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Chapter 1

【朱雀】

2020年四月，中國南疆，「起源」亞洲大區基地。

下午六點，天色全暗，暴雪鋪天蓋地。正值休息時間，各部門的研究員們紛紛離開實驗室，前往地面餐廳用晚餐。

隨著「叮」的一聲，電梯抵達，金屬門向兩側滑開，跟裡面站定的年輕男人抬腕看錶，然後步履從容地離開電梯，朝安檢口所在的方向走去。

電梯間附近有兩個端咖啡的女研究員，正站在落地窗前聊天看雪，聽見動靜尋聲回頭，笑著打招呼說：「唐博士怎麼不去吃飯，今天也要加班么？」

唐靖西穿著實驗室的白色防菌服，裡面倒是很平常的襯衣西褲。他身材修長，肩膀舒展，腰胯窄瘦，兩條長腿格外出挑，是個十分少見的高顏值學術派。

所以即便性格不那麼討喜，卻也不影響生命研究部的唐博士成為基地深夜話題的熱門人物之一，在內部論壇的匿名板塊還有專門tag，人氣常年居高不下。

腿長的人走路帶風，白大褂的衣角會輕輕飄起，是基地內獨有的制服誘惑。

唐靖西聞聲停下腳步，衣擺回落，服服帖帖地遮擋住一雙長腿。他對兩人沒什麼印象，但出於禮貌還是略一頷首，回答說：「嗯，晚上還有工作。」

「你們真的好忙啊。」邊說，研究員妹子邊朝他要去的方向看了看，試探著問，「那您這是要出外勤？」

唐靖西道：「不是，部門來了個新人，我去接他一趟。」邊說邊敲了敲腕錶，「應該快到了，我先過去，失陪。」

基地一層燈火通明，四壁儘是窗明几淨的巨大落地玻璃，將室外壯闊罕見的沙漠雪景展露無疑。

路過時唐靖西漫不經心地朝外面看了一眼，隱約感覺雪勢似乎是比上午那會兒更大了。

按理說南疆氣候穩定，空氣乾燥，全年都少有雨水，更別說是四月飛雪。但近一年氣候異常時有發生，久而久之也就見怪不怪了。

收回視線，唐靖西抬頭看向安檢口，正瞧見玻璃幕牆的另一面有個背對這邊、坐在行李箱上看書的年輕人。

這是基地的第三道安全檢查，要求非常嚴格，如果沒有內部人員親自帶領，即便來人資料手續齊全也不會放行。

唐靖西給值班人員出示證件，再刷磁卡開門，對看書那人喚了聲：「樂樂。」

年輕人穿了件很潮的紅白拼接帽衫，兜帽戴得極低，下面是一條收腿露腳踝的休閑褲，腳上踩了雙老爹鞋。看模樣打扮跟搞科研的半點不沾邊，倒像是個青春逼人的高中生。

叫他沒反應，唐靖西只好走過去，伸手一拉帽子，又叫了聲：「余樂！」

年輕人看書入迷，而且恐怖故事正好進行到驚悚環節，這麼被猝不及防地拉掉帽子登時嚇了他一大跳，激動之下帽子下邊的金色假髮也一起掉了。

唐靖西：「……」

唐靖西拎著假髮有些想笑，眉梢一挑，問：「什麼情況？」

「美國那邊不放人，不過我有一腔愛國情懷，托國安部做了本假護照，費勁巴拉才回歸祖國的，想不想我？」余樂摘了耳機胡亂揉進衣服口袋，掏出護照，給唐靖西看上面那張金髮藍眼的外國人照片。

唐靖西對照片沒興趣，把擋在眼前的那隻手按下，淡淡道：「還以為老師能保你，沒想到也不行。」

余樂把那本《寂靜嶺》實體書夾進腋下，很是無奈地聳了聳肩：「他哪裡會保我，國家面前沒情分好嘛！這學期開學到現在找我談了不下六七回，報的待遇一次比一次高，三句話不離讓我留在『起源』總部，替他們老美做事，煩都煩死了！」

