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Chapter 91

第 91 章 Chapter 91

【沉默法則】

那聲音低啞沉緩,既真且欲。

那一瞬仿若夜色消散,冷雨驟停,無邊天光穿透灰塵而來。唐靖西從未見過末日景象,可此時此刻卻又好似看見了世界崩塌的衰敗與盛大。

他的心被觸動,敏感顫抖,連氣息都染上了濕意,像哮喘發作前夕,那令人錯亂的微弱窒息。

唐靖西滿心動容,有些病態的對那描述當中的滅亡充滿嚮往,卻沒有過多表現出來。他表面淡然依舊,眼底隱約浮起三分笑來,輕聲又問:「你真的沒有遺憾嗎?」

伊薩瑞爾神色極為認真,雨夜將那雙猩紅如血的眼拖進了夜色深處,於是便不自覺地多了些許不言而喻的鄭重感來。唐靖西被那種凝視所惑,視線相遇,再難移開。

「我不了解你們的過往,但我經歷了未來。」伊薩瑞爾淡聲回答,「你的所作所為早已經說明一切,與其說Jesse在彌補你的遺憾,倒不如說他在彌補他自己。」

唐靖西聞言怔神,繼而啞然失笑。

「你說得對。」

伊薩瑞爾沉默半晌,問道:「等到你恢復記憶的那天,等到你回憶起全部前因後果,對於Jesse,你會怎麼做?」

唐靖西不假思索,說:「歸根究底與我有關,不論這裡面有多少私心和私慾,他的初衷於我而言,終究不是純粹的惡意。」

「你不怪他?」伊薩瑞爾下意識擰了擰眉。

「不怪。」唐靖西篤定道,接著從容改口,「不過善意的初衷原本就不能跟善意的結果划等號,不怪歸不怪,錯也是真的錯了。」

伊薩瑞爾彎起嘴角,似是無甚在意地評了句:「你的公私分明,有時是真的很傷人。」

唐靖西也笑了:「為什麼要替Jesse說話,很熟?」

「不熟。」總監先生頓時換了口吻,冷漠中自帶兩分傲嬌,「就是試探下你對他的態度,看你對他的好能打幾分。」

唐靖西:「……」

唐靖西覺得這番莫須有的小心思非常有趣,眼下又堂而皇之地脫口而出,那感覺……就顯得更加有意思了。

「為什麼那麼在意Jesse?」唐靖西笑著調侃,「伊薩,作為人工智慧,你實在太容易吃醋了。」

伊薩瑞爾不明所以地挑了挑眉,把陌生辭彙錄入資料庫,而後說道:「因為他是第一個。」

唐靖西旋即愣住。

「遊樂場的記憶存檔是你過去的一部分,我可以想象,Jesse的誕生對你一定意義非凡。」伊薩瑞爾道,「所以他不僅僅是第一個,也是最特殊的那個,而這些不過是暫時被你忘記了而已。」

唐靖西不置可否,沒有接話。

伊薩瑞爾推動指腹,在唐靖西細絨絨的鬢角輕輕磨了磨。

「就像對我來說,你也是第一個和最特殊的那個一樣。」

……

十來分鐘后,盤山路坡度逐漸平緩,計程車在一處草場邊緣停下,透過淅淅瀝瀝的雨,可以隱約瞧見不遠處飄搖微弱的一點燈火,以及火光更後方,那座漆黑古舊的建築。

孤兒院地處山腰,背後是深不可測的針葉林。眼下臨近午夜,除去守門崗亭的一盞油燈外,其餘各處均是漆黑一片。

根據暗網檢索結果,本次參與的25名玩家全員存活,可一眼瞧去,唐靖西只覺得這地方鬼氣森森,全然沒有半點活人存在的跡象。

他撐傘下車,抬眸看向黑燈瞎火的建築。

深夜靜默,詭異感呼之欲出,唐靖西說不出具體哪裡不對,可當初看見全員存活時松下的那口氣,這會兒早已重新吊了起來。

「先別擔心。」伊薩瑞爾說,「過去看看。」

唐靖西平平「嗯」了聲,將雨傘遮過伊薩瑞爾頭頂,兩人並肩朝孤兒院走去。

先前有路過指示牌,猩紅孤兒院原名瑪麗收容所,想來也是由於變故突發,所以才多了個嚇人的別稱。深山老林,深夜降雨,氣氛烘托到位,這要是不鑽出個什麼東西嚇人玩,那多對不起背景設定啊!

