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9章 為什麼要認我?
第689章為什麼要認我?
時間漸漸流逝,伊登緩緩登上了山坡。
此刻天色已晚,夜幕籠罩著這座宏偉的城市,宵禁已至,燈火盡數熄滅了,站在講經院的不遠處,伊登回過頭俯視這座城市,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自己總覺得粘稠的漆黑擠占每一條大街小巷,映襯著這座城市罪惡橫流。
他站著,不由得在心中呼號,吾王之王,看看這信仰你的城市吧,你的恐懼又帶給它什麼?人照樣會犯罪,照樣會墮落,他們同樣要沉淪。
「我不是為了所有人而來。」
他的心裡又有聲音了。
儘管只是那麼一瞬,僅僅一個剎那就掠過了心頭,伊登感到一陣刺痛,又感受到難以言喻的苦澀。
伊登此刻不由地自問,一位神為什麼要為所有人而來呢?
這世上既有善良又有罪惡,既有義人又有歹人,神又何必去為後者而來,祂的利刃理應對準後者,祂的堅盾也將護衛著前者,即便神有著寬恕所有罪惡的力量,神又何需如此。
歹人理應在祂的震怒下度過一生,義人應在祂的喜悅下享受生命,而那些不義又不歹的人,則在祂的嘆息聲中睡去。
伊登晃了晃腦袋,努力將這些都拋擲腦後,他仰起頭,重新將目光投向那座講經院,深吸一口氣,朝著那裡而去。
四位聖仆已經到來了,那個時候,這座城市陷入到沸騰的海洋裡頭,無數人都在為此歡呼、慶賀,聖戰的狂熱已經深深鑲嵌在每一個人的內心,不少人都在那情緒的煽動之下,犯下罪惡,而到了晚上,由於講經院的驅散以及宵禁的到來,這座城市已經安靜下來了。
講經院外沒什麼人,更沒有衛兵巡邏,伊登看見裡面有火光,知道講經院的人還沒睡去,他來到了大門前。
伊登深吸一口氣,推開了講經院的大門。
「是誰這麼晚還過來?」
大門推開一個小縫,響起的吱呀聲就驚動了講經院里的人,助祭的腳步聲自裡頭響起,伊登鬆開了手,等著那位助祭由內內而外地把門給打開。
打開門后,助祭習慣地退後了幾步,而伊登這個時候,踏入到了這座講經院之中。
「你是誰?」
助祭警惕地皺起眉頭道。
這個時間點過來講經院的,一般都不是什麼善茬。
伊登充耳不聞,他將目光投向了講經院的大廳,整座大廳的主體是大理石,地面光滑得彷彿能照鏡子,異教的祭台安安靜靜地屹立著,在其背後,是宗教畫——天國的門扉。
圍繞著祭台,站立著三男一女,他們的衣著樸素,並無華麗法衣,而在三男一女側邊的,則是身著漆黑鎏金法衣的主祭,他那微微彎腰的模樣,像是這些人的僕人。
伊登一下就反應過來,那三男一女,正是抵達這座城市的四位聖仆。
助祭走了上來,想要拉住伊登,可伊登徑直走上前去,讓助祭撲了個空。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制止,就看見四位聖仆同樣朝著伊登走去了。
伊登停了下來,沉默地看著那四位聖仆,與他們身後匆匆跟上的主祭,他輕抿著嘴,一言不發著,就這樣靜靜地、以一種憂鬱的目光在那看著。
聖仆們也在回望著他,這些人的臉上先是困惑,而後猛然掠過一絲驚愕,像是感知到什麼一樣,彷彿遙遠之地的神聖席捲了他們的身心,人的視野所見的愚昧、迷茫、困惑全然不見蹤影,真理的光輝好像在此刻顯現,世人眼裡最神聖的死物頃刻碎裂,因為沒有比祂更神聖的,世人眼裡最宏偉的死物也一併崩塌,因為沒有比祂更宏偉的,他們遇到的正是這樣的感覺。
伊登站立著,那四位聖仆卻走了過來,他們雙手合十,站在了伊登的近前,而後緩緩跪下,托起了伊登的手,親吻起他的手背。
主祭和助祭都僵硬住了,他們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一幕,吻手禮很常見,在世俗里,一般是地位低下的親吻地位尊貴的,而在靈性上,吻手的那一方則是向被吻手的那一方求取祝福。
作為神職人員,他們也曾被許多人親吻過手背,而在四位聖仆到來之時,則是他們去親吻那些聖仆們粗糙且滿是皺紋的手背,從他們那裡乞求祝福。
他們還沒來得及顫抖或是驚呼,那些聖仆們就已經在伊登的目光下慢慢站起來了。
伊登目光複雜地看著這些人,教士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靜靜地站立著。