這地方不適合閑聊，唐靖西幫他拉行李，兩人穿過第三安檢口。

唐靖西道：「其實老師也給我打過電話。」

他們是留美的校友，在斯坦福攻讀生物電子學博士，唐靖西比余樂要年長兩歲，一畢業直接被徵召回國，進入基地從事研究工作。

「能想到。」余樂說，「師兄沒答應吧？」

唐靖西不甚明顯地勾了勾嘴角：「顯而易見，不然今天就要換了人來接你了。」

不多時，兩人走進電梯，各自站定，自覺停止交談。

電梯裡面的環境太封閉了，結構攏音，一舉一動都逃不過角落裡的那隻電子眼睛。

其實不管是唐靖西還是余樂，但凡自主同意進入基地的人都不會有莫須有的心思。只不過這是一個特殊的地方，涉及當今世界最機密的研究課題，在這項課題下，人類空前團結，同時又各具私心，進而導致了眼下對於科研人才的爭奪。

這一切要從三年前說起。

一種古怪的地質變化出現在美國大峽谷。

一夜之間，峽谷將近四分之一的地面物消失無蹤，而裸露的深坑下竟然藏有一個從未被衛星捕捉到的天然雨林。

幾個月後，同樣匪夷所思的現象出現在塔里木盆地——地面物消失，露出深坑，只不過這次不是綠洲，而是一片成分與海水無異的內陸鹹水地下湖。

這種現象推翻了長久以來對地質結構的理解，因為在地面世界之下竟然還隱藏有無數個完全獨立的空間。

於是由最先出現地質變化的美國牽頭，以各大洲的主要國家為核心，誕生了無國界組織「起源」，致力於對地下「第二世界」的研究。

但最詭異的一點在於，第二世界只存在有一種尚未孵化的蛋。

就在一個月前，南疆基地在地下湖底發現的三枚巨蛋的其中一枚，終於孵化了。

不消片刻，電梯在負七層停下。

唐靖西的助手等在外面，見博士回來忙主動接過他手裡的行李箱。唐靖西給余樂介紹：「這位是小周。」然後又對助手說，「之前提到過的新人，余樂，余博士。」

「周哥好。」余樂笑得眉眼彎起來，頂著頭黑毛，跟眼球覆蓋的天藍色瞳片違和感爆棚，「以後多指教！」

「余博士客氣了。」小周說，「我幫你把行李先送去房間了，背包要不要也給我？」

余樂擺擺手示意「不用」，道：「多謝。」

等助手離開，唐靖西對余樂說：「我這個助理人不錯，改天讓他帶你熟悉環境。」說完，他查看時間，又道，「還早，你餓么，是想先吃飯還是先休息？」

「我想看看那隻孵化出來的生物。」余樂抬眸迎上唐靖西的眼睛，「現在算正式入職了吧，有許可權么？」

「理論上來說你的資料要二十四小時以後才能入資料庫，後面還得提取生物信息，建立晶元檔案，再發放個人磁卡，這些流程全部走完才會生成進入核心實驗室的許可權。」

說著，唐靖西按下「下降」鍵，電梯還停在本層，金屬門旋即打開，他舉步走了進去：「不過算了，就讓你看吧。」

余樂站在外面，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看，片刻后沒繃住「噗嗤」一聲笑了。「我說師兄！」他跟著走進電梯，「你也忒正經了，要不是知道你今年才二十八，說八十二我都能信。」

唐靖西斜睨了他一眼，臉上波瀾不驚，眸底倒是緩緩浮起了一絲笑意，反問：「我有那麼老么？」

「模樣是沒問題，就是正經起來跟個老頭子似的。」余樂說，「對了，新物種的命名定了么？我聽說好像還得幾個分區一起討論？還有咱們孵出來的小寶貝叫什麼，上面考慮出結果了？」

