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世界
世界之樹的生長,斷斷續續的持續了一個整年。
那一年裡,世界之樹以外的地表狂風肆虐,腳下大地顫慄不已,匯聚在世界之樹周圍的人類與變異喪屍們沒有走出過透明的保護膜,也沒有再在樹下搭建房屋,而是伴樹而棲,見證著一個巨大的生命奇迹。
一年之後,透明的保護膜在某一天忽然消失。
而這時,世界已經大為不同。
本該無色無味的空氣都好像瀰漫著清幽的甜香,深吸一口便沁人心脾。純粹、濃厚又平和的元素波動讓異能者和變異喪屍都感到如置天堂,不用任何修鍊冥想,就算是遊手好閒著,眾人都能感受到一日千里的修為進度。
這個世界,像是被世界之樹改造成了屬於他們的絕佳生存之地。
除去已經覆蓋了目力所及的整片大地的綠色,最為矚目的改變是在天上。
世界之樹遮天蔽日的巨大樹冠直插雲霄,隱沒於層層白雲之中。風系的劍客與黑陽曾在夏飛的慫恿下,嘗試著爬到世界之樹的巔峰去,卻沒想到在抵達一定高度之時,遭遇了一層乳白的薄膜阻擋。那層薄膜看著像是雲霧凝成的,但實際上卻比任何事物都要堅硬牢固,哪怕是劍客手中的劍,也沒法破開它。
那層薄膜之後是什麼?
在這一年裡,被困在世界之樹下的人與喪屍們,難得的紛紛縱容自己的好奇心,在夏飛默許的情況下,幾乎每天都可以看見眾人在樹上上上下下,想方設法的對薄膜搞破壞,簡直將其當成了茶餘飯後的消遣娛樂。
但結果很明顯的,一年後,世界之樹停止了生長,但最上方的那層乳白薄膜,依舊堅·挺如昔。
如今世界之樹周圍的透明薄膜消失了,外界肆虐的狂風也停止了,眾人再一看,才發現乳白薄膜只是依附於樹冠,超出了樹冠的範圍,藍天依舊是藍天,並沒有什麼薄膜。
有人想從側面繞到薄膜之上看看,卻驚愕的發現,一旦他們飛到了某個高度,就會被一層無形的阻礙擋下。而那個高度,就是薄膜所在的高度。這層無形的阻礙,他們同樣無法破壞。
也就是說,雖然離開樹冠的天空看不見乳白色薄膜,但是卻仍然有透明的膜存在著。像是一個巨大的蓋子隔絕了天空與大地。
其後一場大雨告訴眾人,這層無形的膜是不會阻礙陽光雨露從天空落至地表的。
雖然好奇心求知慾仍未被滿足,但能得知這點,也是足夠了。
與天空的情況相同,世界之樹紮根地底的根系,也出了這個問題。
那是眾人開始熱火朝天的新建家園的時候,有位土系異能者挖掘太深,發現了一層黑色薄膜的存在。黑色薄膜也是無法破壞的,從此將地表世界與地底世界不由分說的阻隔開來。
可能再也回不去生活了百年的地底了。這個消息讓不少人失落了很長時間。地底世界再沒有地表好,但那也是他們大半生命都在那兒度過的地方,怎麼可能這樣乾脆的拋棄掉?
