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南頓北漸之流
下雨了,山雨驟至,環繞天地,幽靜山間瀰漫起淡淡薄霧,空氣里夾雜泥土芳草的氣息。
房間內,斜坐床榻的李長風憋著笑意,看著五雙大小不一的眼睛全瞪大眼珠子盯著自己。
「怎麼?」
溫檸蔓撇撇嘴,絲毫不掩嫌棄之意,嘀咕道:「本以為是隨口說的,沒想到師父你還真胡編亂造了一個故事來消遣我們。」
蕭溫也一本正經道:「故事很不錯,師伯費心了。」
徐昊閉目養神,朱賀撓撓頭憨笑著不作言語。
「唉。」李長風順勢往床上一躺,翹著小腿,眼神憂鬱。
師徒間這點信任都沒有,自己很是無奈啊。
只有蘇一川若有所思,捏著下巴問道:「如果給它充足時間,那虺真能化龍?真正的龍?」
見終於有人信自己,李長風又坐起身來,眼露讚許之色,大有「我看好你小子」的意思在其中。
李長風認真想了想,半晌才回道:「很難,難如登天。」
「以這種有違天道,折損一方生靈氣運的手段法子想要成龍,希望渺茫。真龍乃天運,象徵吉祥,我們所言的惡龍,傷天害理故加個『惡』字在前,通常都是蛟龍罷了。大可充塞天地,小可細如絲髮,能化人,能成仙,其實根本沒有固定形象。所謂的龍,歸根結底就是八個字……」
李長風頓了頓,緩緩道:「變化無常,隱現不測。」
「不是吧小師弟?」溫檸蔓小嘴微張,歪頭看向蘇一川,詫異道:「他這些話你也信啊?」
「無論信與不信,故事都已經聽完了。」蘇一川笑道,隨後笑意更濃,一臉期待地看向李長風。
「師父,這趟出門,我的佩劍也已經毀了,你看什麼時候給弟子弄把趁手的劍玩玩?大師兄的『千仞』、二師兄的『登山』、三師兄的『山鬼』還有師妹的『流采』,那我呢?您老可不能隨便打發弟子啊。」
李長風沒有說話,只是盤腿坐著低頭思忖。
眾人以為李長風是在想怎麼去給蘇一川弄一把絕世的好劍,便都沒有出聲打擾。
————
天乾王朝。
白楠道,南懷山,山上有一寺廟,名曰「玄禪寺」。
某處房間內,老僧席地而坐,其身前也坐著一位老者,老者華髮叢生,顴骨處還有著兩塊老斑。
二人中間,是一老舊的木樁棋盤。
「你來天乾的時間,要比貧僧想得早很多。」
老者聞言笑而不語,拈起棋子觀棋局作沉吟狀。
「將他一人留在西景,你能放心?不說西景世亂,近日更是有些變故……」
老人一子落定,打斷了老僧言語:「西景世道如何,與你佛門何關?你倒不如好生靜養多活些時日。」
老僧雙手合十,低頭輕誦偈語。
老人翻了翻白眼,嘀咕道:「反正你們佛門後繼有人出了一個陳道生,你也就無所謂了。」
「此言差矣,寺廟每位僧人都是佛門的佛法繼承者,甚至寺廟之外亦是如此。」
「嘖嘖。」白元亮驚奇道:「陳道生三千佛經一字不閱,立地成就佛門金身,你們玄禪寺的『頓』之一字,算是名響天下了。至於北地的白馬寺,雖無陳道生此等驚艷世俗眼光之材,卻依然欣欣向榮。」
老僧神色莊嚴,認真道:「南能頓宗,北秀漸宗,南頓北漸之爭,其實算不得問題。何況漸修頓悟,本就是禪宗的一車兩輪相似。
」
白元亮點頭:「你能想明白這些,自然是好的。南頓北漸不過是開導發悟上的遲疾之異,非是佛家問題所在,大乘小乘之別方是你們佛門往後數年所需費力的地方。」
老僧微笑,不置可否。
白元亮手掌搭在棋簍上,猶豫片刻還是說道:「有李長風在西景,不必擔憂。」
「況且我在西景給蘇一川那小子留了兩劍,一劍大可先小用於西景,至於另一劍么……」
老僧抬頭直視老者,目光炯然。
老人哼哼一笑:「反正不是用在西景就對了。」
老僧搖頭,落下一子。
「你輸了。」
白元亮面色一僵,看向棋盤,立馬兩眼一瞪。
「我這裡的三顆子呢?」
「阿彌陀佛……」
夜幕籠罩,廂房內老僧已經離去,只餘下白元亮一人。
風入窗,微涼,燈火搖曳,孤寂無聲。
白元亮靜靜看著棋盤,棋子局勢已經大變。在他眼中,道道縱橫的線路儼然成了大川河流,交錯匯聚,山脈地勢起起伏伏,共出崑崙。這盤棋局,此時已是千里江山圖。
原本棋盤上面就有數枚棋子,已成定數,各據東、中、南三方,頗有氣候。白元亮冷笑一聲:「哼,你們佔盡天時地利人和,我白元亮何屑如此?西景三子,各孕其運,只待勢成相連,未必就比你們差了。」
「可惜你蘇一川,將來未必會對我感恩戴德,說不定甚至會憎恨於我。但既然是命中注定之事,我白元亮不做,結局也不會有任何改變。」老人自嘲一笑,提壺自飲。
「縱橫百家,陰陽謀世,黑白兩道通南北;春秋風雲,落子江山,雙袖指點話東西!天下再大,可曾出過我白某的棋局?大道在我啊……」
