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才
這年頭含奶量低於1%的飲料也能叫牛奶,科學的世界尚且還存在封建迷信。如此看來,號稱「魔法國度」的光瀾高中也不算虛假宣傳。畢竟該校執教的各科老師,起碼都是正兒八經的一式、二式科班,「含魔量」還不算低得離譜——即便這個學校預備魔法學員浩浩蕩蕩四五千人,找不出上兩位數的正經一式學員。
但是沒關係,光瀾魔法高中仍然是087區域內某方面師生力量(人數)最為雄厚的高級中學,靠的正是它那遠低於同級學校的斷層式的學雜費。
簡單從食宿費來看,早餐兩塊一碗鹼水面,一塊五一碗稀飯,一種油呼呼的面製品賣五毛,方方正正的,好吃還填肚,據說在古公元這玩意叫鍋盔,不過大家現在習慣叫它油餅;中晚餐主營兩塊五和四塊兩檔價位的大鍋飯,前者蘿蔔白菜粉條西紅柿土豆啥的,後者加點肉末或者雞蛋,還有一類小鍋炒飯,六塊一份,添一塊錢可以加火腿。
更關鍵的是食堂打飯阿姨手不抖。
伙食費這一項校方是真沒賺頭,由此可見全豹——據說光瀾中學能在087區域屹立三十年不倒,多是靠上頭救濟,實在不行就差派老校長出去化緣——老校長都見過,面子大不大不知道,臉是挺大的。
至於學費那是大區統一標準,不過也不高,一學期千把塊。籠統算下來,即便學生家庭條件再困難,出生於人才街這類底層地方,集全家之力,也是供得起一個預備魔法學員的——至少在光瀾供得起。
但是林一物這類「孤兒」另算,全家唯一一個勞動力,還要分心錘鍊靈子積蓄魔力——前文所述的便利店工資兩千五,那是包含了「社團保護費」以及各類雜七雜八的費用,每月到手能有個千八百都算不錯了。
晚上要打夜工,住校肯定不方便,乾脆走讀,為此林同學以「不住校為什麼要交住宿費」為由據理力爭,終於又省下每學期的一百五。過分的是,走讀得辦證吧,這人為了省十塊錢的辦卡費,直接將好友劉道爾的走讀證據為己有。
說辭是:統一辦證的時候忘記辦了,再去弄麻煩。
劉公子無所謂,反正他進出校門都是刷臉。
種種這般,林同學才勉強做到工學兩不誤。這下又因便利店遭劫被沒(mo)了工錢,一時找不到下家,兜里還只剩下三四百塊,愁啊,愁到例行的「早課一覺」都睡不著了。
或者也是物理課的錯,不如英語課來得催眠。
「隨堂趣味問答時間。問:一團一公斤重的棉花,和一塊一公斤重的鐵塊,當分別以二者為施法目標時,哪一個需消耗更多的靈子和魔力?三秒鐘思考時間,來,將你們的答案寫在紙條上,署上名,由后往前傳。」
「木頭木頭!選什麼!」同桌劉道爾小聲向林一物求救,上次物理課老頭已經發話了,要是他再一題都答不上,就罰他去掃廁所。
幸運的是,林同學還沒有完全睡著。「棉花」,他回道。
「啊?」劉道爾完全不理解,怎麼可能會是棉花?
