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Chapter 4

【大校】

「啊……博、博士！」仟仟尛哾

「唐博士！」

「師兄？」

隨著電力恢復，整座核心實驗室亮如白晝。眾人的視線不覺匯於一處，神色有疑惑也有驚恐，卻無一不是盯著唐靖西持槍的那隻手。

——而槍口正直指向試驗台上依然昏睡的朱雀。

難道是錯覺？

唐靖西並沒有收槍，握住槍托的手臂不甚明顯地微微打顫。他凝神注視著朱雀冷白而平靜的臉，一時間思緒千萬。

怎麼可能會有這麼真實的錯覺？

「師兄？！」見人沒有反應，余樂徑直起手握住槍身，拇指卡進扳機後面防止走火，再緩緩按下唐靖西的手臂，「你看上去臉色不太好，要不要休息一下？」

待他說完許久，唐靖西失神的瞳孔略略一顫，繼而側目迎上余樂的眼睛，難以置信地問：「剛剛斷電，你有沒有什麼奇怪的感覺？」他又緩緩掃視過在場的其他人，「你們也沒有嗎？」

意識到出了問題，警衛隊長快走幾步上前，對唐靖西道：「唐博士指的『奇怪感覺』是什麼？您是受到攻擊了嗎？可是——」話並未說完，他猶疑著看向毫無動靜的試驗台。

唐靖西不置可否，把槍收回貼身槍袋，又拿起先前失靈的手電筒試了試，功能已經恢復了正常。他重新走到試驗台旁，再一次觀察朱雀瞳孔的受光反應，這回沒有了異樣。

靜了半晌，他頭也不回地宣布：「今天的檢查到此為止，給我調實驗室的全部監控，所有參與檢查工作的研究員出一份報告給我，詳細一些，尤其是關於斷電以後的部分。」

話閉，他又特別對警衛隊長交代：「通知大校，我要見他。」

兩小時后，「起源」南疆基地地面三層，總控室會客廳。

此時戶外正值正午時分，連日以來的降雪難得停了，雲開霧散，刺目的陽光傾瀉而下，季風拂動，在沙海表面捲起一股金色的旋風。

唐靖西長身而立於一面落地窗前，手裡捧了杯多糖濃茶，沸水滾燙，瓷杯又薄，奈何他雙手冰冷，饒是如此也久久難以緩回一絲熱氣。他身後的茶几上放著慣用的筆記本電腦，屏幕被劃分為四塊，各自顯示有不久前核心實驗室的監控畫面。

這座基地內不存在監控死角，試驗台又處於顯眼位置，監控探頭們配備有先進的紅外夜視功能，確保不會遺漏分毫。在那短短几分鐘的黑暗中，畫面內沒有一絲異樣出現，唐靖西只能看見自己後退了幾步，體態不自然地僵直，緊接著一個推搡動作，他如同失控一般拔出了配槍……

然而他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沒有異樣就是最大的異樣。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動靜，一個男聲吩咐道：「你們等在外面，我和唐博士有話要說，這段時間禁止一切打擾。」緊接著門被打開，腳步聲入內，唐靖西尋聲轉過身來。

來人身材高大，肩寬胯窄，成標準的倒三角，雙臂與兩腿健碩修長。他著駐軍軍官制服，腳踩戰術軍靴，一身暗色將男人刀刻一般的五官襯得格外俊朗，顯得英氣逼人，而眸光卻靜如黑水，無波無瀾。

兩人視線接觸，男人露出了難得的一絲笑意。

他叫虞世霖，紅色世家出身，年紀輕輕位及大校，負責管理調度整座南疆基地。

當初「起源計劃」由美國牽頭，大國聯動，薈聚尖端科學家，明裡研究「第二世界」的地質異象，實際上皆由軍方掌控，是當今世界各個大國國力和財力的較量。所以儘管技術人員最為寶貴，可是在基地內，虞大校才是名副其實的一把手。

憑藉年輕有為、冰山氣場、模樣英俊，虞大校有幸在基地深夜論壇的匿名版塊也有一條專屬tag，熱度和唐博士不相上下。雙方版主還不時互動，搞搞同人作品聯誼什麼的，畢竟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既然自己吃不到，那就讓他去禍害另一朵高嶺之花好了。

放到現實當中，兩人父輩是戰友，母親又經常喝茶打麻將，虞世霖比唐靖西年長几歲，自詡大哥，是看著小弟弟長大的。對此唐靖西頗為不屑，回敬，要想做我大哥，IQ過180了嗎？

可以說是私交甚好了。

隨著房門閉合，虞世霖隨手脫掉軍服外套，鬆開襯衣風紀扣，十分隨意地在就近的沙發上坐下來。他餘光掃了一眼茶几上的筆記本，心下瞭然，但還是對唐靖西道：「怎麼有空找我？」

「我違紀了。」唐靖西在旁邊一組沙發落座，放下茶杯，而後取出配槍也擱上茶几，再朝虞世霖推過來。

作為世界上首次成功孵化的巨蛋生物，朱雀對於研究地下「第二世界」的意義非同一般。再沒有受到任何實質性攻擊威脅的情況下，唐靖西持槍就是違反了國際約定，所以不等虞大校召見，他便自己來領處分了。

虞世霖不著急開口，眸底笑意加深，首先將槍推回了唐靖西面前，好整以暇地說：「這裡沒有外人，你對我不用這麼見外。這是給你防身用的，它這次沒有攻擊你，不代表今後不會，更不代表不會有其他人或者生物對你產生威脅，你拿著我才放心。」