然而他們沒有太多時間去追憶去悵然,他們還有很多事要做,未來的新生活,正在他們手中蹣跚起步著。
大概是世界之樹的影響,這一年裡,所有的喪屍都進化為了變異種,恢復了思維的能力,身體也恢復了活力,甚至絕大多數都回憶起了當初生為人類時的記憶。
可以這麼說,這些喪屍們除了還帶著能感染人的病毒之外,其餘種種都與人類無異了。比起曾經的人類,他們的身體素質卻是強大了數十倍不止,或許稱之為進化后的新人類也可以。
他們的數量遠遠多過世界之樹下的異能者們的數量,儼然成為了這片聚居地內的不可或缺的重要主體。
夏飛安排了李艾爾的師父凌青教導這些變異種們修鍊方法,而凌青則乾脆的把重擔教給了黑陽,理由是黑陽已經成功修鍊了功法,而黑陽作為變異種,教起同類來一定得心應手。
於是黑陽變成了黑陽老師,認真的帶領著一批又一批的學生。其中之一就有溫游歌,他恢復了神智——夏飛說大概是因為地底那層黑膜,讓罪惡之城的boss的精神力沒法透過來操縱影響溫游歌,要麼就是那boss已經死了。畢竟地表變化這麼大,也不知道黑膜下的地底世界究竟還存不存在。
經過了這一年,學有所成的變異種帶著新進化的變異種,世界之樹下的學習氛圍日益濃厚。
而變異種們找回了思維、感情與記憶,雖然不免的為曾經走失或逝去的親人朋友們感到悲傷,但畢竟距末世已經百年過去了,他們幸運的從喪屍重新找回活著的感覺,又怎麼能不珍惜眼前?
因而在一年的朝夕相處中,有不少變異種與熟悉的變異種相識相愛,組成了一個個家庭。嗯,值得一提的是,這裡面師生戀的比例最大了。
如今也已經有不少家庭孕育了新的生命,像是黑陽一樣的,由喪屍孕育的孩子。
現在反倒是真正的人類這邊,異能者的生育能力越來越弱,因為大家的修為都已經越來越高,根據越強大越不容易生育的原理,異能者們不由的苦笑接受了一個事實——或許以後,生存在這個世界上的主流生命將不再是人類,而是群體日漸龐大起來的喪屍變異種們。
「大概我們應該把人類的這個名號讓出去了。」夏飛這麼說,「比起身體開始能量化的我們,反而是變異種們有血有肉,更接近末世前的人類吧?」
但如果他們不是人類了,又是什麼呢?
異能者們看著自己能量化的軀體,紛紛茫然了。
「等哪天全身都能量化了,應該就知道答案了。」劍客冷淡的不拿這個問題當問題。
之後又過了十年。
由凌青創造的原始功法,在變異種們的摸索學習中,由於個體適應性的不同,又被改為了眾多有所差別的其他功法。雖然走了彎路錯路的很多,但也有成功的。
夏飛的研究所也每隔一段時間就能推出新的成就來。
新世界的物產物資豐富到讓人眼花繚亂的程度,夏飛他們的研究所,就是花個百年的時間,也絕對摸不清楚這片大6的底細。但僅僅十年間收穫的,就讓眾人的生活水平上了幾個台階。
人口基數的增長,讓眾人不再在世界之樹下群居生活。以世界之樹為中心,廣袤的大地上,已經到處出現了變異種們和異能者們的活動身影。
在喜歡的地點安家,熟悉的朋友們將家建立在一起,就形成了一個個微型的小村落。
還有想走遍這片大地的,輕車簡從的,瀟瀟洒灑的就從世界之樹出發,踏向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于美人也走了。
他是第二年走的。
原因黑陽覺得他都能猜到——因為唐哲大哥一直沒有消息。
世界之樹的生長異變前,唐哲大哥應該還在地底世界。但現在地底世界已經完全與地表隔絕了……黑陽想,美人大哥是去找唐哲大哥了吧?可是唐哲大哥如果被困在地底了,又該怎麼辦呢?
