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少年心事當拿雲
天色昏暗,早前翻滾的烏雲似已凝成固態,壓沉了穹廬。
而在那神劍山長刃似的平頂與烏雲間,日光爭取到了最後一隙,貼著山壁邊緣與雲層,噴薄出一道晚霞。伸出南疆的神劍山,如刃淬血。而這駭人血光,亦是山下人渴求的一分亮堂與優勢。
那位團校尉一劍抽出,一揮令下,便是飛沙走石,鬼哭神嚎。天更昏、地更暗。所有猶豫、彷徨、驚懼的人,都化作了刀光劍影。
包括懦夫在內的任何人都可以發動戰爭,但要結束戰爭卻得得到勝利者的同意。那,就成為勝利者吧!
戰線上躥起新的火苗,四下蔓延,越燒越旺。任誰都知道山上那血光晚霞,支撐不完這場戰役。
刀與劍、獸與人,發出各自的嘶吼,匯聚成震天的喧囂與混亂。但在後頭那不大的城裡,絕大部分地方都已捲縮在一片黑沉沉的寂靜中。
一行人,趕著馬車,車前有燈,照亮馬首及車前一隅。車上載著個逾人高的巨物,被布與繩遮捆著。車前僅有的光,倒讓隨行之人與車上之物更暗更詭秘。
馬車趕至西城門,守門的一隊士兵將之攔下,詢問盤查。正巧遇著城外那爭戰的喧囂若隱若現傳來。
城門外,馬車駛遠,明暗中,隱現著數個身手幹練的身影。
城門內,木扉輕吱,燈火下,躺陳著剛才那隊守兵的屍體。
……
圓兒左旗書格三人,在棧道上疾走。畢竟沿路布防的士兵都集中於伸出的廊道,可作交通的只有山壁內鑿出的路徑。空間相對低狹,圓兒左旗也無法縱身向前。只得躲讓著進入戰鬥的士兵而行。這倒讓書格可以跟上他們,不至於拖了後腿。
經過那望台時,三人都不約而同地瞥了眼那個扶著鐵索而立、舞扇成鏡的小姑娘。
書格腕上那怪異的鐲子依然緊著,但已比適才鬆緩不少,被勒的疼痛也已緩解。
又過去約一盞茶時間,三人已深入棧道十里。
已可望見那步步逼近的紫厄。它顯然比圓兒幾天前描述的常規版要更巨大,遠不止十一米高,應有近二十米。形猶巨象,四根粗實的象腿每動一步,都震顫出巨響。它身下身旁,烏壓壓一片,泛著綠、黃、藍色的粼光,是各種小體型厄獸在蜂擁。
它不時發出石崩般的叫聲,其他厄獸隨之激昂挺進,形成一浪一浪如潮湧的悚人景象。
它還很討巧地走在弓弩可觸及的距離外。即便棧道偶然有幾隻箭射達,蹭上了,它那如厚甲的表皮也足以抵禦,或彈開、或被粘刺了半寸,全然不疼不癢。
棧道上的人越來越多地聚集起來,前進的路變得擁堵。
「我叫你們停箭!勾日嘚!耳朵長巴子了?不要浪費箭矢!」一個士官吼罵著,還伸出手去拉住了兩名正拉弓的士兵。
「好你個鶴佟!此時不以箭弩覆蓋,下去的人沒齊,被襲了咋辦?」另個士官回嗆道。
「將軍再三責令,不得浪費箭弩,必須留著應對【烏厄】!」那叫鶴佟的士官顯然斂了些暴躁措辭語氣,但仍是扯著嗓子吼答,生怕有人忘了這令而盲目浪費。
「下去的,一個傳一個。記住!一會兒頭波,不要衝過兩百步。」他拍打著士兵的腦袋與項脖,逮著一個打一下。生怕這些兵蛋子聽不進口傳命令,非得伴幾下打才可記牢了。
書格三人在人群中擠著前進。他聽了想起,烏厄?對!就是那種會飛的厄獸。
那的確得留著箭去對付。這世界,要是有了槍支彈藥大炮的該多好啊!
在左旗的帶領與吆喝下,三人還是頗快地擠過了這群士兵。到了前頭一看,原來他們正在排著隊,依次有序地滑下索鏈。山壁下是一排向著歸仰城方向豎列的巨盾。
盾與盾一塊挨一塊排列,密不透風。每塊盾約有兩人高,聳立掩護,接連著,朝後望不著尾。在山下形成了一條寬約十米的戰壕。顯然這些巨盾是從前便豎立列好,只待士兵下去,便可拔舉使用。其餘兵力則順著戰壕往回排布埋伏。
厄獸居然也沒在意這邊,仍往後頭主陣地沖著。書格見狀心想,這厄獸雖然狂亂兇惡,但智商這塊真是捉急。這麼多伏兵從棧道下去,布置好了,就可以攔腰突襲,更直接地進攻紫厄,也與後頭城外主陣地的兵力形成前後夾擊之勢。瓮是大了點,長了點,但還是好捉鱉的!
