛剛那口讓他致幻的特製煙差點害死了他,猛然回過神來,連忙回答:「我……我承認!」場內頓時沸騰了起來,彥山前連敲三下木槌才安靜。
「記下!」伊賀成政對記錄員說道。
「等……等等!我改口!」本多輕盛忽然慌忙大喊。
「你說。」
「我是被鬼一僧正脅迫的!」本多輕盛開始把鍋甩給死去的人。
「那你謀殺愛宕山克勝也是被脅迫的?」
「沒錯!」
在全場的嘩然中,彥山前連敲三下錘,宣告:「本多輕盛,對相之大天狗謀殺案、大峰一族滅族案、愛宕山克勝被害案三起大案的主使地位都持否定態度,本官遵循流程,暫不下定論。但是由於其論據不充分、且能證明其罪行的證據大量存在,所以本官決定,逮捕本多輕盛,暫時拘留於白峰塔地牢,於明日開庭公審!」說罷,身旁的兩名警衛給本多輕盛扣上了枷鎖。本多輕盛雖然面露不服,但也不能發作,一旦發作,那他們可省事了,當場千刀萬剮了他!就算自己實力再強,也不是這麼多人的對手。
「散會!」彥山前敲了下木槌,從位置上站起來,一言不發地走下了台。伊賀成政則默默地收拾起了文件,開始監督本多輕盛的拘留工作。本多輕盛在一堆天狗精英的簇擁下被送進了白峰塔地下監牢。
「大人且慢!」愛宕山烏天提著那裝著愛宕山榮術遺囑的匣子邁過台階跑到彥山前跟前,「請容許我在這裡當眾宣讀家父的遺囑!」
「不急,」彥山前慢悠悠地說,他是記著愛宕山烏蓮與自己的約定的,「今天不是個好時機,你的兄弟們都沒到齊,等你的兄弟們都在、還有比良山澄大人也在場的時候拆封比較合適。」
「可是,這裡面是家父的親筆遺囑,有他的手印和章,還怕他們不認不成?」烏天有些急切地說。
「你就敢肯定這裡面裝的是遺囑?」
「這……」
「本多輕盛處斬的那天,是最好的時機。到時候天魔都會到場,不怕有人不認。」彥山前溫言細語的勸說下,愛宕山烏天這才作罷。彥山前便笑著拉著他離開了大堂。
「伊賀成政!」大峰御前也急匆匆地跑到伊賀面前,「就不能當場處決他?」
「小姐,這是流程,」伊賀成政解釋道,「今天只是傳喚詢問,明天才是正式的公審,證據充足,本多輕盛就算有一千張嘴也解釋不了。放在以前,這三大罪隨便一個就夠他關入地下監牢三十多層了。擱現在,就是直接處死。」
「當真明天就能處死?」大峰御前並不是很信任這個曾經使毒計針對她的鬼一僧正舊部。
伊賀成政當然也察覺到了大峰御前對自己的成見,無奈地回答:「只要不出意外情況,本多輕盛八成是要死。但是在下也不敢妄下定論,您放心,在下一定會還您一個公道。」望著御前眼中的質疑,伊賀又補充道:「您信不過我,難道還信不過內大臣墨羽仲府閣下嗎?」
聽到這話,大峰御前可算是鬆了口氣,問道:「墨羽哥什麼時候才回來?」
「畢竟帶了不少人,不能按照鴉天狗的速度算。在下估計,三天內就會回來了。」伊賀成政充滿敬畏地朝御前行了個禮,便去忙那堆成山的事務了,有時候他甚至懷疑,墨羽仲府是不是借著這個由頭去度假了,把工作都丟給他。
但是很快,接下來他收到的情報讓他打消了這個懷疑。
一名鴉天狗傳令官飛奔到他面前,向他訴說了一個比起愛宕山之死更能讓他震驚的消息:
「墨羽仲府死了,我們在山溝里發現了他帶出去的部隊的屍體。他們全軍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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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羽看著滿地的斷肢與鮮血,以及在其中若隱若現的士卒的那無神的表情,還保持著臉皮被削飛前的剎那。
「真不耐殺,才幾下就死光了。」提著斧頭的面具男踢開了腿邊的屍體,慢悠悠地朝墨羽走來。墨羽艱難地用刀拄起自己已經殘廢的半邊身子,他本只是帶人來偵察,誰知對方只出動了兩個人,就將他帶來的所有士卒全滅。
另一個是那時同樣在場的薙刀男,正從他的背後也緩緩向他靠近。毫無疑問,此二人正是他在地牢里遇見的「四天王」成員。區別是,這一次沒有渡邊信掩護他逃了。
所以他做好了覺悟,要在這裡戰死。
「武殊丸光還有另外一個人在哪裡?」他對這兩隻妖魔發問。
「你沒有資格問母親大人的下落。」斧頭男舉起了斧子,眼看著就要朝墨羽的頭上劈下。
「那我呢?」一陣女聲傳來,剎那,斧頭男的被整個踢飛,薙刀男見此,改變了斬擊目標,旋轉飛砍過來,卻被那不速之客一拳打穿了腹部。速度之快,連墨羽仲府都沒回過神來。
一名頭上有兩塊包子狀髮飾的粉發女人收回了她那裹著繃帶的右臂,擺好架勢又是一擊,那繃帶竟然是空心,如同彈簧一般扔出了拳頭,將捲土重來的斧頭男一擊擊飛!