講經院陡然陷入到安靜的氛圍之中,無論是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空氣之中僅剩下人們的呼吸聲,彷彿在這個地方,只有一個人有權利率先打破沉默。
良久之後,伊登整理了下思緒,緩緩開口問道:
「伱們…為什麼要認我?」
伊登覺得自己問出這樣的話很奇怪。
沒有人比自己更清楚,聖仆們為什麼這樣做,沒有人比自己更清楚,聖仆們的舉動意味著什麼。
聖仆們互相看了看,他們的目光交錯,像是在無聲的交流,並且思索,最後,其中最為年長的聖仆恩多緩緩開口道:
「『神的意思在我們面前,我們卻不認,就有禍端了。』」
伊登知道他引用的經文。
「『吾王之王說:『到我這來,你們應明白。』又說,『我的意思是艾資哈爾的意思,是以拉德的意思,普羅多爾的意思,因這眾先知眾使者,都應著我的意思行事。』」
女聖仆內拉斯緩緩補充道。
那些聖仆們都望著伊登,像是在仰望著某種超凡脫俗的神聖事物,那樣崇敬的目光,即便是那國度的天使也無法享有,因為天使是常有的,而他,吾王之王的使者卻是獨一無二。
伊登默默地承擔著他們的目光,感受到些許的渾渾噩噩。
這個時候,四位聖仆正在朝他的身後望去,他們一個個疑惑地看著後面敞開的大門,像是在尋找著什麼。
「你們在做什麼?」
伊登問道。
聖仆們緩緩收回了目光,他們看向了伊登,其中一位緩緩回答道:
「我們在尋找,經上所說的大敵。
祂曾差遣先知啟示我們,說使者必與大敵同行。」
吾王之王的大敵?
伊登頓時從些許的渾噩中清醒過來。
他讀過他們的經文,知道那些關於大敵的傳聞。
經上所載,當審判降臨之時,亞撒拜爾將與吾王之王的使者同行,前往天空與大海的盡頭,與吾王之王的大敵決戰,決戰勝利之日,就是真理顯明之時。
使者必與大敵同行……
伊登低下頭,抬起手,陷入到一陣沉默之中。
所謂的大敵…難道正是我自己嗎?!
回想起過去,自己不是一直在企圖阻止異教么,自己不是一直在試圖逆轉未來么?
「我…我既是使者,也是大敵。」
伊登緩緩地宣告著,指尖忍不住地輕顫。
四位聖仆都不約而同地錯愕了一下,而後,那最年長的聖仆恩多率先轉過身去,朝著天國門扉畫跪了下來,他張開雙臂,大聲讚美神靈,
「偉大的神、至睿的神,你怎能有這樣巧妙的安排,你的安排里又藏著數不勝數的奧秘!」
他這樣做,其他聖仆也跟著照做了,而那主祭和助祭也同樣跟隨,唯有伊登仍在站立著,他的目光複雜,心情猶豫。
他明白,如果自己是個異教徒的話,或者說,如果這群神職人員們讚美的是主的話,自己也會這樣做的。
半響后,幾位聖仆站起身來,並緩緩轉過身去,他們似乎對伊登在原地站立的舉動並不感到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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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登在這座講經院里住了下來。
而他再一次見到了上一次的那位副祭。
「吾王之王啊…我、我沒想到,」
副祭見到伊登時,渾身都在顫抖,激動得說不出話,
「原來、原來您竟是……」
伊登開口道:
「吾王之王的使者?你想說這個是嗎?」
副祭吞了口唾沫,緩緩地點了頭。
半響后,他雙手合十,而後懊悔地說道:
「我、我那個時候,竟然、竟然將那樣的異端之書放到您的面前,多麼罪惡,多麼羞恥,願您寬宏大量,繞了我的過錯。」
伊登嘆了口氣,緩緩道:
「我寬恕你了。」
副祭感到一陣欣喜若狂,他吟誦經文道:
「『我將罪惡放在神的面前,我所有的善義,換來一句嘆息。』」
聽到這些異教徒吟誦經文的時候,伊登往往會回以沉默。
若在之前,什麼都不清楚的時候,教士還會為了假扮異教徒,附和幾句經文,可現在,他已經清楚了自己使者的身份。
儘管自己無法接受它,可自己已經,實實在在地被神遺棄了。
「拿些經書給我吧。」
伊登想到了什麼,緩緩開口道。
副祭連忙點了點頭,他沒問伊登要書來做什麼,也不敢去問,但他覺得,吾王之王的使者這樣做,必然有他的目的。
待副祭離開自己的視野之後,伊登將目光投向了那柄長劍。
索拉繆斯的遺產在窗外的日光下,閃爍著銀色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