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一章
王都,凌晨。
奧爾德斯看了眼表,自知應該儘早睡覺。但是手裡的雜誌卻不斷吸引著他繼續看下去。
熬夜可不是好習慣,他想,更何況明天一早就要趕去上課。他望著書桌前雪白的牆壁發了片刻呆,最終還是念叨著「早睡早起合理作息」去洗漱了。蓋著被子躺在床上,他一邊讚歎著自己的自我管理能力,一邊伸手關燈。然而就在黑暗降臨的瞬間,奧爾德斯突然不知為何感到心緒不寧。
是因為白天發生的事嗎,他想。或許吧。那位苦苦尋問路過學生的中年女士在他腦海中徘徊不去,一整天都是這樣。「同學,你最近有見過我女兒嗎,她在這裡上學,」她手裡攥著一張印著照片的A4紙,邊角已經被捏的皺皺巴巴,「她從上周五就失蹤了,我們怎麼也聯絡不上她…」每個路過的人都沖她無奈地擺擺手,背著包匆匆離去。奧爾德斯也湊上去看了一眼,確實不是他認識或者見過的人。於是他也隨著人流按部就班地去上早課了。
晚上十點,當他揉著眼睛從圖書館晃晃悠悠地走出來時,那位女士還站在同一個地方,保持同一個姿勢。傍晚的大學校園空蕩蕩的,她看見他,忘了白天已經見過一面,連忙迎上來。
「同學…」她的聲音比十幾個小時前沙啞了不少。
「抱歉,我沒見過您女兒。」奧爾德斯率先開口說道。
「啊,不好意思,打擾你了。」女士反應過來,略帶失望地嘆了口氣,又麻木地轉過身,往之前站的位置,也就是圖書館前空地的中心走去。
奧爾德斯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又想到她已經在烈日下詢問了一整天,有些不忍心就這樣離開。反正到了這個時間,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等到下一個人出現,他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終究還是沒能抑制住自己多管閑事的本性。他小跑兩步竄回圖書館,半分鐘之後又拎著一瓶礦泉水走了出來。
「阿姨,能跟我講講您女兒失蹤的細節嗎,我幫您問問身邊的同學。」
女士沖他回過頭來,暗淡的雙目中重燃了一絲微弱的希望。他伸手把還附著自動售賣機里涼氣的礦泉水遞了過去。
兩人坐在圖書館前的台階上,女士向他簡單概括了一下事情的來龍去脈。女孩在王都第一大學讀大三,文學系,家住的不算遠,每天下課後坐公交車回家。三天前,女孩整夜未歸,也沒有任何消息,家裡人開始擔心,聯絡了女孩的所有親戚朋友卻依然杳無音訊。報警后警察也對此毫無頭緒,家人堅信女孩沒有離家出走,她成績優秀,單身,和家人關係很親密,沒有任何不良癖好,也沒有品行不端的朋友,似乎唯一的可能就是遭遇了不測。之後的三天里,女孩的父親和母親分別在公交車站和大學校園附近詢問路人,試圖尋找任何蛛絲馬跡。
奧爾德斯用手機拍了女孩的照片和女士的聯繫方式。
「這個時間圖書館里已經人很少了,不是考試季,很少有人在這裡熬夜,」奧爾德斯說道,「阿姨,我建議您回去修整一下,養精蓄銳,明天早上再回來。我會把您女兒的照片發在學校論壇和學生群里的。」
「謝謝你啊,同學,」女士回望了一眼圖書館的入口,確實看不到裡面的情況,只能看到那一排在月色下閃著銀光的刷卡機,「那我明天再來。」說著,她掏出錢包來,把買水錢塞給奧爾德斯。他一聲不吭地收下了,畢竟住在這附近的不可能是窮苦人家,也不稀罕他這一點施捨,只是自動售賣機在外人止步的樓內,附近也沒有小超市。
奧爾德斯和女士一同走到大學門口,便分道揚鑣了。他走了幾步,又轉過身去看著女士的背影和她面前車水馬龍的街道。王都犯罪率並不高,而第一大學所在的地區又是王都犯罪率較低的區,這一地區包括了女孩家和他不遠處的學生宿舍,大學生占人口的很大一部分,閑雜人等極少。別說綁架拐騙,連盜竊甚至醉酒鬧事都不常發生。更何況那女孩總是在天黑之前回家。
到底發生了什麼呢,他感到有點好奇,但更多的是擔心。但願只是趁著周末和同學約著出去玩,忘記告訴家裡人,又因為什麼原因暫時回不來吧,他自我安慰道,畢竟是年輕人,再懂事聽話,也總是有點不靠譜的。
他躺在床上,又想起這事來,心裡還是感到疑惑。如果不是女孩自己不靠譜,那她究竟是怎麼憑空消失的呢?在王都這種國際化現代大都市,在這個和平又年輕的區,為什麼會允許一個大學生人間蒸發呢?王都的監控攝像頭並不密集,她是在兩個攝像頭之間失蹤的。學校門口和車站之間。奧爾德斯思來想去,忍不住嘲笑自己,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孩,像個幼兒園小孩一樣害怕被壞人抓走。再說,抓他幹什麼呢,去某個野外石礦做苦工嗎?
