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第五十三夜

第 53 章 第五十三夜

周旋一聲令下,漫天箭羽齊齊而下,那層由鬼兵圍成的厚「城牆」不堪抵抗一步步地縮減,唐時凈眼睜睜地看著清風皓月輕而易舉殺死了數千鬼兵。

清風皓月並非什麼厲害的兵器,但它是所有鬼的剋星。它如空氣一般沒有固定形態,變化多端,除了泛著銀光隱約看出點痕迹外,它便是來無影去無蹤的。

「住手!我讓你進去。」唐時凈幾番掙扎才鬆口,「若是你敢對我妹妹動手,我以命相搏。」

周旋收回清風皓月,說道:「你的命活著就是為了贖罪懺悔,想死可由不得你。」

唐時凈對此不予回應,他吩咐鬼兵退至兩旁,孤身一人帶路。

想入黑臨必須從岩漿上踏過,數百條盤綜複雜的懸空石路,只有一條生路,其餘都是死路,一個不慎便從石路上摔下滾入沸騰滾滾的岩漿里,而普通鬼魂更是脆弱,一但踏足此地,瞬間被這岩漿的熱氣蒸發,更別說是逃出黑臨。

隨後便是無盡的沙漠,灰濛濛而廣袤無垠,這沙漠尤其古怪,沒有烈日當空,沒有路,亦沒有風,只有細軟的沙子與各種食鬼魂魄的怪物。

只有生存在此處的蠍子才知道道路,而這蠍子是冥王餵養大的,若沒有冥王之血浸泡的令牌,沒有蠍子帶路,來到這沙漠的鬼魂只會成為各種怪物的腹中食物。

穿過沙漠,便是關押唐竹的地方,而三千年前一片荒蕪的地方變成了一片玫瑰花海。

沿路還有幾十顆數米高的夜明珠,將這片花海照得通亮。

多麼闊綽的牢房。

「你妹妹生活在名為地獄的世外桃源里,這是坐牢?天上地下有這麼寬敞美麗的牢房嗎?」周旋譏諷道。

冥王躲開周旋的直視,語氣心虛地回應:「只是種個花而已。」

這片玫瑰花海從外表上看著正常,周旋放出清風皓月大面積的搜尋一番,終於找到以血養護的玫瑰具體位置。

是花海的中心。

周旋摘下一朵花,遞給冥王:「你要的證據。」

這還是一枝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冥王拿著花端詳過後,說道:「這花與普通花無疑,雖有些輕微的血腥貪婪之氣息,但種在黑臨也在所難免。你說這是證據?實屬無稽之談。」

「這才成形的骨朵,氣息當然微弱,若是時間久了,長成吸食人鬼魄的玫瑰也說不一定。」周旋說道。

他又說道:「物證在此,就差人證了。庄似錦死前說這玫瑰是唐竹種的,一會兒她的記憶凝珠馬上就會送到地府,也就有了人證。你馬上通知黑臨十大長老與判官,大家一起欣賞一番你妹妹多麼無辜多麼單純再多麼不小心弄巧成拙促成的陰謀詭計。」

這話是譏諷,逮著機會便睚眥必報是周旋的風格,冥王一早便知曉。

只是唐竹的性格冥王最是了解,是使不出什麼縝密的詭計去害人的,於是奮力辯解道:「不可能,你這是污衊!阿竹生性單純,她雖任性了些,但這些年她已經悔過了,她有在這裡認真思過且不曾離開。」

周旋道:「她是什麼人我不關心。再說了,遠程指揮謀害人命不是你妹妹所擅長的嗎,出不出去的應該也沒多大關係。你當初不也說這黑臨對於鬼魂如鐵牢一般,那魑是怎麼逃出去的?」

「又或者,我可以這麼猜測,這所有的陰謀都是你與你妹妹一同策劃,因為我實在想不出有誰能輕輕鬆鬆出入黑臨,誰又種出這些花,以血養物這樣陰毒的東西應該是你們家傳的手段吧。」