「你這傢伙——」斧頭男惱羞成怒,又和薙刀男同時發動進攻,女人的繃帶手突然伸直,臨空迴旋,將兩隻妖魔切得七零八落。
墨羽這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朝她呼喊道:「小心,他們的再生能力很強!」話音未落,薙刀男又更換了目標,在恢復好的一瞬間就將薙刀劈向墨羽的脖子。墨羽忽然感覺背後有人一拉,是女人的繃帶手隔著幾米把他救了,下一個瞬間,女人又是一飛踢,將那鴉天狗踢了個穿。
「收手吧,你們不是她的對手。」一個聲音從林中傳出,兩隻妖魔見此,終於是停下了無休止的進攻,但那斧頭男還是不屑地嗞咧著牙齒,以惡魔般的語氣回答:
「母親大人,她不過肉體凡胎,沒有斬殺我們的手段,我們耗也能耗死她!」
「她可不是肉體凡胎,她可是鬼王啊。」一個高挑的女人從黑暗中走出,墨羽的第一眼便被她吸引住了,那女人被束起的黑髮長到觸碰地面,而面容有著少女的清純,與這種清純相對的是她那充滿母性色彩的身軀,在緊身的鱗甲的裹挾下,也能夠看出明顯的曲線起伏,想必隔著冰冷的鐵鎧,也能感受到她身上母親特有的溫暖。
但是墨羽很快從那虛妄的慾望中清醒,理性告訴他,面前這個女人相當地危險,她一定就是那斬掉鬼王一臂的英雄少女、被封印在白峰塔最底層的強者、四天王之首、將渡邊信變成妖魔的罪魁禍首……
「武殊丸光……」被稱為「鬼王」的女人警惕地看著面前這個看不出任何妖魔特徵的大天狗「少女」,「是什麼把你變成了這樣?」
「虧你敢說啊?茨木?」武殊丸光用她那溫柔得可怕的語氣反問道,「若不是你帶著鬼族入侵,我還會有今天?」
「也是,」茨木苦笑著舉起了自己那空心的繃帶手,「我能有今天,也得謝謝你斬去了我身上『惡』的部分。」
「所以,我們立場調轉了。」武殊丸光伸出手,墨羽手中的「鬼切」突然顫抖起來,划拉一下飛回了武殊丸光的手中。
「還給我!那是渡邊的——」
「這是我賜予那孩子的,」武殊丸光溫和地看著墨羽,「作為母親的我收回也是有資格的吧?」
「你不配自稱母親!魔頭!」墨羽怒吼。
一旁的斧頭男勃然大怒,掄起斧頭就要衝向墨羽,「你竟敢侮辱我的母——」
「好了,『拔山』。」薙刀男拉住了他,「別打斷『母親』的對話。」
武殊丸光接著講:「『四天王』都是我的孩子,因為是我賜予了他們本就屬於天狗們的『賜福』的全貌。身為被世人唾棄的『妖魔』,要將那位大人重新引回世間的我們,自然都是一家人啊。」她說話的內容極為可怖,語氣卻異常和藹。這反倒加劇了墨羽心中的恐懼,他追問:
「那位大人?難道是火神迦具土命?」這是他結合從鍛行者口中得知的情報推測出來的。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可惜沒能成為我們的一員。」武殊丸光舉起了那把鬼切,「要不,讓你成為新的『牙』?我就把這把刀還給你?」
墨羽剛想回絕,自己那殘廢了一半的身子居然自己動了起來,朝著武殊丸光走去。茨木拉住了他:「別看她的眼睛!」聽到這話,墨羽閉上了眼,整個身體也頓時癱軟下來。
茨木將他扛在肩上,低聲說:「接下來交給我。」
「你究竟是誰……」墨羽問道。
「我是仙人,茨木華扇。」
話音剛落,武殊丸光拔出鬼切襲了過來,華扇扛著墨羽勉強躲過了這一擊,但隨後突然閃現在四周的幾道幻影的斬擊使她不得不用肉身格擋,那好歹是「鬼切」,即使是鬼族的肉體也被斬出了好幾道傷口。
「把我放下吧!」
「別說廢話!」華扇掏出了一支匕首,竟然硬生生擋下了鬼切。