後排已經將紙條傳到劉道爾面前,前排也扭過身子催促。死就死吧,劉道爾一咬牙寫了「棉花」,餘光卻瞥見好同桌林同學交上去的卻是「一樣」兩個字。
你……劉道爾一瞬間心如死灰面色凄然,緊張、難過,閉上眼睛等待物理老頭的死亡宣判。
「認為是鐵塊的同學舉手。」
「唰」的一聲手舉起來一片。
「來,你說說理由。」老頭隨意地點人。
「想都不用想,鐵肯定比棉花重啊,所以需要消耗的靈魔更多。」
該生不過腦的散漫態度讓老頭很是光火,厲聲罵道:「蠢貨,手都放下吧,說得很清楚了,一公斤的棉花和一公斤的鐵塊,都是一公斤,怎麼?你們家賣棉花的喜歡缺斤少兩啊?」
滿堂訥訥,想笑又笑不出。
老頭清清嗓子,繼續說道:「來,認為一樣的舉手看看。」
剛剛沒舉手的差不多都齊了,十幾個,老頭語氣稍緩:「不錯,能在一瞬間抓到關鍵信息,但是——先讓認為是棉花的同學講講他們的理由吧——嗯,一個、兩個……劉道爾,你也是?」老頭飛快地翻看小紙條,果然在署名劉道爾的那張上看到了歪歪扭扭的「棉花」二字。
「咿呀!」老頭髮出個驚訝的音,道:「行,那就你說說,為什麼是棉花。」
全班同學目光匯聚,讓混不吝慣了的劉公子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幾道從女生那裡射過來的目光,甚至有微微燙意。
「就……感覺是棉花……」劉公子聲音都有些顫抖,不怪他不爭氣,對上校長他都不帶怕的,偏偏這物理老頭自家老子都犯怵。
「哦,是嗎?」老頭意味深長地瞥了他隔壁一眼,「算你過關,坐下吧。路輕雪,你來講。」
除劉道爾外唯一選擇正確答案的,光瀾中學學生中少有的一式法師,智慧與美貌並存的少女,唯一遺憾是——有點矮,穿鞋一米五——當然,不是高跟鞋。
她的嗓音清冽而悅耳:「術式構建能耗和目標物的重量及體積正相關,很顯然,同重的棉花和鐵塊,前者的體積必然大於後者。所以,選棉花。」
由稀拉漸密集的掌聲中,有一個不和諧的聲音:「我不認同!假如這團棉花被強力壓縮到和鐵塊一樣的密度呢?甚至更高?題干本身也沒有強調相關信息,所以,我認為這題出的不嚴謹。」
發言正是特別能睡的特困生林一物同學,反駁優生路輕雪觀點的同時,甚至對出題人進行了抨擊。
路同學不悅地挑眉。
「你給我坐下!你個鑽牛角尖的癟玩意兒。」老頭氣得都要飆出家鄉方言了。「同學們,為什麼我經常給你們做這些看起來奇怪的趣味題?還刻意限制極短的時間?是因為我們光瀾,我們的教學理念從來不是死記硬背。當你們以後成為真的法師、面臨真的戰鬥后,你們會發現給你們選擇魔法術式的時間,很多時候不是三秒、五秒,往往只有一瞬間。你們需要在這一瞬間做出選擇——而魔法永遠沒有最正確的選擇。」
「只有相對好的,和相對壞的。」
「術式不是定式,戰鬥也不是解題。」
「我做的,是儘可能培養你們做最優解的的意識和本能。」
「懂了嗎?」
「沒關係,我們看下一題:一列火車以80公里每小時的速度自南向北行駛,一名魔法師站在該火車上,將一個小球以魔法擲出,讓其達到自北向南的80公里時速,該術式能耗記為A;另有一名魔法師站在平地,同樣的小球,釋放同樣的魔法,該術式能耗記為B。問:A與B誰大?」
已然對了一題的劉公子不再求爺爺告奶奶,隨心所欲憑直覺選了B。
林一物看著他,陷入了沉思。
……
課後。
劉公子頭大如斗:「你看啊,我選B,是因為假設一個人先往南走,再往北走,那怎麼樣也比直接往北走消耗的能量大啊。所以B是更優解,老頭說的什麼向心力術式那是嘛玩意?不都一樣選B嗎?」
果然,林一物重重一拍腦門,從劉道爾課桌內掏出一輛玩具車。再用一截用過的膠帶,捲成細繩,一頭系在玩具車側面,一頭用手摁在地面。然後啟動電池開關,就看到小車在教室地面上原地轉圈。
「好理解吧?同樣的速度,只需要有一個向圓心的牽引力,再消耗一點點能量克服摩擦力,就能任意改變方向。所以,該題中A遠遠小於B。」
「還是不太懂……但是這樣的話,不是應該A是最優解嗎?」
「最優你妹,老頭問的是誰的能耗大!」
……
「木頭,我覺得我可能不太適合學魔法。理論完全搞不懂。」