冥王震驚:「你……你怎麼懷疑起我來了?」他當即矢口否認道:「不是我們!我們沒必要這麼做。」

周旋質問冥王說:「你們做這些無非是想獲得自由,困在這地府太寂寞了,想出去看看,對嗎?」

「燃魂花在人界大量地投放,害了那麼多人,冥王可真忙碌,一面主持公道一面害人。這自導自演的一齣戲是唱個誰看的?我嗎?」

冥王百口莫辯,他確實有想過給自己的妹妹一些自由,但也局限於黑臨這點地方,他覺得妹妹罪不至死但也並不是全無過錯,再加上妹妹任□□闖禍,所以他是同意關著妹妹的。

但為了這自由去謀害人,他不至於如此做。一來費力不討好事後他要收拾殘局,二來苦心經營的地府難得和平,他並不想毀掉。

周旋見冥王不辯解,又說:「莊家村魑搶奪輪迴音的時候我就懷疑你了,這世上只有你最清楚它的用途,旁人搶了去也不會用。」

輪迴音現世了?!

冥王顫抖著唇問:「……你找到他了?他出現了?」

周旋臉上繃緊警惕地望著冥王:「你問這個做什麼,難道你覺得你妹妹沒有罪了可以從這裡出來了?」轉而又嗤笑著說:「還是你覺得這樣就可以心生寬慰良心稍安?」

「自然不是,我只是替你感到高興,這麼多年得償所願,總算沒有白等。」冥王神色放鬆了些,看著當真是為周旋高興一般。

冥王臉部肌肉難得鬆弛了些,語氣也緩和了一些,說道:「怪不得我最近見你氣息溫和些許,也多說話了。」

周旋像看怪物一樣看著冥王,隨即笑道:「替我高興?我們的關係很好嗎?你說我氣息溫和了些,難道是在怪我殺鬼時手段像面慈心軟的菩薩?」

鬼見愁的周旋與救苦救難的菩薩八竿子打不著。

「這自然不是。」冥王訕訕地回答,他還沒有這麼天真,「不管你信不信,我並未謀划什麼,阿竹這麼多年安分守己誠心悔過並未離開鎖魂陣。種花最是正常不過,內里含有血腥之氣不過是恰巧,非阿竹有意為之。」

周旋冷笑道:「用這麼陰毒的法子養玫瑰你卻強詞奪理說是非有意為之,這花好巧不巧出現在人界你打算怎麼辯解?」

見冥王真要開口辯解,周旋搶先說道:「你會說是不小心被別人給偷了去,你可能還會說偷花的人可真是罪大惡極,種花的人是無辜的。」

他的話音諷刺至極,又道,「你是不是還想這麼給你妹妹脫罪?這個說辭你覺得誰會相信?能糊弄誰?」

冥王一時百口莫辯,力爭辯解:「阿竹她養花絕對沒有害人之意,況且這偌大一片花海並非她一個人種的,我請了數百名花匠前來,還有這後期護理,這前前後後有幾百隻鬼,你怎麼就一口咬定是阿竹所為?」

「那用血養花總不是冤枉她吧。」周旋直接把玫瑰花拿到冥王鼻根下,讓他好好仔細聞聞。

「好好聞聞,這血的氣息不會有假吧,你別告訴我這血不是她的。」

「興許……興許……」此時此刻,冥王還在找說辭。

這怎能讓周旋不懷疑冥王,還真不如一刀把人殺了痛快。

周旋不禁想到許久不曾回憶的往事,那時冥王也是這麼說的,那時覺得無比憤懣而不公,恨不得殺盡天下人,而此時能如此與人說理,著實不易,看來活久了還是有些長進的。

周旋笑道:「冥王,人命在你這,其實是連狗屎都算不上的東西吧。」

冥王聞言,痛苦地閉上眼,他深吸一口氣:「不是的,我尊重每一個生命。以前的事,我已接受天界處罰。阿竹犯錯我也有錯,若殺戮能解決一切問題,就不會有那麼多的冤魂了。」

圻國國滅后,數十萬名百姓的亡魂被冥王梳理得差不多了,這件事算是為數不多周旋比較滿意的,可事後挽救依舊於事無補。

「叫她出來吧。」周旋說,「問問你單純的妹妹為什麼種這麼陰毒的花。」

冥王開始非常不情願,他知曉自己的妹妹一但見到周旋就會嚇得全身發抖,可能要接連好幾天都要寢食難安,可周旋並不鬆口執意要見,沒有法子,他只能去花海中耐心地把妹妹哄出來。

