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林煜體質特殊,向來不與外人親近,即使是和同住一年的室友也極少有肢體接觸,更別提初次見面的人。
但新室友一來就將他從噩夢中喚醒,讓他對這人抱有一股說不上來的好感。
他怔怔地望著眼前那隻骨節分明的大手,很快便伸出了自己的手。
他方才被那東西塞了滿嘴呼吸不暢,又激烈掙扎一番,蒼白的臉頰難得泛起淡淡紅暈,額角和鼻頭滲出晶瑩剔透的小汗珠,平添了幾分昳麗之色。
賀沉就那樣站在床邊,眸色黑沉,唇角含笑地等待著他。
林煜努力從上鋪探出上半身,纖長柔軟的手指握住對方,汗濕的手心輕輕蹭過微涼的大掌,一觸即分。
賀沉倏地眯了眯眼眸,修長好看的手指幾不可見地抖了抖。
像是在極力剋制著什麼似的。
「你好,我叫林煜。」可惜林煜並沒有察覺這點異樣,說完后目光四下掃了一圈。
賀沉似乎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主動解釋道:「其他人應該是出去了,我也是剛到。」
「嗯。」林煜掀開身上的被子,打算下去再沖個澡,一低頭才發現自己的睡衣領口都快扯到肩膀了。
夢裡那東西放肆的動作浮現在腦海里,他用力咬了咬下唇,動作略顯粗魯地一把拉回衣領。
雪白可愛的肩頭被睡衣藏起來,賀沉的瞳孔不易察覺地縮了一下。
浴室門關上,花灑噴流的水聲清晰可聞,賀沉慢慢轉過身,湊近掌心仔細嗅了一下。
上面隱隱殘留著一股極淡的幽香,那是林煜與他握手時留下來的。
唇角緩緩揚起,他露出一個堪稱愉悅的笑容,英俊的面孔卻忽然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不一會兒,買飯的兩個室友回來了。
李彥辰一手拎著一份飯,聲音洪亮地喊道:「小煜,快來——欸?怎麼多了個人?」
賀沉正在整理床鋪,聞聲回首:「你好。」
「卧槽!」李彥辰一驚,「兄弟你走錯門了吧?」
「沒走錯。」賀沉轉身淡淡回道,「我今天剛搬過來。」
「哦哦哦!歡迎歡迎!」李彥辰反應過來,非常熱情地歡迎新室友,「我還怕突然少了個人不習慣呢!」
與他的態度完全相反,魏書盯著新室友看了好幾眼,面無表情地回到自己位子上。
李彥辰放下手中的飯盒,自我介紹道:「我叫李彥辰,是咱們宿舍年紀最大的,他叫魏書,排行老二,還有林煜——你見到林煜了嗎?」
「見到了。」賀沉抬手指了指浴室,「他在洗澡。」
「害,小煜這人就是愛乾淨!」李彥辰忍不住吐槽一句,「我們都是學計算機的,你應該也是吧?」
「不是。」賀沉笑了笑,「我學法律。」
「失敬失敬!」李彥辰雙手抱拳,「難怪我看你帥得一臉正氣!」
賀沉笑了笑,不置可否。
這時,林煜推開浴室門,頂著一頭濕漉漉的黑髮走出來。
李彥辰給他帶了晚飯,他坐到桌子前,掰開一次性筷子。
正準備張口,他敏感地察覺身後有一道難以忽視的目光,不由扭頭看過去。
賀沉正支著長腿,靠在床邊看著他。
林煜面露疑惑:「有事嗎?」
「沒有。」賀沉眼神上移,「我看你頭髮很濕,吹空調容易感冒。」
林煜覺得新室友說的有道理,自己確實不能再生病了,就起身去儲物櫃那邊找吹風機。
整個宿舍就他一個人有吹風機,其他人有時候會借用他的,最後一次用的人估計是李彥辰,給他放到了最頂格上。
在南方人中,他的個子並不算矮,但明顯比不上李彥辰這個正宗北方人。
