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要立起你們的國
漫長的時間以來,猿人們的全部世界,就是方圓數十公里的土地,上面可見的果子或是被骨質武器和陷阱獵殺的各類走獸。
但在頃刻之間,整片大地要掀起翻天覆地的變化。
濃烈的雲霧在上空中匯聚,瞬間天地間一片模糊,大雨傾盆而至。
猿人們驚慌失措地躲入山洞或樹洞之中,他們從未見過這樣來勢洶洶的大雨,而且雨水中泛著難以描述的蒼白顏色。
雨水砸擊在地上的坑坑窪窪之上,猿人們看護著天然岩壁的火,憂心忡忡地互相交流。雲和閃電閃爍在雲層之間,狂風湧起,蒼白色的暴雨炸在地上,好似有什麼在半空中爆發、傾瀉!
這一場史前暴雨足足下了三個月。
其中沒有一天不是天地昏暗,就好像曾經所遇見過的春天都無法復原,雨水落在四處,積聚在泥土裡發腥發臭。
大地上的古老巨木幾乎都發生了異變,雨水的侵蝕下,它們慢慢長得奇形怪狀,給人一種可怖的觸感,那些蒼老的樹根里生出某種微弱的意識。
猿人們目睹了那些巨木的變化,更加崇拜起給他們帶來溫暖和光亮的火焰。
在頭幾天,他們因害怕暴雨而躲在樹洞與山洞之間,然而在食物匱乏的情況下,他們不得不冒著暴雨去打獵。
雨水改變了他們,只是他們暫時沒有發覺。
比如,茂密的毛髮之下,他們的耳朵慢慢變得尖長。
一個月後,暴雨停歇。
猿王鬆了一口氣,他望見暴雨已經逝去,連忙召集族群各人祭拜火焰。
眾猿人們圍在火焰的四周,只待猿王一聲令下,便集體以各種各樣的動作祭拜。
就在這時,猿人間爆發出一聲恐慌的尖叫。
「王,我的皮毛、我的皮毛!」
聲音來自於猿王的弟弟,眾猿人望了過去,只見後者身上的棕色毛髮在不停地脫落,雙腿看上去比之前要更加強壯而纖長,他驚恐地叫著。
他的皮毛脫落後,呈現出光滑的潔白肌膚。
猿王驚愕萬分地看著自己的兄弟。
隨著猿王兄弟的遭遇呈現在所有猿人面前,不知何處又傳出了驚聲尖叫。
又有一位猿人身上的皮毛脫落了。
熊熊燃燒的火堆旁,在兩位猿人皮毛脫落之後,接連不斷地開始有猿人的皮毛脫落。
尖叫聲此起彼伏,猿王驚愕地望著一個又一個族人的毛皮脫落在地上,顯露出光滑的潔白肌膚,他們的面容也漸漸變得陌生起來。
脫落毛皮的猿人愈來愈多,不分男女,赤·裸的軀體暴露在火光之下,不知什麼時候,猿王驚訝地發現,自己身上的毛皮也飛快地脫落。
一天之後,整個族群就沒有一個猿人的毛皮得以倖存。
高山之巔。
晨伊遙遙望著那些驚慌失措的猿人們。
「那一場暴雨…改變了這世上的絕大多數生命。」
三個月來,大地上的無數生靈因暴雨而橫死,倖存下來的生靈因沐浴蒼白的雨水,受其中的力量侵蝕,竟往著一種神奇的方向,以無法想象的速度飛快演化。
蒼老的巨木里生出野蠻的樹精、劍齒虎的族群里生出了翼虎、溫順的食草鹿獸長出三隻眼睛……
簡而言之,
大地上的一切都被改變了。
晨伊望見了那一群猿人們。
雨水其中的力量,改變了他們的生命形態,讓這些猿人們朝著一個未知的方向演化。
縱使隔著遙遠的距離,祂依然能感受到了那群懂得語言的猿人們在驚慌、在畏懼。
他們集體跪服在火焰跟前,不斷祈求著能讓脫落下來的毛皮回歸身體。
神望著他們,這些生命受賜了語言,脫去了毛皮。
這些史前時代的生命要做日後所有理性生命的鼻祖,此刻卻因恐懼,渴望重新回到走獸的行列里。
神伸出了手。
孩子要學會直立行走,
就不能永遠待在搖籃里。
這些史前時代的生命不能生來就做走獸。
又一次地,晨伊的身影顯現在石台之上,火焰在祂的身後閃爍。
「火!」
「火啊,火啊!」
「王,火降臨了,火到來了!」
眾目都望見祂。
脫去皮毛的猿人們仰望著那火焰之前的身影,他們激動地哭慟起來,好似那身影會幫他們拾起皮毛一樣。
猿王抬起頭,他的弟弟跪服在身側,他們與眾人仰望著火焰前的身影。
「火啊,將我們的皮毛恩賜給我們吧!」
猿王呼喊著,他的頭顱壓得很低。
整個族群的猿人們隨著猿王的一聲呼喊,接二連三地卑微祈求:
「火啊,將我們的皮毛恩賜給我們吧!我祈求,如何恩賜我們言語,便如何恩賜我們皮毛!」
神默默地望著這群脫落皮毛的猿人們。
或許他們不能再被叫為猿人了,他們能夠使用語言,皮毛脫落了,耳朵變得尖長,雙腿變得有力,足以支撐他們直立行走。
他們幾年前才知道語言為何物,還不明白理性的意義。
祂要引導這些人。
那語言不能繁瑣,不然這些人難以聽懂,自己所經歷的,這些人未曾經歷,自己所掌握的,這些人還不知曉。
於是,祂告知眾人:
「誰願做走獸的,皮毛要生在誰身上。」
靜默。
祈求的哭聲在轟然的火光前突兀地中止下來。
方才還悲苦地祈求皮毛的眾人們此刻噤若寒蟬,好似那身影的話語一旦落下,就會成真,誰也阻止不了。
要做回走獸,就要失去語言。
沒有一個人願意失去此刻賴以生存的語言,重新做回咿呀大叫的走獸。
猿王顫抖地仰望那火焰前的身影。
第一個掌握語言的猿王,自那天起,心裡就產生了某種思緒。
祂要賜予什麼,什麼就被賜予了。
祂要收回什麼,什麼就會被收回。
猿王仰望著那身影,他無比地清楚,族群里沒有誰想做回走獸。
可是…
在他的心中,自那天受賜語言起,便藏著一個疑問。
每當他膜拜於火焰時,每當他獨處之時,那疑問都會被翻出來。
如何苦思冥想,他都不能明白。
他意識到自己的世界是有限,他因此求問於永不熄滅的火。
「火啊,
如果不做走獸,那我們要做什麼?!」
「要做你自己,」
神和他說:
「要立起你們的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