可是那位中年女士站在夏日傍晚的熱浪中,像尊石像一樣僵硬,無助的眼神四處遊離的樣子,卻不知怎的烙印在了他腦海中。什麼時候她才能找到女兒呢,他想。這個世界上,肯定有些失蹤人口會就這樣永遠失蹤下去了吧。留下家人四處找尋,一年,五年,十年,不願放棄希望。這樣想著,他心中某種奇怪的預感越來越顯著。他總覺得失蹤的女孩,還有四處詢問的女士,在他心中盪起了不合邏輯的異樣漣漪。他確實是個多愁善感又多管閑事的老好人,但是已經嚴重到這個地步了嗎?
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他命令自己閉上眼睛好好睡覺。
第二天早上,記考勤的時候,教授發現萬年不遲到不缺課的奧爾德斯居然翹課了。之後他就這樣連續翹課一個星期,朋友也說最近沒有見過他。教授和奧爾德斯關係不錯,覺得有蹊蹺,便上報給學校,學校找到奧爾德斯的房間,發現他人不在,手機錢包證件等卻都在房間里,桌上還放著一本打開的雜誌。
之後警察也介入調查,卻沒查出個所以然來。日子一天天過去,教授繼續教課,同學朋友也繼續他們的生活,大家都在想,也許是他疲倦了,想要逃離繁忙的大學生活,想要逃離這座燈紅酒綠的城市。奧爾德斯一直是個神秘的人,他的朋友甚至不知道他家鄉在哪裡,只知道他沒有家人。
這也驗證了他睡前所胡思亂想的,他沒有親人,所以即使有一天突然人間蒸發,也不會有人日復一日地尋找。至於他的朋友們,在這種情況下,他只希望他們忘記自己,繼續正常生活。也算是一語成讖。
「西爾達那金字塔」。最底層。
薩默站在鋼鐵巨獸般的自動售賣機前,似乎是在發獃。微風吹過,在平原上掀起一波波的綠浪,茂盛的草叢隨風搖擺,這場景可以說是詩情畫意。但是他經常站在售賣機前虛度光陰,早就對余光中的景色麻木了。
「隊長,你這是選擇恐懼症又犯了嗎?」清脆的女聲從不遠處傳來。
薩默回過頭,看到一個穿著白襯衣牛仔褲的年輕女孩正在慢悠悠地從一座小土丘上向他走過來。她看上去十七八歲的年紀,棕色的長發鬆松垮垮地紮成一個馬尾。對上薩默的目光,她微微笑了一下:「我猜對了?」
「你心情不錯。」
「還好啦,咱們不是幾天前剛剛殺了一個臭名昭著的通緝犯,點數多到花不過來。」女孩輕快地說道,「而且所有點數都在你那裡,你應該高興一點。」
「達莉婭,你根本不能理解我的感受。」薩默用一種漠然的語氣說道。
「我懂我懂,畢竟隊長您是整個西爾達那金字塔里最悲觀的悲觀主義者。」達莉婭連忙點頭道,「我想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不太能理解您的感受。」
薩默沒說話,看來是默認了。他臉上倒也沒有怒色。
達成了調侃隊長的每日任務,達莉婭正色下來:「你在考慮買什麼?」
「之前和你們說過的,新選手定位器。」薩默在自動售賣機的電子顯示屏上調出定位器的圖樣和簡介,「我還是覺得,我們需要這東西。」
達莉婭思考了片刻:「啊,你幾個月之前確實和我們提起過。」
她又湊上去仔細看了看價錢。
「我覺得現在咱們買得起。」
「那你覺得值得嗎?」
「餓不死就好。」她很是輕鬆地笑了笑,「現在咱們和平派離餓死還遠。」
「…你知道和平派人員大量流失是因為什麼,很多人不覺得餓不死就好,他們想儘快回家。」薩默嘆了口氣,「我也能理解他們。以現在的速度和制度,最先回家的人估計也要等上十年,更別提大部分不那麼…有能力的人。他們忍不住了,想要走捷徑。」
「於是他們去加入競爭派和棄權派。」達莉婭臉上浮現出些許諷刺的神情。
她接著說道:「比起漫長的煎熬和等待,他們要去殺人,或者乾脆自殺。」
「不愧是和平派的忠實擁護者。但是,我們也不能證明我們是對的。說不定他們做的沒錯。」薩默說。
「隊長,你甚至對自己信仰的理論都抱有悲觀態度。」
達莉婭注視著薩默的眼睛,語氣緩和下來:「不過多虧有你,我們這些忠實擁護者才沒有走火入魔,成為極端激進分子。」
「謝謝。但是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讓和平派重燃希望。我們找到的每一個新選手,都有可能是希望的來源,不然很快和平派就只剩下我們幾個忠實擁護者了。我想了想,還是得召集所有成員討論一下這件事。」
說著,他掏出兜里的手機。
「真希望我們找到的下一位新選手是個百年一遇的人才,」達莉婭小聲嘀咕著,「能在三天內打破金字塔的那種。」
「我們已經這樣盼望了一整年了。」薩默目光低垂,「但是現在…連金字塔的半點破綻都還沒有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