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劉健眼睜睜看著這隻腳踹到自己緊要部位,骨骼斷裂的聲音中,身子如風箏般飛了起來。
「出手拳掌打,回手鷹爪抓,雙拳密如雨,脆快一掛鞭。」金都子將劉健踢上游廊的坡頂,嘲意十是地道:「鷹爪功不過如此。」
「言兒,你這是什麼功法?舅舅怎麼不知道?」孟昌樂還在追問。
「我這是大無相功。」金都子一足踏地,身體飛起,另一足踢向廊頂。
「嘩啦!」廊頂被踢掉水缸口那麼大一片,瓦片四碎五裂,飛濺四周。趴在其上的劉健也隨之如一袋糧食般,從廊頂跌落。
「你為何瞞著舅舅?」孟昌樂不依不撓,拉扯著金都子,「我管你吃,管你喝,管你穿,管你住,還管你抽,你就是這樣報答我?只讓我看小無相神功,自已留大無相……」
「嘡!」孟昌樂被金都子一腳踢到劉健身邊。
「啰嗦!兩個廢物,一起受死吧。」金都子踏步上前。
「上,攔住他。」孟昌樂一邊強壓怒火調理氣息,一邊指派地上躺的和新湧進庭院的家丁。
攔誰?眾家丁相互看看,剛才老爺跟表少爺一夥,要攔肯定是攔那個叫陳平的;轉眼老爺跟陳平手拉手站在一處,攔誰?攔表少爺嗎?
「都滾出去!」金都子四下掃視,低吼一句。
眾家丁惶恐,體若篩糠。
這時,一個家丁頭頭手持二把短戟搶身來到老爺身前,兩戟交錯,發出「錚」的一聲。
「表少爺,欲傷老爺,除非從我孟布身上踏過去!」孟布舞動雙戟,護住身後的孟老爺。
「好。我成全你!」金都子雙手舞動,似在空中畫圓,又似兩隻尋食飛鳥。
突然,金都子雙手徒手抓住鋒利的戟尖,繼而緊握戟刃。絲絲血跡從金都子手中溢出,他卻蠻不在乎的冷笑一聲,雙臂較勁,將孟布整個人挑起。
孟布見狀,正要鬆開戟柄護套,但已遲了,金都子雙手一合,兩個戟刃一左一右扎入孟布胯間。
孟布在自己撕心裂肺的嚎叫中,被金都子一腳連人帶戟踢向中堂牆壁。
隨著孟布腦袋撞牆發出的「呯」的一聲,孟布凄慘的哀嚎戛然而止。
同一時間,院內家丁也跑得一個不剩。就連適才躺在地上「死了」的家丁,也連滾帶爬地竄了出去。
此時,劉建抱著斷掉幾根肋骨的胸腔,斜靠在廊柱上。
在外人看來,他已失去繼續打鬥的氣力了。
但實際上他在畜力儲氣,既然無法有效反擊金都子,那就只能三十六計走為上了。留得青山在,金都子這根柴火,早晚燒了他。
「好外甥,我不學大無相功了。」孟布的死讓孟昌樂乖了很多,強撐著筋疼肉痛的身體,低著頭說,「我只學小無相功,這總可以了吧?」
金都子掃了一眼正緩緩癱軟倒地的劉健,把視線轉到舅舅孟昌樂身上。
「受我一無相腳,居然還能好好的站著,舅舅,你很厲害嘛。」金都子逼近孟老爺。
「我撐不住了!」孟昌樂聽話地坐到地上,努力揚著頭說,「好外甥,你還要幹什麼?」
「幹什麼?」金都子哈哈大笑后,冷冷地說,「要你命!」
「莫昔言,我管你吃、管你穿,你咋能這樣對我?」孟老爺以手撐地要站起來。
「管我穿?」金都子抬腳踏在孟昌樂頭頂,足根用力,孟老爺癱坐在地,「我腳上穿你什麼了?」
金都子抖了抖身上的破衣爛衫,
笑著問,「你管的穿,就是這些破布?」
「你不穿好的,能賴我嗎?」孟老爺感覺一股大力正從外甥的腳心撞擊自己的頭頂,忙丟開衣服的話題,求起饒來,「好外甥,看在你死去的娘份上,饒了舅舅吧。」
「不提那個賤人,我只打算廢了你的武功。」金都子聲音變冷,冷得令人膽寒,「既然你提到,那就下去跟她作伴吧。」
「不要啊!」孟老爺哭嚎。
「死前我告訴你,你妹妹、我的娘,是我殺的。」金都子說著抬起腳。
