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因為這句近乎調戲的「叫哥哥」,一直到登上大巴車,林煜都沒再搭理賀某人。
陳森森老家在隔壁市下轄縣,小縣城交通不便,既沒有飛機也沒有高鐵,只有一天幾班的大巴。
上車后,林煜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賀沉跟在他身後抬腳上車,動作自然地要往他旁邊的位子上坐。
「有人了。」林煜將書包放到空位上,眼皮子都沒抬一下。
「人在哪兒呢?」賀沉似模似樣地找了一圈,表情疑惑道,「難道……青天白日見鬼了?」
一句話,車上其他乘客紛紛向他們投來異樣的眼光。
林煜不由瞪了他一眼,扭過臉看窗外。
賀沉拎起書包放到行李架上,優雅從容地落座。
林佑謙則默默坐到了他們後面的位子,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坐下后,賀沉側過臉,含笑哄道:「剛才逗你的,不願意叫就算了,我又沒逼你。」
「哼。」林煜從鼻腔里哼出一聲,「下次不準占我便宜。」
賀沉微一挑眉:「這就叫占你便宜了?」
「怎麼不算?」林煜調整了一下姿勢,「我倆到底誰大誰小,都還說不準呢。」
「那肯定是我大。」賀沉低低笑了一聲,語氣頗有點耐人尋味,「我遠比你想象中的,還要大得多。」
林煜還想反駁,這時司機師傅通知乘客們系好安全帶,大巴車要出發了。
他微微蹙了蹙眉,閉上眼眸不再開口。
過了一會兒,耳畔響起熟悉的聲音:「暈車?」
「嗯。」林煜應了一聲,「有一點。」
賀沉探身過去,將窗戶打開一條縫:「那你先睡一會兒。」
長途旅行,大巴車搖搖晃晃地開著,林煜睡得並不安穩,腦袋一點一點地直往玻璃窗上磕。
一隻大手及時捧住他的頭側,將他攏在手心裡,輕飄飄地卸除了撞擊的力道。
又過了很久,大巴車停下,林煜擰著眉心:「到了嗎?」
「還沒到。」賀沉起身,「你坐好,我下去買點吃的。」
林佑謙也想下車,但又不想跟賀沉一起,一時間猶豫不決。
「那你給林佑謙也帶一份,辛苦了。」林煜指了指他身後的背包,「他帶著那東西,最好別亂跑。」
林佑謙連連擺手:「不不不、不用了……」
對方只是瞥了他一眼,他背後的冷汗都快流下來了。
「好。」賀沉收回視線,很好脾氣地應聲。
他回來得很快,手上拎著一個巨大的白色塑料袋,遠遠看起來卻跟走秀似的。
賀沉買了三份盒飯,林煜打開自己的那份,意外發現菜品還挺豐盛。
此時他如果回過頭,就能看見林佑謙飯盒裡的青菜配青菜,綠上加綠。
「多吃一點。」賀沉笑眯眯地看著他吃東西,「太瘦了。」
抱起來硌得慌。
吃完飯後,賀沉又從袋子里拿出暈車藥,讓他就著礦泉水服下。
半小時后,大巴車繼續往目的地開去。
下午兩人換了位置,賀沉坐在窗邊,胳膊肘撐著窗檯,半側過身子,大手掌住身旁的小腦袋,讓人靠在自己懷裡睡。
指尖似有若無地撥弄著左耳耳垂,像是在撫摸那顆紅痣。
後座的林佑謙看著這無比親昵的一幕,眉頭緊鎖,自始至終保持著安靜。
傍晚時分,他們終於抵達了縣城。
林煜意識有些混沌,睜開雙眼仰起臉,正好撞進一雙極深的眼眸里。
他從未見過這樣黑的瞳孔,如同漫無邊際的宇宙中的黑洞,會將周遭所有的光吸進去,轉化成永夜。
而那凝視自己的眼神,像是這樣看了他很久很久,久到他自己都忘記了時間。
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林煜回過神來,下意識抬手推開他。
賀沉身體往後撞到窗檯,笑吟吟道:「又用完就丟?」
「什麼叫用完……」小扇子似的長睫顫了顫,林煜小聲道謝,「謝謝。」
「不用謝。」賀沉抬手摸了摸他的額發,「如果非要謝的話,要有點實際行動。」
林煜有些茫然:「比如?」
賀沉:「叫聲哥哥聽聽?」
林煜:「……」
儘管有暈車藥,但下車后他還是感覺有點難受。
「喝口水。」賀沉擰開礦泉水遞給他,「忍一忍,待會兒先找個賓館休息一下。」
林煜咽下口中的水:「別耽誤了,先去找阿婆。」
不過陳森森家並不住城裡,而是住在下面的小鎮子上。
這個點,鎮子上的班車已經停了,他們只能在路邊隨便攔一輛計程車。
三人上車后,計程車很快啟動了。
天色昏暗,司機沒開燈,緩緩行駛在路上。
林煜鼻尖隱隱嗅到一股血腥氣,覺得有些不對勁:「師傅,你沒問我們去哪裡。」
坐在駕駛座上的司機從喉嚨里擠出僵硬的聲音,彷彿某種年久失修的機器,機械地重複著:「陳家壩,去陳家壩……」
林煜瞬間臉色一變:「停車!」
他最近撞鬼撞得太多了,加上今天精神太疲倦,竟一時不察中了鬼的障眼法,上了輛鬼車!