他想著美人大哥臨走時安靜的淺淺的微笑,一點兒都不像是美人大哥的微笑的那個笑容,還有美人大哥眼中隱隱的堅定執著,好像明白了些什麼。
美人大哥一定堅信著,終於一天可以和唐哲大哥相遇。
就像他堅信著,自己那對不靠譜的爸爸媽媽一定能從遠方平安歸來——雖然已經十年沒有他們的音訊了。
遠行的人還有溫游歌。
他在第三年的時候想起了人類時候的記憶,之後只給黑陽和艾爾打了聲招呼,便離開了。他說他想四處走走,看能不能找到當初和他一起變成喪屍的兒子。
「我其實是叫溫宥柯。」他走時頂著劍客凌厲如刀的眼神,拍了拍黑陽的腦袋,笑得溫和,「雖然溫游歌也挺好聽的,不過不把名字改回來的話,我怕跟以前的家人朋友們錯過。叫我溫宥柯吧。」
「宥柯叔?」黑陽眨巴著眼睛,彆扭的改口。
「嗯,對。」溫宥柯微笑著說了「謝謝」,然後朝劍客擺擺手,朝著北方的方向走了。
第八年的時候,夏飛得瑟的向眾人宣布他成功步入七階——全身能量化的階段。
「不是人了有什麼好得意的?」劍客涼涼的嘲諷,一字一頓,「你,不,是,人。」
夏飛眼角跳了跳,笑得春暖花開的來到樹冠的乳白薄膜處,輕輕一躍——他整個人都穿過了薄膜,消失在眾人眼前。
幾個呼吸后,眾人又看他從薄膜中跳了出來。
黑陽奇怪的伸手摸摸薄膜,硬硬的,還在。
「七階后就可以上去了。」夏飛眯著狹長的眸子,盯著劍客調戲的笑,「想知道上面有什麼嗎?想要我告訴你吧?」
劍客拉著小黑羊轉身就走,等不了多久他自己就能晉級七階了,誰稀罕?
「真不可愛。」夏飛拉著穆雁行哀怨的碎碎念抱怨,「末世剛開始那會兒,艾爾多青澀可人呢。」
穆雁行無語的看他:「你確定記憶沒有混亂嗎?」李艾爾從一開始就是這副德性了吧?
後來夏飛還是向大家公布了這個情報。
在乳白色薄膜之後,是另一片大地,或者說是另一個世界。地表如雲層霧靄一般,是白蒙蒙的,元素的濃郁程度是他們現在這兒的百倍千倍——每一口的呼吸都是絕妙的享受。最實惠的,是對他們能量軀體的完全鞏固,只要呆在那兒,他們就永遠不用擔心身體的能量有一天會消散。換言之,他們可以以能量體的方式,永久的存在下去。
那兒是七階異能者的天堂。
為了夏飛口中的天堂,異能者們開始了新一輪瘋狂的修鍊。
在劍客差一步到七階的時候,世界之樹又發生了一件大事。
此前世界之樹上盛開各色的花朵,終於凋謝了,結出了一顆顆小巧的果實。果實的果皮是半透明的,因此眾人可以看到,在果實內部,有一個小小的生命在被孕育著。
這些小生命引發了圍觀熱潮,所有人都開始期盼著果實成熟的那一天,想親眼看看,果實中的小生命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第九年的時候,一顆藍色的果實像是泡泡一般飄離了樹枝,落到了地面的草叢裡。果實在眾目睽睽下裂開,一個及膝高度的精緻小孩從中站起,抖動著尖尖的小耳朵,眨巴著水藍色的清澈眼睛,好奇的注視著周圍驚嘆不已的人們。
「像是精靈一樣。」人群中有人在說。
「那就叫他們精靈吧。」一旁的夏飛走過去,親呢的捏了捏小傢伙的臉頰,「又一個新的種族呢。」
不久后,樹上的果實紛紛成熟,世界之樹上又多出了一批新的住民。
精靈不會被變異種們感染,於是純白的像一張紙似的新生精靈們,大多數都被變異種家庭領養教導。生活雖然比起以往有了變化,但卻依然和諧融洽。
之後便到了第十年。
第十年的冬天,李艾爾成功晉級了七階。
當時下了一場大雪,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黑陽在樹下等著劍客從乳白色薄膜之後回來,撐著下巴望著天空,耐心的算著時間。
傍晚的時候,帶著一陣微風,劍客落在了他的身前。
「坐在這裡幹什麼?」劍客皺眉,「又偷懶嗎?」
劍鞘毫不留情的敲了一下揚起笑臉的黑陽:「夏飛說了,你的實力修鍊到了七階,同樣也可以進入那層薄膜,你怎麼就不努力點?」薄膜后的世界真的很美好,他想讓這小鬼親眼見見——不,已經不是小鬼了吧?
