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李克利
明天就要去撫松縣裡收參了，可林澤身上還沒有件像樣的衣服，於成嫌他現在的形象有點丟人，一咬牙拉著他去百貨大樓買了白襯衫和黑色滌綸褲子。
林澤長得還算周正，稍微捯飭捯飭，就顯得文質彬彬，好像剛出大學校門的高材生，但是腳下還缺雙皮鞋。
於成大概是因為剛剛又花了錢，有點肉疼，不敢再往鞋攤那邊走，問了林澤的鞋碼，說道：
「我是43碼，明早我過來接你的時候把我的給你送來，你墊付鞋墊也就正好了。」
林澤也沒再客氣，又買了臉盆、毛巾、牙刷等用品，這才從百貨大樓里出來。
於成看著大包小裹的商品，有點小心眼，嘟囔道：
「林子，那邊就有個郵局，你要不然去給我叔我嬸發個電報，把你到這兒的情況跟他倆說一下？」
林澤沒琢磨他的畫外音，以為於成只是單純的讓他給家裡報個平安，大大咧咧道：
「不用了，我給你發電報的時候就給他倆發過了，叫他們不用擔心，另外再叫他們給我發一份介紹信過來。」
說到這裡，林澤停頓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發電報的錢是管一個叫鍾誠的小年青借的，他現在就在撫松縣幫他舅種參。等咱明天去那邊，你還得借我兩塊錢，我得把錢給人家還了。」
一聽說還得掏錢，於成臉都青了：「啥？現在還有這種不拿錢當回事的人，你跟他非親非故借你錢，該不是有啥圖謀吧？」
林澤有些不滿：「是人家把錢借給我，他都不怕我不還，能有什麼圖謀？」
「兩塊錢，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沒準人家看你憨厚老實，故意用這兩塊錢釣你去，等你去了獅子大開口，要你多還十倍的錢，那兩塊就變成二十了！」
「怎麼可能呢？他把他舅的地址都告訴我了，撫松縣高家屯鍾三拐子家。這地址一聽也是老實本分的庄稼人啊，他騙我一個外地人幹啥？再說我萬一不去呢，他不虧了？」
於成轉了轉小眼睛，說：「人家叫拐子，莫不就是個坑蒙拐騙的，我勸你最好別去，反正他也不認識你！」
「做人不能沒有誠信啊，人家都不認識我，就肯借錢給我，我林澤可做不出來這種事！」
林澤說的大義凜然，今天他穿上新的襯衫和褲子，加上說這句話時的表情和語調，倒有種領導的派頭，連於成都有點恍惚了。
於成不置可否，沒說借他也沒說不借，林澤當他是想通了，就不再說教。
直到第二天早上，林澤才終於見到自己為之辭掉工作前來打工的老闆，李克利。
他個子不高，穿上鞋才將近一米七。微胖，臉盤很平，除了佔據面中一半位置的酒糟鼻讓人移不開視線以外，眉毛、眼睛和嘴，就顯得平平無奇了，叫人再回想起他時，只記得一張扁平的臉上有個草莓鼻子。
雖然他長相不怎麼樣，皮膚卻很白凈，尤其跟於成站在一起，真像個暴發戶，配上那頭濃密的彷彿牛犢子舔過的大背頭，任誰都得肅然起敬的喊一聲：「老闆！」
當然，在八十年代的北方，對只想過安穩日子的普通老百姓來說，李克利這種人不就是靠投機倒把圈錢的傢伙么？哪有工人值得尊敬啊！廠子里那些比他更有派頭的幹部們對工人師傅們都得恭敬的叫聲師傅，還得虛心的聽從師傅們的意見呢！
不過，最早這批對金錢的銅臭味上癮的窮怕了的人來說，
李克利這種看起來渾身掛滿錢串子的暴發戶就如同財神爺一般，他只要走一步就有錢掉地下，自己跟著負責揀都夠他發家的了。
可總有一天他們會發現，這尊「財神爺」就跟上墳前給家裡死去的二大爺燒的報紙似的，糊弄鬼的，掉下來的也不是真錢，那是障眼法。
於成在李克利面前完全是一副討好的樣子，李克利剛摸出煙來，於成就把打火機掏出來打著火，在李克利把煙嘴含進嘴裡的一霎那，就用手擋著火焰，準確而及時地將煙點上。
李克利咳嗽一聲，擰開蓋的水就被於成遞到他面前，而且這個距離也恰到好處的可以讓李克利以極為優雅的姿勢抬手，絲毫不用擔心擰著脖子閃到腰。
於成這個屬兔子的，鑽前鑽后！
林澤心裡不是滋味兒——前兩晚自己被生蒜辣的一蹦三尺高的時候，這個口口聲聲稱自己是他最好哥們的傢伙，居然笑的前仰後合甚至摔在地上，快把尾巴根蹾碎了，疼得眼淚直淌還捂著腚溝子樂，也沒給自己拿瓶水解辣啊。
林澤心裡一邊兒酸一邊兒瞧不起於成——舔！
直到多年以後，飽受社會和生活的捶打后，林澤才明白於成為啥要舔。當他身邊也開始出現舔他的人以後，他開始把這個字理解成「服務」。
觀念轉變以後，他再沒有那種羞恥感，反而覺得理當如此。
李克利對林澤還算親切，笑容就像鑲在臉上一樣，他的口音很奇怪，平捲舌不分，林澤跟他說話時都得集中注意力，稍微溜號一點，都聽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不過李克利也不過說了些「好好乾」「虧不了你」之類的廢話。
李克利雖然是南方人，但是他在珊延本地卻有不少關係，竟然弄來一台雪鐵龍CX20。現在珊延的計程車都是拉達2105，而雪鐵龍是去年才引進的，這種外形拉風的車可不是一般人才能開得上的。
訛他的那個平頭司機開了個拉達2105，還是出租公司的車，那都牛得不行呢！
那個車跟李克利這個比，實在遜多了！
李克利邊開車邊跟林澤攀談起來，他說公司在南方的雲城，光員工就有一百多人；
現在人蔘這個行業是朝陽行業，南方藥廠對人蔘需求量大著呢！前些年種植人蔘技術不成熟，不能大量種植，這兩年好了，技術改進了，產量高了，不用擔心有錢買不到……
他這個公司去年掙了好幾十萬，今年有望再突破去年的業績，總之只要跟著他，聽他的話，肯定能掙得盆滿缽滿，當工人一輩子也掙不來……
看我這車怎麼樣，喜歡吧？現在國家允許個人買小轎車了，我上個月找我國外的朋友訂了一台，快的話今年冬天就能運進來，你們也不用眼饞，只要跟著我，咱們干場大的，不出三年，你們倆也都能開上小轎車！
李克利臉上帶著興奮的紅光，說的嘴角都是白沫。
林澤坐在後排，顛簸的山路晃得他胃裡翻江倒海，他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