「那可不是個小寶貝。」糾正完，唐博士認真回答，「第一批蛋畢竟是美國發現的，按道理來說命名權歸他們。至於實驗體03的名字……」他輕輕嘆了口氣，「暫定叫『朱雀』了。」

余樂：「？？？？」

「不是。」余樂哭笑不得，「上面取名怎麼都跟開玩笑似的？」

「誰說不是呢？光名字的由來說明就給我發過來了一個500M的文檔，太長了，懶得看，好像是根據星象得來的？」唐靖西提起這事就覺得好笑，語氣半是諷刺，「只能辛苦準備多語種報告書的同事了，那文檔的內容翻譯起來可不輕鬆。」

余樂深以為然，原本就對形式主義嗤之以鼻，這會兒更是十分贊同地點了點頭。

說話間，電梯抵達負十八層。

晚休期間只有當值的工作人員，走廊里安安靜靜。

唐靖西先帶著余樂去滅菌室站了幾分鐘，然後拿了件自己的工作服給他，兩人準備妥當，朝最裡面的核心實驗室走去。

這裡是基地的最底層，空間開闊，實驗室層高十米，安設有一座盛水量數百立方米的巨型水槽。為了還原真實地下湖的環境，除去必要的熒光指示燈外，實驗室里沒有任何直接照明，光線僅來自水面之上一抹幽藍的模擬光。

數控門在身後閉合，四下具靜。

唐靖西仰頭看向面前高聳黑沉的玻璃水槽，腦中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他第一次跟那頭怪物對上視線的情景。

「安全係數好像不那麼高啊？」余樂在他身側站定，起手敲敲槽體，「這玻璃的抗壓性怎麼樣？」

唐靖西道：「三十公分厚，防爆抗壓，理論上要被五十公斤的烈性□□轟才可能產生裂痕。不過安全係數的確降低了，一開始還得穿隔離服，後面沒兩天就取消了。」

「怎麼說？」余樂追問。

「除了外表以外，」唐靖西注視著幽暗的水槽深處，「朱雀跟人類沒有任何生物學意義上的差異，是別無二致的。不考慮你所看見的那些特殊結構，即便說他是人，也不會有任何問題。」

余樂聞言怔住，似是久久沒能領會文字背後的含義，半晌后，他依然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這怎麼可能……？」

話音沒落，深入水底的那縷藍光倏而晃動，水流被擾亂，魚尾掃動，一抹黑影自暗處現身，全無避諱地接近缸壁。

那生物高大的身影擋住光線，如水藻般濃密的長發飄散開來。他的肌膚被海水浸泡得蒼白冰冷，像淋了一層沒有溫度的釉，胸腹袒露的肌肉輪廓分明，線條柔韌而又充滿力度。他的腰部窄而勁瘦，肌理分明，兩道人魚線直深入腹下，隱沒於一排排鋒利的鱗片后。

那條粗壯的魚尾猶如深水之下的一道黑影，生著倒刺的側鰭隨水流緩慢擺動，刺須搖曳，像極了柔軟卻帶毒的海葵。他低下頭顱，注視著玻璃另一端的兩人，過了半晌，他選擇了更為熟悉的那個。

眼睫垂下，猩紅的瞳仁略微收緊，目光一瞬不瞬地睥睨而下。

唐靖西對這個眼神印象深刻，跟紀錄片中的案例一模一樣——是那些棲居草原的肉食性獵食者，在看中羚羊時會表露出的露骨貪婪。

是陰暗的，帶笑的，不加掩飾的佔有慾和危險感。

只可惜，唐博士並沒有成為獵物的興趣，尤其是在自己的研究對象面前。

「看夠了么？」收回視線，唐靖西轉而看向余樂，淡淡道，「看夠了的話，就跟我走吧。」

——ToBe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