想到這裡,書格不由地讚歎這劍脊棧道,有用,忒有用!
一路走來,書格算是花了眼。從爭濤到逆漩,煙花似的在半空一炸一現,此起彼伏。這裡在埋伏布置,倒是少了人出擊、顯示境界。不然真的是晃得書格眼睛難受,又不得不好奇去瞅幾眼。要是這技能可以設置個範圍,只看掀河以上的,該多好!
「小特哥!」圓兒在前喊道。
正是洪特!他立在前頭索欄邊,蹙眉看著下頭如潮的厄獸。聽見圓兒喚,扭頭看著前來的三人。
「我就與老闆說,除了找個逆漩捆了你,不然你定會跟來的。」洪特笑道,只那眉宇與當下形勢,這笑頗帶些苦中作樂的意味。
「嘿嘿!」圓兒倒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抬起臂膀蹭了把鼻尖。又問道:「老闆呢?」
洪特手指了指山壁下,道:「應在下頭,我先上來看看形勢。你要不要下去尋他,對對策略?」
「兩頭紫厄?」圓兒沒接話,望向棧道前方問道。
「是!」洪特話很肯定,眼神卻似想否定,頗顯躊躇。
「有啥策略好合計的!無外乎是先殺紫厄,斷了它產厄,再收拾小的。」圓兒說罷,拍了拍書格:「把那個還我!」
書格一頓,疑惑地看了圓兒兩息,才想到他這是要回他娘的昭一琉。便抽起佩繩,拎取出來。
圓兒盯著那昭一琉,一邊接著,一邊說道:「你在這下去。」
書格猛抬頭,有些難以置信,盯著圓兒。
「小特哥會隨著護你。」圓兒繼續說著,眼睛仍盯著那昭一琉。
書格看看下頭盾牆外竄流涌動的厄獸潮,既驚又懼,且覺莫名,自己隨洪特在這下去,那圓兒你去幹啥?左大人又去幹啥?
「我要繼續去前頭!」圓兒終收回視線,抬頭望向前方:「你不是愛除厄嗎?你跟我去。」他又扭頭看向左旗。
左旗神情看似平靜,實則瞳仁還是閃了閃,縮了下。他已明白了圓兒意圖。
書格先是茫然,隨即也似琢磨到了圓兒所想。
「你在下頭戰場尋機會,與『他』合力。像你我合力一樣,把這裡的紫厄收拾了!」
洪特與書格都已會意,圓兒是要書格與老闆合力,在此擊殺紫厄。而圓兒自己則要去後頭另一紫厄處,帶著他那可達寧淵勁威的昭一琉。
洪特與書格,都欽佩地盯著圓兒。尤其是洪特,他自覺先前自己那隱隱的焦慮與悲觀,與小圓兒一比,實在自慚形穢。
左旗雖不知書格有那被稱「過風篇」的合力增威本事,卻是知圓兒那昭一琉威力。就數日前,斗那張月鹿時情形,他也猜想到這昭一琉定是圓兒至親所制,且關係著他至親性命。
一場戰,一次助,一段時日,加之那荊二老板……左旗與面前三人實已羈絆漸深。他雖有不明與不忍,此時卻也不勸不沮,只淡淡道:「我隨你去!你在我在!」
圓兒正視著他,點頭致以謝與敬。
計劃既定,心念已決,四人便要分頭行事。
書格一把挽住了圓兒臂膀。
他再次感到那右手小拇哥所傳來的觸感。那是他到這世界重新擁有的。在從前那世界,他,有個固執的父親、失去了右手的尾指、很小便失去了母親。
圓兒不能就這麼沒了母親!
「天生我穿必有用!」書格忽然開口朗聲一句,亦更像是自言股勁兒。
圓兒等人倒是被書格這突如其來的亢奮,驚得一顫。
「你去前頭!「書格已做了決定,對圓兒說,又看向左旗道:「冷臉王!你護著他!」
他的確是亢奮了,伸手將那昭一琉塞進圓兒襟領中,撫了撫,繼續道:「你等我們!這個,不需要用!」他認真地看著圓兒:「你就去偵查,提前準備,以防萬一。我們這頭殺了那紫厄便來!」
圓兒一股熱血涌漲了臉,點頭嗯了聲。洪特自失一笑,心中也更熱乎起來。
書格說罷,又轉向左旗問道:「冷臉王!有什麼信物令牌沒有?我回頭下去,好插個隊。嘿嘿。」他露出一臉傻笑,以期壓壓緊張與怯懼。
左旗自是會意,雖有洪特在,但這軍伍常不吃聚瀚齋那套。便掏出一塊翊廷司的腰牌遞給洪特:「先生拿好。」洪特鄭重接下。左旗看看書格,再看看洪特:「二位,萬事小心!」
四子兵分兩隊而行。他們希圖的,是至少兩萬人才可辦成之事。
那又如何?
少年心事當拿雲,誰念幽寒坐嗚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