李艾爾看著黑陽開心的站起來,冷淡的眸子染上了柔色,已經不是小鬼了,連個子都比他高出了一截。稚嫩青澀的容貌變得成熟深刻起來,柔和的線條也已經有稜有角,俊美得令人怦然心動。
不知不覺間,小鬼的變化已經這麼大了。
「今天不是偷懶。」黑陽笑眯眯的抱了抱劍客,然後拉著劍客的手,朝著遠處的白雪地跑去。
這傢伙又想做些什麼?劍客卻是順從的跟了過去。
在跑到一半的時候,黑陽縱身拉著劍客飛起,迎著風滑翔至一片空地之上,這才牽著劍客的手,微笑著示意劍客往下看。
李艾爾不明所以,卻隱約有幾分笑意。
和黑陽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有新鮮的東西,他已經習慣並且上癮,期待著還樂此不疲。
他低下頭看,然後怔在那裡。
恍惚間好像看到了他和黑陽第一次從地底爬出來的那個夜晚,同樣是個雪夜,黑陽在地上寥寥數筆勾畫出來的畫——
腰上掛著把劍的人是他自己,而有著下垂眼角的人是笨蛋小鬼。兩個人靠在一起,手牽著手,都在開心的笑著。
那時他說的什麼?劍客模糊的想著,是「我比你高吧?畫里的兩個人,怎麼瞧著是一樣的高度?」這樣?
「我還會長的。這是我長大后的樣子。」那時的黑陽這麼說。
「我就說我還會長的。」身邊的黑陽輕笑著在他耳邊說,「看,艾爾,我比你高了。」
劍客偏了偏頭,看著身邊男人彎彎的眉眼,眼睛依舊如初見般清澈,下垂的眼角依舊柔和的無辜又無害,他不由的湊上去輕吻這人的眼睛,其實還是沒有變。
個子長高了,肩膀寬了,胸膛也不單薄了,但是這人還是沒有變,一如初見。
「不管是小鬼還是大人……」劍客淡漠的嗓音低啞微沉,像是飽蘸了濃郁的感情,輕輕撩撥著人的耳膜,「我都很喜歡。」
他難得一次這樣坦率直白,黑陽驚喜的眼睛閃閃發亮,唇角揚起了高高的弧度。
然後他按住劍客的腦袋,認真的對著劍客的唇瓣吻了下去。
舌尖舔過薄薄的唇邊,蛇一般的滑進溫熱的口腔里。
這是他們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吻。劍客晉陞七階,全身能量化后,黑陽才敢這樣親吻他日思夜想的兩瓣唇。
他等了近二十多年。他覺得,從在地底世界第一眼見到劍客開始,他就在等待了。
美味的果實已經到了嘴邊,但他卻不急,以最大的耐心和溫柔,細緻的探索著劍客口腔的每一個角落,這兒那兒……生澀的觸碰著對方柔軟的舌尖,交換著彼此的津液與氣息,由靈魂升起的完滿讓人忍不住的顫慄。
在半空溫柔擁吻的兩人身下,平坦的雪地上畫著一張最美麗的畫。
……
「世界樹成長起來的那一天,它撐開了天,拓開了地,它的樹冠直入雲霄,它的樹根直插地底。天空之上靈氣氤氳,地底之下魔氣肆虐。後來人們將天空稱之為神界,將地底稱之為魔界。」
——摘自《創·世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