下一秒,司機轉過頭來,露出一張稀爛的鬼臉:「停不了,上了車就停不了……」
「林佑謙!愣著幹什麼!」林煜一把抓住右邊的胳膊,「驅鬼符!」
林佑謙這從驚嚇中回神,哆哆嗦嗦地掏出一張黃符朝司機打去,幾乎是憑藉本能嘴裡嘰里咕嚕地念著咒語。
鬼司機哀嚎一聲,黑色雙手指甲暴漲朝林煜抓去,結果還沒靠近就像是被什麼東西燙了一下,轉而向一旁的林佑謙抓去。
林佑謙連忙閃避,試圖再從包里掏出什麼法器,卻遲遲沒能掏出來。
林煜快被他氣死了,正準備自己動手去抽劍,另一側的人突然動了。
賀沉屈起膝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地一腳踹向駕駛座椅背。
鬼司機猝不及防被踹得卡在方向盤與椅子里,叫聲愈發凄厲。
賀沉面色不變,又重重踹了幾下,直把那鬼要斷不斷的頭都踹掉了,咕嚕嚕滾到車窗外去。
鬼車也跟著停了下來。
林煜眨眨眼睫,一時沒反應過來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賀沉率先打開車門,落地后又俯身向他伸出手:「下來吧。」
林煜條件反射將手放進他的掌心,下車后才堪堪回神,忍不住用一種複雜的眼神打量著他。
「怎麼了?」賀沉神色如常,彷彿剛才踹鬼的不是他自己。
「沒什麼。」林煜收回眼神,真心實意地誇獎道,「你挺……厲害的。」
就……怎麼說呢?
他在天師世家長這麼大,見過無數種驅邪鎮鬼的術法,唯獨沒見過這種方式。
簡單粗暴,但有用。
這時林佑謙終於抽出了桃木劍,結結巴巴道:「林、林煜,你沒沒沒、沒事吧?」
林煜側眸:「你平常跟他們一起出任務時,也像今天這樣嗎?」
他只是單純地發出疑問,語氣中並無太多情緒,但林佑謙還是羞愧到面紅耳赤,「我、我……」
「咚、咚、咚……」那顆滾落的頭顱在地上跳了起來,嘴裡還念念有詞:「陳家壩,去陳家壩……」
林佑謙握緊手中的桃木劍:「我、我去解決它。」
「等等——」林煜微微蹙了蹙眉,「先問清楚,他要去陳家壩做什麼?」
今晚他們遇見的鬼司機,也被稱為「活死人」,多半是由於死後無人收屍,靈體又因執念或怨氣遲遲不散,最後重回屍體內,成為一種有實體的鬼。
那鬼司機似乎也感應到了什麼,一雙凸起的眼球直勾勾盯著林煜,一字一頓道:「陳、家、壩,陳、蓮、芳……」
「陳蓮芳。」林煜默默記下這個名字,「你放心,我會把你的……死訊帶給她。」
那顆頭顱彈動的速度猛然加快,眼眶裡有兩行血淚流下來。
鬼流不出眼淚,只能流出血。
他還有未說完的話。
林煜遲疑片刻,最終摘下靈玉,緩緩抬起指尖。
幾乎同一時刻,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從後面握住了他的指尖。
林煜回過頭,和那隻手的主人對視。
「沒事的。」他輕輕搖了搖頭,「我有分寸。」
賀沉眸底的顏色比濃重的夜更沉,兩人僵持幾秒后,到底還是鬆開了手。
一縷黑氣鑽進玉白指尖,林煜瞳孔顏色轉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數秒后,他闔上眼眸,蒼白的面容上褪去最後一絲血色。
與此同時,賀沉自身後牢牢接住了他。
林佑謙的鎖魂鏡中,又多了一隻亡靈。
*
如此一番耽擱,就算連夜趕到陳森森家裡,也不方便打擾老人家。
賀沉乾脆利落地在附近找了個看起來還算乾淨的小旅館,暫且休息一晚。
林煜早已陷入昏睡中,自然也不知道他是被賀沉打橫抱進旅館的。
身材高大的青年一襲黑衣,面容俊美且冷峻,懷裡抱著一個看不清臉的人走進來,前台老闆娘的瞌睡霎那間飛得無影無蹤。
開好房間后,賀沉動作極輕地將懷中人放到床上。
雪白的床單映襯下,眼前沉睡之人彷彿成了玉琢冰雕,太陽一出來就會融化似的。
賀沉盯了他良久,低低嘆息道:「怎麼就生了這麼一副軟心腸……」
俯身在冰涼的額頭上落下一吻,小心替他蓋好被子,自己則往門口走去。
關上房門,賀沉站在走廊上,左手抬到半空中,張開的五指驟然收攏。
黑暗中響起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隨著他的手指再度收緊,傳來類似老鼠被踩在腳底碾壓的「咯吱咯吱」聲。
那些聚集在走廊上蠢蠢欲動的惡鬼,就這樣被他硬生生捏碎了靈體。
「滾。」漆黑眸底泛起猩紅,低啞的嗓音如同來自幽冥深處,「今晚誰敢接近他,我就捏碎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