唐竹早就嗅到了那股讓她恐懼的氣息,被哥哥好好勸說一番這才亦步亦趨跟著哥哥走出花海,卻不敢抬頭看周旋,一直躲在冥王身後。

因為被封在鎖魂陣里,她的額頭有個黑色的封印,她能自由行走但走不出鎖魂陣,而此陣法框住的範圍很大。

就是這麼個因為害怕而瑟瑟發抖的膽小女人,說她害了十萬百姓,恐怕誰也不會相信。

可,她就是罪魁禍首。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埋入冥王的懷裡,小聲的念念叨叨,聽著就是因為害怕要哭的感覺,手指還在發抖。

這道歉,周旋以前就聽到過,他當初執意要殺死她時她就在不停地道歉,這女人不會說什麼開脫的話,見到他只會發抖和說對不起,可道歉並沒有用。

冥王一直小心翼翼地哄著讓她別怕,可周旋對她並沒有耐心。

「閉嘴!」周旋一聲呵斥,女人念叨聲才停止。

效果顯著的明顯。

這麼凶神惡煞的,唐竹抖得更厲害了也更害怕發出一點聲音,冥王皺眉,可也沒說什麼。

聲音停止了,世界安靜了。冥王拍著妹妹的背,安撫她說道:「別怕,他只是來問你一些事,阿竹別怕。」

「阿竹,你怎麼會用血養花?這麼傷身體的事你怎麼瞞著哥哥?」冥王輕聲問唐竹。

他的聲音比任何時候都要溫柔,地府殺伐果斷冷血無情的冥王,他所有的溫柔都給了他的妹妹。

「我,我……」唐竹雙唇打顫發不出聲,急得哭出了聲。

聽到哭聲,周旋更加不悅。

冥王柔聲安慰道:「沒事,慢慢說,慢慢想,哥哥不著急。」

周旋冷眼看著這一切,他很著急,他著急回家。

「將軍……將軍要的。」唐竹小聲說道。

「將軍?」冥王面色凝重,「哪個將軍?這裡怎麼會進來陌生人?你怎麼沒有同我提起?」

「他是司蒼,他不讓我,跟你說。」她說話斷斷續續的,柔弱的風一吹就倒。

「司蒼?!」冥王心中大駭,聲音大了些,「他不是死了嗎?怎麼又來找你?」

唐竹遭到哥哥比較嚴厲的質問,有些害怕又縮進他懷裡,不說話了。

這時候死沒死的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為什麼這麼做。

「別怕。」冥王耐心地哄著,妹妹的不配合併沒有惹來他的惱怒,他反而等妹妹不那麼害怕了,才又問道:「他怎麼找的你?怎麼進來的?」

「不知道,他可以同我說話,可是我見不到他人。」唐竹說。

「你怎麼又答應他做事?妹妹你怎麼又糊塗,怎麼又幫他?」

「他……求我了。」

好久,冥王嘆息一聲,那聲音聽著苦澀不堪痛苦不已。

他又問:「可聽到他說用來做什麼?」

「他說,他想找個人。」

人?司蒼能找誰?三千年前丘國與圻國大戰後,不久便滅了,司蒼是丘國人,他的至親應該已死多年,還能找誰?

最可惡的是,這個人又一次利用了他的妹妹。唐時凈面上不顯,心中卻是大怒不已。這個司蒼早該死的,奈何他一直尋不到蹤跡。

周旋聽這名字並不耳熟,於是開口問冥王:「司蒼是誰?」

「丘國戰神大將軍司蒼。」

丘國?

滅掉圻國的丘國?!

周旋震驚,心中那股仇恨猝然升起,質問冥王道:「就是那個斷腿的將軍?他不是早該死透了嗎!」

唐時凈嗯了一聲,他也沒想到,這人明明死了幾千年了,魂也消失幾千年了,一時間冒出來真讓人意想不到。

唐竹就是為了這人才釀成大錯,現如今又想來第二回。

周旋覺得諷刺不已,看著那個頭髮亂糟糟躲在哥哥懷裡的女人,就是這麼個膽小如鼠的女人卻一次次地用她的特權間接傷害無辜的人,她比十惡不赦的惡鬼還要可恨,因為她一邊無心犯錯一邊無比虔誠的悔過。

就是這麼一個女人,毀了無數人的美好幸福與期望。

最可恨的,她還是無心的。

「哈哈哈!」周旋大笑出聲。他周旋什麼時候這麼可笑了,居然容忍這麼一個人活在世上,上一次她禍害百姓殃及他的愛人,那這一次難道還想故技重演嗎!