魔法三大課:英語、物理、化學。又分別稱為術式語言課——英語被聯邦公認為最正統的魔法語言;術式理論課以及術式實踐課。后兩者可以合為一體,又各有側重。
「別啊。人都有優缺點的,你理論差,但是你語言掌握能力強啊。你看我,也就理論還行,語言課一塌糊塗,基本辭彙都記不住,更別說專業術式了。」
「那人路輕雪呢?完美,連相貌都是,人跟人的差距怎麼這麼大呢?」
「也不是那麼好的,你看她,那小矮個、那小短腿……老劉,人要能正視自己的缺點,發揮自己的長處……」
劉公子沒答話,他不敢。
一團陰影籠罩在原地打轉的小車上,一截淡藍色的裙擺出現在他的余光中。不用抬頭看,全班女生里也就路輕雪喜歡、也敢穿藍裙子。
「木頭木頭!老林老林!」劉公子拚命搖晃還在那裡滔滔不絕的友人。
「怎麼了?」林一物終於察覺到一股若有若無的寒氣,陡一抬頭,正對上少女那張微慍的臉。
「別玩了!多大的人了還玩玩具,吵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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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餓肚人在天涯。
中飯時候林同學有些困意,順勢借口太困,拒絕了同桌開小灶的建議,也拒絕了兩塊五的蘿蔔粉條。
偏偏下午還加了一節體育課。光瀾的老傳統,和別的學校「高貴的魔法師應該遠離汗液污穢」的理念不同,光瀾倡導魔法師更應該擁有一副強健的體魄。
於是,以為能抗餓扛到回雙龍公寓煮麵吃的林同學,才出校門就迫不及待買了兩隻大肉包。
得,又少兩塊大洋。
酒足飯飽后開始心疼包子錢的林同學決定不厚道一回。
寒梅街路口那有個擺象棋殘局的破爛老頭兒,五十、一百都有人賭過,林同學也不貪,只想贏回兩個包子錢。
「大爺,來一盤!」林同學盤腿坐下,將兩個鋼鏰排在地上,一字排開——兩個鋼鏰怎麼排都是一字。
「好勒您,紅棋先行,執紅執黑?」
「紅。」
塑料鋪地,車馬坐落。黑方三卒擒帥,已成一步殺勢。紅方需連將反制,或抽卒解殺。紅棋車馬炮雖全,奈何互為掣肘,車蹩馬腿,馬隔炮路。黑棋又有衛士車炮卡住要道,一時竟難以看出叫將棋著。
可林同學才不是一時思考,這副殘局他在楓林街就見老頭擺過,腦海中不知道推敲過多少次。
「將!」開門一棍便是棄車破士。林一物將棋子大力砸在敵子上,啪的震響,聲勢驚人。
破爛老頭輕輕拂去無根孤車,吃子於無聲。
啪!
紅棋繼續棄子叫將,進馬讓炮。
老頭這棋局著實精妙,紅棋需無差錯不間斷連續叫將十多回合才能成殺,最後紅方滿盤大將只剩一卒一馬。一般下棋之人,哪會棄子到如此地步?林一物毫無障礙,他並不怎麼下象棋,僅僅只是仗著自己強大的計算能力才敢打擂。
終於,第十二手棋,已接近林一物計算的終局。只是他提起棋子,久久落不去。
長拉鋸的攻守中,黑棋在應將同時,悄無聲息讓開了一條象路,正好扼制了紅棋三步成殺的攻勢。
他算了十幾步,算了數十種變化,算了無數應著,終究是漏算了一隻小小的象。
那是不是,還有更多的變化,他沒有算到?
「不下了。」林一物拍拍土起身,有些難過,彷彿輸的不止兩塊錢,還有別的東西。
那一日,他在日記本上寫下:
「不是每一個人都是主角。
世上沒那麼多天才。很多時候,不過是自己坐井觀天、不知天高地厚罷了。
每天多做一點有意義的事。
看二三文,練二三力。
不自大不自欺不妄自菲薄。
不憤青不雞湯不世俗不天真。
日在東方,我向東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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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發奮圖強的林同學又看了兩萬字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