唐靖西放鬆下來，向後靠上沙發背，肘部支著扶手，看似十分疲倦地用兩指捏住鼻樑。靜了一會兒，他說：「監控你看了嗎？」

「看過了。」虞世霖邊說邊給唐靖西的茶杯里續了些熱水，又試了試杯壁的溫度，確定不會太過燙手才給對方遞過去，「警衛員說是你連續工作太疲勞了，加之突然斷電，整個人過於敏感，所以才出了意外。」他頓了頓，神色忽而變得極為專註，片刻后復又補充：「可我不這麼認為。」

唐靖西捧起茶杯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只是道：「說出來你可能不信。」

「那也要先說給我聽才行。」虞世霖很有耐心地說，「況且我什麼時候不信過你？正是我因為信任你，所以才會把這麼重要的項目交給你做。」

唐靖西聞言抬眸迎上對方的眼睛，在腦中簡單組織好語言，這才開口：「我最近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像是有人在看著我，不管工作還是休息，哪怕在我入睡以後的夢裡。」

「能不能具體一點？」虞世霖略微眯起雙眼，聲音像是在誘導，「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都有什麼樣的舉動，是不是已經讓你感受到了威脅、沒有安全感，所以才會做出拔槍的舉動？」

唐靖西緩慢點了點頭，將斷電后自己感受到的一切和盤托出，然後道：「當時我明顯感覺面前有人，他離我很近，我能感受到對方呼吸時的氣息，然後那人說出了一個詞，聽發音很像是『伊薩』。」

「其他人沒有相同的感覺嗎？」虞世霖問。

唐靖西如實回答：「還不清楚，不過我已經吩咐下去讓研究員們打報告了。」說完，他靜了幾秒，聲音緩和下來，復又補充：「所以我並沒有針對朱雀，只是因為我明確感應到在斷電以後身邊多出來了一個東西……」

「當然，作為負責人我沒有管理好自己的情緒，險些誤傷實驗體，我願意接受處分。」

「處什麼分？」虞世霖簡直要被他氣笑了，陡然拔高音量，伸手毫不客氣地在唐靖西腦門上用力一推，「出於自保，又沒造成任何後果，我在你心裡就是那麼不近人情的人？」

唐靖西直接被推懵了，而且很痛，下意識伸手去揉腦門，心想肯定紅一片，不知道等會兒能不能消下去，不然被外面的人看到肯定又少不了嘰嘰喳喳的。如此一想，他再看虞世霖的眼神就難免帶上點小情緒的怨意，端著的氣場鬆弛下來，不再綳得跟根快斷了的弦似的，頓時就多了幾分青年人的真實感。

虞世霖忍不住笑了：「別揉了，越揉越紅。」

「那你還隨便動手！」唐博士還是有點放不開，只表現出小怒，不願破功，於是怒氣值不足，反而漏出幾分驕矜來，「我最近大概是真的有點累了，睜眼閉眼都是朱雀，連晚上做夢也是他。」

「工作很辛苦？」虞世霖道。

「如果真是工作辛苦那反倒好了。」唐靖西說，「朱雀的各項體征都太穩定了，沒有異樣我們就沒有研究方向，感覺每次進行全項檢查都是在浪費時間，我換個通俗一些的說法——」

他想了想，繼續道：「就比如你，身體健康、四肢發達，但我懷疑你有病，所以天天拉著你做體檢。可檢查結果就是沒有問題，完全驗證不了我的猜想，但還必須做下去，就很難受！這樣說你能明白吧？」

虞世霖：「……」

虞大校在心裡思忖，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但怎麼好像被罵了一頓呢？

唐博士正直地吐完槽，忍不住感慨：「要是能有對比樣本作為參照就好了。」

虞世霖：「其他的蛋沒有動靜？」

「沒有。」唐靖西說，「所以我擅自擬了一份申請，準備提交給總部那邊，希望可以拿到解剖許可權，打開一顆未孵化的蛋看看。」

虞世霖笑道：「這個結果可想而知，弄不好還會公開譴責你。」

「我知道。」唐靖西淡淡道，「但是我總有一種感覺，『第二世界』所處的深坑、巨蛋，以及蛋里孵化出來的生物，這些對人類來說都不是什麼好兆頭。」

「你有沒有仔細觀察過朱雀？」

他看向虞世霖，敘述的嗓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顫。

「每次我去到核心實驗室，隔著水槽與他對視的時候，我都能感受到很強烈的壓迫感。是那種獵物與天敵之間，物競天擇、逃無可逃地懸殊差距。」

「所以我迫切想要解開蛋的秘密，想找出他和人類的不同。我想給他定性，像此前被人類發現並命名的數十萬種生物那樣。我想證明在這個世界上他僅僅是一個全新的物種，而我的擔憂也僅僅是出於對於未知的恐懼。」

兩人自幼熟識，虞世霖非常了解唐靖西的為人，即便不是參與研究的一線科研人員，他也同樣明白唐靖西究竟在不安什麼。

「如果……」虞世霖道，「如果到最後都沒能給朱雀的物種定性，他的種種表徵依然證明他是人類，那又會如何？」

「你我都明白這不可能，沒有人類會從蛋中誕生，更不會具有一半的獸形，這一點無可厚非。」唐靖西篤定得出結論，而片刻過去，他又輕輕補充，「倘若最後真如你所說，那我們只能試想——人類主宰地球數千年，而如今這世界上又出現了另一種『人類』，後果究竟如何，我們不得而知，卻也不是不能想象。」

——ToBe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