他蹙了蹙眉,踮著腳去夠,試了好幾次後有點生氣了,微微提高音量:「李彥辰,你過來——」
剛一轉身,猝不及防撞上一堵人牆。
「啊……」他低呼一聲,下意識抬起頭,又聽頭頂上方傳來一聲悶哼。
他迅速往後退,清瘦的脊背抵著柜子,拉開兩人的距離:「你怎麼不出聲?」
「抱歉,不是有意嚇你。」賀沉捂著鼻樑揉了揉,好脾氣地解釋道,「只是想幫你拿一下吹風機。」
他個子很高,五官是很有距離感的英俊,但當他垂眸凝視面前之人時,長睫下的一雙極黑瞳孔,顯得專註又溫柔。
林煜這才意識到自己誤會新室友了,有點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沒事,下次別不聲不響。」
「好。」賀沉應下,長臂一伸,輕輕鬆鬆拿下吹風機遞給他。
「謝謝。」林煜接過吹風機,微抬下頜示意。
賀沉又笑,往後退了兩步:「吹頭髮吧。」
在吹風機的「嗡嗡」響聲中,林煜心想這個新室友看起來很好相處,不僅將他從噩夢中解救出來,還這麼熱心地幫他拿吹風機。
吹乾頭髮后,林煜還是覺得過意不去,忍不住問道:「鼻子撞得疼嗎?」
賀沉轉身看他,兩人對視片刻后,搖了搖頭:「不疼,這種小事就別放在心上了。」
臨睡前,思來想去,林煜給父親發了條信息。
*
剛開學事情比較多,一晃就過去了大半個月。
自從那天被新室友從噩夢中叫醒后,這大半個月里,林煜都沒再夢見過那東西。
當晚他和父親大概說了一下情況,略去了那東西在夢裡欺辱他的部分,只說賀沉叫醒了他。
林正揚又驚又喜,立即命人去查這個賀沉的資料。
但查出來的結果,卻令他大吃一驚。
賀家世代經商,在本地也算是個大家族,如今家族裡掌權的是賀家長子賀向明,而賀沉則是他的私生子,從小養在外面,前兩年才被接回賀家。
奇怪的是,從那以後賀家就開始接二連三地出事。
不過林正揚並不關心這個,他測算了賀沉的八字命格,竟算出來八字大凶,乃是夭殤命。
但眼下此人還活得好好的,也許是機緣巧合之下有了特殊體質,可以抵擋林煜夢中那邪祟,又或許當時完全是偶然。
究竟如何,必須再等待時機驗證。
如此相安無事地繼續過了半個月,開學后的第一個假期——國慶小長假來了。
放假前一晚,306男生宿舍相當熱鬧。
李彥辰絮絮叨叨地說著話,也不在意有沒有人搭腔,一個人跟說相聲似的。
賀沉偶爾會回應他幾句,他就抓著賀沉天南海北地聊了起來,頗有種相見恨晚的架勢。
已經快到林煜睡覺的點了,他被吵得有些頭疼,不由瞪了一眼對面床鋪上的人。
賀沉接受到他的目光譴責,低低笑了一聲,開口打斷道:「我有點困了,下次有空再聊?」
李彥辰這才作罷,意猶未盡地砸了咂嘴:「那我關燈了嗷!」
燈熄滅后,陽台外的月光傾瀉而入,宿舍內一切變得昏暗朦朧。
林煜躺回床上,蓋好被子閉上眼睛。
十月初,夜裡還是有一點燥熱,宿舍又住著幾個大男生,都很怕熱,所以還在開空調。
林煜體質差不能受涼,但集體住宿不能讓其他人都遷就自己,只能蓋厚一點的被子。
然而這天氣實在煩人的很,蓋著被子熱,不蓋被子又冷,鬧得他翻來覆去睡不著。
過了好半晌,宿舍里響起熟悉的呼嚕聲,他才終於平靜下來。
意識逐漸放空時,一股陰冷的風從陽台吹來,冷得他打了個寒顫,重又清醒過來。
林煜擰起眉心,下意識望向陽台處。
這一看,神色登時變了。
他的床鋪靠近陽台,此刻能清晰地看見陽台上不知何時站了一個黑色人影。
不對,那不是人!