他本就是嗜血嗜殺之人,原是有孟灼約束著他,當他也嘗到失去親人愛人的痛苦后感同身受也約束了自己,不輕易傷及無辜,但這並不等同於他可以一次次姑息這個女人。

唐竹聽到大笑,嚇得差點跪下,她顫顫巍巍地說:「……將軍,他沒有害人,這次,這次是找人。」

是啊,找人。

燃魂花找人,找不到人就殺人。

冥王痛苦地閉上眼,心裡一陣陣地發苦,卻什麼也沒說。

「你問過他找誰了嗎?」冥王問。

「他說,是一位故人,想報恩。」唐竹小聲地詢問,「……是出了什麼事了嗎?這花,雖然有我的血,但只有尋找靈魂的作用,不會傷害到人的。」她語氣那般篤定,就如她相信的一般。

故人是何人,冥王猜不出,他此時不知道該怎麼跟妹妹說,這花若是落在普通人之手倒也沒事,但若是有異能的鬼魂稍加利用,能否殺人就未知了。

妹妹多年未踏足外界,她不知道,現在的鬼魂異能已演變得越來越複雜也更加厲害,並非她所能掌控。

「我是不是,又闖禍了?哥哥我是不是又做錯事了?對不起,對不起……」接著唐竹又絮絮叨叨說了好幾個對不起。

冥王揉著唐竹的頭,安慰道:「沒事,一切有哥哥。」

「呵。」周旋冷笑。

若是對不起有用的話,這世上就沒有那麼多痛苦的人了。

周旋不想管這些破事了,他想回到孟灼身邊,只想守著他。

想到孟灼,周旋臉色稍加和緩,但傷害過他的人,他一個也不會放過,清算這筆賬已經拖了很久,只是一直找不到什麼好的報復手段而已。

不過現在,他好像已經想到該怎麼做了。

思及此,周旋突然胸口如刀絞斧鑿般疼痛,哇的一聲吐出大口鮮血。

這……這是他與孟灼關聯的清風皓月被生生切斷了?

怎麼可能被切斷?

誰又能耐切斷異能的聯繫?

阿灼出事了,一定出事了!不會的,怎麼會呢,他在阿灼身上下了十幾道保護的陣法,無人能解,況且清風皓月還保護著他呢。不可能出事的。

可是……清風皓月在消失。

「不!」周旋又吐出一口血,赤紅的雙目異常可怖,周身籠罩著濃黑的黑氣。

「周旋你這是……糟糕!」冥王驚覺周旋的異常,開始一頭霧水,定睛一看大驚失色。

這樣的周旋,陰森可怖,冥王是第二次見,這是失去清風皓月控制的周旋,他心中大喊不好。

失去控制的周旋比地獄里所有的惡鬼加起來都還要可怕,無人能敵。若不趕緊控制,那地府必將大亂。

冥王立即以血為引布置陣法,只有他的血陣只能困住周旋一會,若是能有黑臨十大長老聯合加固陣法,也能拖上個一時半會,但也不是長久之計。

管不了這麼多了。

冥王剛咬破手指,正要畫血陣,隱約聽周旋艱難地開口道:「阿灼,出事了,阿灼……」

此時,周旋的身體正在發生暴動,那些個黑氣在他身體里橫衝直撞,若他不能控制自己,當他神志不清時,就會變成一個可怕的虐殺機器。

見周旋還沒有完全失去神智,冥王覺得還可以搶救一下,畢竟比起完全失去神智在地府里暴走無人能控制的局面,他還是比較傾向於周旋由一個「活火山」變成一個「死火山」。

冥王割手放出大量的血壓制這些□□的黑氣,意欲幫忙,他問周旋:「阿灼是誰?是他嗎?周旋你清醒些,你想想他,他以前曾說過,不喜你殺戮過重,你如果失去控制,就成一個殺人的惡魔了,他會不喜……」

周旋已不大清醒,但「他不喜」這句卻似刻在腦海里,嘴裡不停地重複:「他不喜,他不喜,他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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