再加上這輪密室本身就是對轟癱系統的懲罰,這裡面喬臻又是名副其實的頭號違規者,那麼ENICA分配給他的新密室想來是跟輕鬆完全不沾邊兒了。

隨著距離接近,建築的模樣開始可以辨認。

那是一棟年代感十足的四層建築,模樣中規中矩,看不出時代和風格。前院空空蕩蕩,正中間有座沒有噴水的噴水池,角落裡安設有供孩子們使用的遊樂設施。

雨夜無風,可唐靖西瞧得分明,鞦韆架搖搖晃晃,鐵鏈抻直,牽引末端模板有節奏的前後擺盪。

像……鬧鬼一樣。

只可惜唐博士不怵鬼,尤其不怵編程語言搭建的3D模型,於是隨意瞧了兩眼便興緻缺缺地收回視線。

孤兒院四周高牆圍攏,正面一扇鐵藝大門,被水汽淋得濕漉冰冷,由手腕粗的鐵鏈鎖死,就差跟門口立塊生人勿進的牌子了。

「有什麼想法?」唐靖西問。

伊薩瑞爾視線斜睨,淡聲道:「門衛房裡有人。」

唐靖西尋聲看去。

門衛房逼仄狹小,跟外把手上掛了盞被油泥糊住的油燈,窗口內烏漆嘛黑,看不出有人有鬼。不過既然伊薩瑞爾說有,那裡面就必然真有東西。

唐靖西道:「一般來說,進密室搶人需要敲門?」

「沒經驗。」伊薩瑞爾坦言,「隨你喜歡了。」

唐靖西不再多說,來到鐵門右側,撥開圍牆密布的藤蔓植物,單手摸索進去,找到門鈴按了兩下。

那東西觸感鈍澀,顯然少被使用。

通常來說,門鈴只會在室內響起,訪客無法聽見。見門衛房遲遲沒有東西,唐靖西也不確定這鈴還有沒有用,不禁附身挨近了些,想檢查一下到底有沒有通電。

恰在此時,身側不遠處倏而響起一種「桀桀桀桀」的怪笑。

那聲音啞而尖細,嗚嗚咽咽,彷彿這雨夜裡藏了只喉嚨被硌破的貓,哭得傷心又瘮人。這麼一來,饒是唐靖西也不由得心下一沉,脊背肌肉瞬間繃緊。

與此同時,有人徒然身後扣上他肩膀,一氣呵成地施力一拉。唐靖西猝然後撤,就那麼全無抗拒地撞進了伊薩瑞爾懷裡。

他抬頭看向鐵門的另一側。

不知何時開始,牆角的陰影竟后多了個東西。

「這是……人?」唐靖西眉心淺蹙,不確定道,「是玩家?」

「不是。」伊薩瑞爾神色冷峻,右臂環過唐靖西雙肩,將人嚴絲合縫地禁錮在身前。然後,他揚起左臂,五指齊動,比特流凌空射出,精準釘入圍牆磚縫。

隨著「啪」的一聲爆響,牆面破裂,碎石飛濺而出。

躲在後面的東西受到驚嚇,登時嚎啕大哭,剛要抱頭鼠竄,卻一不留神腳下打滑,亂七八糟地滾到大門中央。

唐靖西:「……」

伊薩瑞爾:「……」

失去遮擋,他們總算看清了對方的樣貌。

那是個矮小圓潤的女人,身上套了件骯髒破爛的修女服,跟泥地里滾上幾圈后當即人樣全無。她努力縮瑟起肥胖的身體,像是在害怕,也像是神志不清的瘋癲,一邊哆嗦,一邊從手指縫裡偷偷打量一門之隔的不速之客們。

「她是NPC?」說著,唐靖西目光一滯,他注意到修女嘴部有傷,滲透紗布的血液顏色還非常新鮮。

「嗯。」伊薩瑞爾道,「從密室背景考慮,安排這樣的NPC還算合理。」

話音沒落,門衛房那邊總算有了動靜。

木門打開,有人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四下巡睃一圈,他看見了蜷縮在大門前的瘋修女。

「瑪麗!」

男人驚呼一聲,這回不再遲疑,他手忙腳亂地鑽出屋子,順手取下油燈,近乎連滾帶爬地跑到修女身邊。

守門人是個嚴重駝背且面貌醜陋的中年男人,他左眼瞎了,眼球被取出,只留下黑洞洞的眼窩。男人很瘦,兩條胳膊皮包骨頭,他扔下油燈,費力抱住那個名叫瑪麗的瘋修女,卯足全力把她從泥地里抱起來。