林煜抬手握緊貼著心口的靈玉,打算當做什麼也沒看見繼續睡。
但下一秒,陽台上的「人」轉過頭來。
身體一動不動,脖子咔咔作響,項上頭顱轉了一百八十度,以一個極其扭曲的姿勢看向他。
握住靈玉的手指驟然收緊,林煜倒吸一口氣,難以置信般睜大了雙眸。
陳森森?
怎麼會是他?
他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那張清秀的面孔就在他眼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坍塌了。
額頭凹陷下去,兩隻眼睛處是空蕩蕩的血洞,鼻樑也被折斷了,整張臉就像是被壓路機壓成了一個血肉模糊的肉餅,血合著肉一片片嘩啦啦往下掉。
「啊——」林煜控制不住尖叫一聲。
「林煜?」一道低沉磁性的嗓音響起,賀沉第一時間翻身躍下床,「發生什麼事了?」
「有、有……」林煜低頭捂住臉,聲音抖得不成字句。
從小到大,他見過很多鬼,大多數形狀可怖,開腸破肚的也不在少數,雖然每次都會親眼看到都會害怕和噁心,但他早就逼自己學著視若無睹。
然而這一次,他再也沒辦法控制自己的驚懼。
站在陽台上的那隻鬼,是他的同班同學,以那樣慘烈的死狀出現在他面前。
賀沉站在床邊,大手握住他的手臂,安撫般捏了捏,低聲問道:「有什麼?」
林煜抬起顫抖的手,指向陽台:「陽台上有……」
賀沉眉頭緊鎖地看向陽台,除了晾曬的幾件衣服什麼也沒有。
「啪」的一聲,頭頂的大燈亮了起來。
其他兩個室友也被驚醒了,李彥辰探頭問道:「怎麼了怎麼了?」
林煜抬起臉,那血肉模糊的鬼消失了,彷彿駭然的一幕只是他的錯覺。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把陽台上曬的衣服看錯了!」李彥辰恍然大悟,語氣調侃道,「小煜,你的膽子還是這麼小啊!」
室友們早就發現了,林煜從來不會單獨睡在宿舍里,必須有其他人在場。
林煜不知道該怎麼跟這幾個大學生解釋自己是陰陽眼的事,更不能說他剛剛看到的鬼是他們的同班同學,乾脆重新將臉埋回掌心:「沒事了……」
其他兩人睡了,賀沉再次確認他沒問題后,這才回到自己床上。
過了好一會兒,林煜一點點抬起臉,又與那雙空洞的血眼對上。
這次他努力將驚叫咽在喉嚨里,只發出「嗚」的一聲低鳴。
「林煜?」對面床鋪立即傳來壓低的呼喚聲。
只一秒,陽台上又恢復了正常。
林煜這才想起對方疑似有特殊體質,默默從床上爬下去,放輕腳步走到對面,悄聲詢問道:「今晚我……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嗎?」
昏暗中,那雙如墨的眼眸中驟然浮現一抹興奮的猩紅,轉瞬間又被漆黑淹沒。
賀沉側過臉,聲音溫柔得滴水:「怎麼了,還是害怕?」
「嗯……」林煜輕輕哼了一聲,很小聲地強調道,「我只佔你一小塊床。」
賀沉沒立即回答,似乎是在思考他話里的真實性。
林煜一顆心被吊了起來,有些忐忑不安。
雖然賀沉人很好,對他也很溫柔,但他們畢竟才認識一個月而已,室友關係好像也沒有好到可以同擠一張床……
清瘦的肩膀泄氣般往下落,就在他準備放棄時,那道曾將他從噩夢中解救出來的好聽嗓音再度響起:「上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