白元亮飲酒自酌,微醺之後,深夜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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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的話,我現在先不給你。」李長風緩緩道。
「你先入自在,什麼時候到了自在境,什麼時候我把劍給你。」
溫檸蔓等人震驚不已。
「師父此話,可是等於已經準備好屬於我的劍了么?」蘇一川目光一亮。
「自然。」
「可是。」蘇一川轉眼又像是焉了的茄子,苦著臉道:「既然都已有打算給我的劍了,為何非要等我入了自在境啊。」
「你個混小子。」李長風哼哼罵道:「你以為你如今離自在境界還有很長一截距離么?你氣機之長內力之凝練乃我生平僅見,雖然不知你如何做到的。但僅僅憑一招『青黃』可不至於讓你小子力竭暈倒。」
蘇一川皺著眉頭,不解道:「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當日你已經是境界將破未破的地步,內力正轉為真氣。可惜真氣較之內力是質的飛躍,以一抵千,你施展青黃劍招之時,劍氣半是真氣凝練半是內力所化,所以才有如此威力。只是這樣一來,你體內氣機消耗達到了一個可怖的境地。」
「雖然錯失良機,但也只是時間問題,你入自在,不遠了。」李長風白眼道。
「恭喜小師弟。」朱賀由衷感概道。
蕭溫一把攬過蘇一川肩膀,嘿嘿一笑:「可以啊小師弟,入門最晚,境界攀升最快啊。以後你二師兄在外惹了禍,可要靠你擦屁股了。」
溫檸蔓也揮拳興奮道:「我要有一個自在境的跟班打手了!」
徐昊依舊一副死板臉,不過隱藏極好的微翹嘴角也暴露了他的內心。
李長風沒有去管幾人,笑呵呵地走出屋子,順著山路往上走去。
路上有兩道人影佇立等待。
氣質清冷出塵的歐陽怡霖目視李長風靠近,睫毛微顫。
「為何不直接將劍給他?」
李長風輕聲道:「讓他先上山頂試一試,若能成功,此劍自然不需要我給了。」
歐陽怡霖訝然道:「自在境便讓他上山一試?是否有些太早了。」
李長風無所謂地聳聳肩:「所以才說試試。」
隨後李長風轉頭看向另一人。
寒雨柔見狀,冷著臉重重哼了一聲,完全不給這位小劍宗宗主半分好臉色。
「上山便上山,反正我可不管那小子的死活,死了最好。」
知曉寒雨柔此話是氣話,李長風也不計較,反而有些愧疚。
「不成的話,我就把前幾日準備的那把劍給他先用用。」
李長風三人邊走邊說,一路緩緩順著小道往山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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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一川的修行法門,仍是白元亮所傳授,不知其名。與常人的調息靜氣,內守丹田有幾分相似。
「納氣有一,吐氣有六,吐氣六者,吹、呼、唏、呵、噓、咽……」
此納氣之「一」,可支撐體內氣機六次衰敗,也有助自身形神不壞。
我有一氣,可登三山。
此山接霄漢,此氣搖崑崙!
與實力相近的武夫對戰,蘇一川哪怕耗,都能將其足足耗死!
其實,先不說與普通武者相比,就是與蕭溫等人這類天賦上佳的奇才相比較,蘇一川的修行法門,可謂是複雜到了極點。個中規矩,繁瑣講究,蘇一川應白元亮要求,數年如一日堅持不變。
如「叩齒」之法,注重養氣。
「白玉齒邊有泉,涓涓育我度長年」,即使是漱口,也要連心吸,詠咽下去,咽到肚子里就是汪洋,只求一個玉池清水灌靈根。除此之外,還有「鎖金津」、「潤丹田」……各有各的講究,雖繁瑣至此,蘇一川卻從未落下其間功夫。
「你們說小師弟什麼時候能出關啊?」溫檸蔓托著腮幫子嘆氣,感覺實在無聊。只有蘇一川閉關的時候,小妮子才能良心發現小師弟的好。
整日面對幾位無趣師兄,溫檸蔓覺得在自己面前的就是幾塊悶木頭。
徐昊木訥,朱賀那是真獃子,蕭溫師兄倒還好,挺有趣的,可是蕭溫師兄只想著自己一個人快活,總是不帶自己,還找不著人影。
「小師弟是第一個接觸自在境的,具體何時出關,我們也不知道啊。」朱賀一臉為難,想了想試探道:「師妹若是覺著跟我們幾個漢子呆在一塊兒實在無聊,不如去竹林找二位師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