「噓……噓……告訴我,出什麼事了呀?」他輕聲安撫,用骯髒的手去整理女人更加骯髒的頭髮,「不可怕,不要怕,沒什麼好怕的,只是天黑了些,還下了雨……」

瑪麗繼續嗚咽,聲音卻低了很多。她茫然仰頭,守門人便用外套袖口去擦她臉上的泥,不時輕拍兩下,像是在哄不聽話的孩子。

「現在知道怕了?」男人說,「那以後晚上不要亂跑,知道了嗎?」

瑪麗被紗布蒙住的嘴斷斷續續發出哼叫,她依然瘋瘋癲癲,聽不懂人話,卻很奇妙的不再顫抖,變得放鬆雀躍起來。雨水將她臉上的污跡沖刷乾淨,露出白嫩的皮膚和一雙大而好看的黑眼睛。

守門人鬆了口氣,這才抽空看向鐵門另一側的兩人。

「你們是……?」他僅有的眼睛眯起來,努力辨認,「新人嗎?」

唐靖西說:「算是吧。」

守門人狐疑地皺了皺眉,搖著頭說:「不可能,密室開始后不可能再放新人進來,你們是誰?」

唐靖西沒急於回答,而是側頭看向伊薩瑞爾。

兩人短暫對視一眼,伊薩瑞爾道:「我們來找人。」

「找人?」守門人聽得雲里霧裡,「你們是監督還是玩家,要找什麼人?」

伊薩瑞爾:「找參與這間密室的人。」

守門人臉色凝重,以一種審視的眼神打量伊薩瑞爾,顯然並沒有相信他。然而他沒再質疑,只是揮手驅趕,輕描淡寫道:「不管你們是誰,都回去吧,這裡沒人。」

「怎麼可能?」唐靖西說,「會話組明明顯示這批玩家全部存活,為什麼你要說裡面沒人?」

聞言,守門人波瀾不驚地扭頭看過:「看來你們是玩家了?能隨便進入其他密室的玩家,我還是頭一回遇見。」

唐靖西不想廢話,只是說:「回答我的問題。」

「能找到其他密室,你們肯定不是新人。」守門人慢條斯理地嘆了口氣,「既然不是新人,我想你們多少都應該了解密室懲處的原理。年輕人,你認為存與亡對密室來說,有意義嗎?」

這話乍聽答非所問,仔細一品又覺得深意十足。

唐靖西難得被問住,一時間竟有些無言以對。

「對密室而言,存亡只是狀態,是後台反饋給前端的展示數據,的確沒有任何意義。」伊薩瑞爾說,「但是,對與參與密室的人類來說,它們意義重大。」

守門人重新看向伊薩瑞爾,面部因為驚訝而顯得更加扭曲:「哦,你是監督!」他喃喃自語,視線在兩人之間來回打量,「人類和監督……哈,真有意思!」

「現在可以回答問題了。」伊薩瑞爾說。

守門人點了點頭,靜了幾秒,他緩緩開口:「「孤兒院」這間密室,壓根就不存在通關條件,被選中進入這裡的玩家,不過是運氣不夠靈光的倒霉鬼罷了。」

唐靖西:「麻煩您解釋清楚。」

「都是無聊的背景設定,神啊鬼啊的,不說也罷。」守門人擺擺手,「說簡單點,收容所為什麼會變成孤兒院?還不是因為進了這裡的孩子都是有進無出。」

唐靖西覺得可笑:「密室怎麼可能沒有逃離方法?」

守門人不答反問:「誰說密室一定要有逃離方法?」他咧嘴一笑,露出滿口蠟黃的牙,「你問問旁邊那位監督先生,密室設立的初衷真的是為了讓人類逃離的嗎?」

唐靖西恍然訝異,不可置信地看向伊薩瑞爾:「你早就知道?」

伊薩瑞爾略一頷首:「算是,細節記不清楚,但的確沒見過有人離開這裡。」他頓了頓,繼而補充,「在1024座避難所中,沒有逃離的先例。」

「可是……」唐靖西不那麼淡定地抿了抿唇,「可是會話組顯示,這裡面存在25名!倖存的!參與者!這又要怎麼解釋?」

沒等伊薩瑞爾回答,鐵門裡的守門人幽幽笑道:「倖存只能說明他們不符合人類對於『死亡』的定義,況且,活著的就一定是人嗎?」

唐靖西:「……」

守門人摸索進外套口袋,一陣翻動,末了取出張紙,隔著鐵門遞過來。唐靖西起手接住,守門人說:「這是「孤兒院」邀請函備份,跟玩家從信使那裡得到的一模一樣,你們可以看看。」