「鬼切的碎片?有趣。」武殊丸光有些驚奇。
華扇單手擋下了武殊丸光的多輪斬擊,但是頹勢越來越明顯,武殊丸光笑道:「你怎麼衰弱到這個地步了?茨木?若是完全體的你,恐怕會讓我更吃力吧?」
「究竟是『衰弱』還是『變強』,現在還不好說呢!」話說著,一隻大鷲從樹林上方襲來,武殊丸光回身一斬,竟然被它用利爪彈開。身後的兩隻妖魔見母親受擾,也上前助戰,又一隻大鷲和一隻猛虎從兩側撲出,這些看上去尋常無比的動物居然能與這種級別的妖魔對付。
「現在的我可不是單打獨鬥了!」華扇自豪地說,「像這樣的夥伴我還有許多!」
武殊丸光不屑地「切」了一聲,無視了大鷲的干擾,擺出了一文字的架勢。華扇見狀,急忙迴避,只見那高舉著的刀落下,鬼切在武殊丸光身前劈出了一道十米長的看不清深度的裂縫。但華扇知道,這只是接下來一整套連擊的第一擊,武殊一族的武藝講究一個登峰造極,此乃【武式·一文字】,接下來對方的每一擊都不會弱於第一擊!
「撤!」華扇號令動物們撤離,自己則扛著墨羽高速移動起來。墨羽剛才也一直在觀察對方的出招,但比起這個,他突然想到了一個更可怕的事——
「他們還有一個拿弓的沒有出現!我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快送我回天狗城!」墨羽警告道。
「我知道!但是你已經不能飛了,就算我全程扛著你跑,最快也要整整兩天才能趕回去!」話音未落,那薙刀鴉天狗追了上來,刀尖冒出了電流。華扇躲開電擊,一個迴旋踢又把他踢到空中,兩隻大鷲從背後抓住他的雙翼,徑直往後拖,華扇才勉強甩掉他。
華扇扛著墨羽跑到天黑,已經感覺不到那幾隻妖魔的氣息,她將墨羽放下,就地生起了營火。
「他們不可能追不上我們。」墨羽不安地說。
「追上來也沒有意義,我不會讓他們傷到你。」華扇卻安撫道。
墨羽沉默了片刻,突然想起自己還沒有道謝,拖著殘廢的身體朝華扇勉強跪下,說:「多謝相救。」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要是我能來早點,或許就不會死那麼多人了。」華扇反而是有些慚愧,墨羽也想起了那些跟著自己來的弟兄們,也感到了強烈的自責:
「是我的錯,我被一時的衝動驅使,竟然帶著他們來送死。」
「就這點上,的確是你的錯,」華扇倒是嘴上不饒人,「你應該知道一般的手段殺不死妖魔,更何況四天王?就算是偵察也不應該一點準備不做。你在想什麼?靠著鬼切殺妖魔?」
墨羽低著頭默默受責,自從渡邊信死後,他就沒有放下過那股怨氣,發誓要為最好的兄弟報仇,而此刻的愚行正是由那執念導致。見墨羽沉默不語,華扇嘆了口氣,問道:「罷了,某種意義上我也中了計。你接下來要怎麼做?趕回去恐怕已經晚了。」
「什麼晚了?」
「他們的目的是讓火神迦具土重現世間,你不會不知道火神迦具土被封印在哪裡吧?」
墨羽背上冒出了冷汗,保持了許久的緘默,他以顫抖的語氣念出了他早已知曉的答案:「白峰塔……」
「我本來該替八雲紫看著天狗城的,聽說武殊丸光在這裡,也朝這裡趕,誰知道他們留了一手。也是我考慮不周。」華扇自我檢討起來。
墨羽低著頭,開始思考自己還能做些什麼補償,忽然想到了一個權宜之計,他對華扇說:「妖怪之山裡,還有一支天狗游擊隊。」
「我知道他們,他們不是剛被你們趕出來沒多久嗎?」華扇問。
「沒辦法,當下只有他們能提供支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