唐靖西靜默不語,指腹一捻,將對摺的紙鋪展開來。

邀請函材質厚實,即便經過雨淋也未受太多影響。唐靖西心思縝密,沒有一上來就直奔內容,而是先從物件本身入手,這樣不容易忽略那些隱藏的細節。

放在這份邀請函上,它的特殊之處就在於,紙張下方並不平整,不是裁紙刀留下的平滑邊緣,而是帶有纖維的毛邊。這說明它不完整,很有可能被刻意撕去了一部分,換句話說,那些進入「孤兒院」的玩家,他們初始階段拿到了有缺陷的提示。

捋清思路,唐靖西這才開始閱讀密室背景介紹。

那上面寫著——

【親愛的孩子們,歡迎來到瑪麗收容所,這裡是溫馨有愛,並且再也不會把你們掃地出門的家。

雖然經歷苦難,遠離家人和親情,但能夠有幸來到這裡,毫無疑問,你們是群無比幸運的小天使!

當然,新環境難免讓人不那麼自在,需要充足時間才能適應。

我們的收容所設施老舊,所以有些黑,有些冷,但絕對安全。

當風聲雨聲穿過縫隙,溜進宿舍,你們或許會產生幻聽。

請不要擔心,那些咀嚼聲不過是木板的熱脹冷縮,低笑來自樹林里晝伏夜出的貓頭鷹,臉色蒼白是由於挑食的孩子缺乏營養,鬼影則是因為某位修女嬤嬤的腦子不那麼清醒……

總之才沒有怪談中的小妖精呢!

署名:ENICA

PSx1:密室「猩紅孤兒院」已經開始,本輪遵守沉默法則,即玩家無法通過會話組和管理員進行交流,全部提示都與這封邀請函有關。

PSx2:你可以選擇獨自行動,也可以選擇組隊探索,但一定要保持勇敢。

PSx3:收容所的房子真得太舊了,除了流離失所的孩子們,那裡還多了些邪惡的小傢伙。

PSx4:當每晚零點的鐘聲響起,收容所都會走失一個新來的孩子,請小心。】

內容到此結束。

唐靖西把邀請函交給伊薩瑞爾,然後看向對面的守門人:「沒有通關條件,沒有限制時間,也沒有提示玩家初始任務。」

「對。」守門人說,「所以沒人能出去。」

「這不合理。」唐靖西道。

守門人:「哪裡不合理?」

唐靖西:「我不是正常被選入這裡的玩家,必然會錯過部分『與邀請函相關』的提示。但我能看到會話組,由此我也能掌握其他玩家不可能了解的信息。」

守門人怔了怔,在他旁邊,瘋修女瑪麗嗚嗚笑著撥了撥紗布捲曲翹起的邊緣。

「什麼信息?」守門人問。

唐靖西:「比如,這密室其實是有時間限制的,不過沒明說罷了。」

守門人:「?」

唐靖西:「會話組的顯示很清晰,「孤兒院」目前處在加時階段,不僅沒有宣告結束,而且還在持續計時。」說著,他取出手機檢索,將屏幕轉向守門人,示意他看。

「這輪密室在八天前的零點前後開始,扣除已經產生的加時時間,那麼隱藏的規定時限應該是七個自然日才對。」

「這樣一來就有問題了。」

守門人一臉懵逼:「什麼問題?」

伊薩瑞爾:「存與亡對密室來說沒有實際意義,但是玩家死亡卻意味著失去通關資格。這場密室存在25名玩家,隱藏時限是7天,可邀請函只提到每晚會有一個孩子走失。」

「對。」唐靖西道,「既然「孤兒院」沒有採用計分制,那必然存在其他判定標準,比如玩家存活。當一個密室不再存有活人時,它的時限自然就到了。」

唐靖西:「我猜每晚出事的『孩子』應該不只有走失這一種方式,而另外三種恐怕就在邀請函缺失的那三分之一紙面上,對不對?」

守門人:「……」

伊薩瑞爾:「每晚都會有四名玩家『出事』,等到第七日零點,那個倖存者將會同時面臨四種威脅。」

「可為什麼還會進入加時階段呢?」唐靖西皮笑肉不笑地彎起嘴角,「是不是因為這輪的第25人特別狡猾,特別難搞啊?」

守門人:「……………………」

不知道跟哪兒貓著的黑客先生:「謝謝誇獎!」

——ToBe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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