當金都子的臭腳丫子再次下落的瞬間,孟昌樂老爺的脖頸傳來骨骼碎裂的聲響。
「不知廉恥的狗男女!」金都子還不解恨,起腳將孟老爺的屍身踢進中堂室內,砸得椅幾北倒南歪,隨即,庭院一片死寂。
猛回頭,金都子發現地上躺著的劉健居然不見了。
金都子前瞧后望、東瞅西看,發現穿堂地上一個香爐正在滾動。
好小子,居然還有氣力跑出去。金都子邁步追出穿堂,前院影牆側一個兩腿被打斷的家丁,拖著長長的兩道血痕,仍堅持向府外吃力地爬行。倒座房及東西廂房,一個家丁、僕人都看不到。
「是不是有一個人跑出去了?」金都子衝到不時昏厥的斷腿家丁腳后。
「很多人。」家丁麻木的回答,「表少爺,我瞎子,啥也沒看見。」
「那就不用看了。」金都子抬腳從家丁身上走了過去。
家丁真的再也不用看這個凄慘的世界了。
金都子來到府門外,之前熙攘的大街上,此刻家家關門閉戶,無人敢走,仿若有猛獸巡街。
金都子知道那個自稱陳平的人已無從追查了。無奈,金都子返回了孟府。
此刻,後院得到孟老爺身死消息的仆佣丫鬟等,攙扶著孟昌樂的妻妾子女正在中堂痛哭罵娘,哀嚎一片。
「我聽見老爺說……」門口一個丫鬟正低聲向她的主子——孟老爺最小的小妾——說著話。
「別嚎了!」金都子一腳踹飛這個丫鬟,拉過丫鬟身邊的那個小小妾,抓下她的坤秋帽,一邊擦軾手上的血跡,一邊厲聲說道,「崆峒山紫雲觀居士陳平潛入孟府,刺殺了老爺,打死打傷孟府家丁數十人。你們都看見了沒有?」
「沒。」一個老僕哆里哆嗦地如實回答。
「你呢?」金都子轉頭問向老僕身邊的孟家大公子,同時飛起一腳,將老僕踢飛撞到中堂沉重的案几上,老僕立時氣絕。
「看到了、看到了。」大公子連聲不迭。
「看到什麼了?」金都子玩心大起。
「看見,看見。」淚眼汪汪的大公子急得滿頭冒汗,「看見,崆峒的人,殺了我爹。」
在書童的低聲提示下,大公子又加了句,「他叫陳平,是個居士。」
「你們呢?」金都子大呵。
「看見了,都看見了。」眾人爭先回答。
「舅母,你呢?」金都子來到一個眼眶紅腫的婦人面前。
「你個白眼狼!」老夫人穿件藍邊粉花的寬長袍,抬眼翻著金都子,伸出留著長長指甲的手,抓了過去。
「咳!」金都子乾咳一下,順手撥了下老夫人身邊的女傭。
女傭一個不穩,倒向老夫人。
老夫人小腳,還穿著高高的花盆底皂鞋,經人一撞,頓時倒地。
金都子俯身探手拉起老夫人,「舅母,能拉你一把的,只有你這個白眼狼外甥。你說是不是?」
老夫人站起,額頭瞬間沁滿了汗水,她痛得已經說不出一句話。適才金都子拉她起來時,已將她五指中指甲最長的坤指捏折了。
「好了。你們卸個門板,抬著老爺去縣衙告狀去吧。」金都子拍了一下老夫人,「勞煩舅母帶大家去,他們不認路。」
眾人大氣也不敢喘,看向老夫人。
「走!」老夫人咬牙吼了一句。
「你留下,給我把手好好包紮一下。」金都子說著把手中染血的帽子,輕輕地戴到那個小小妾鬅頭上,還溫柔理理了小小妾被坤秋帽壓偏了的髮絲……
時候不大,孟府重歸寂靜。
金都子夥同小小妾將孟府搜刮一空,將金銀細軟、銀票古董,裝了滿滿一大車后,金都子帶著小小妾遠走高飛。二人臨走,還自後院向前門放了幾把火,將孟府點燃。
火借風勢,不一時,諾大的孟府陷入火海。
劉健此時正身處孟府過堂高高的屋脊之上,金都子行兇之時,劉健自知有傷在身,難以逃脫,故而蓄足氣力,趁金都子分神孟昌樂之際,氣運雙足,橫飛過庭院和穿堂,途中撞到了一個半昏厥的家丁,眾家丁出逃時,這個倒霉的家丁被眾人踩斷雙腿,剛直起胳膊,又被劉健撞了一下,立時又昏了過去。
劉健本無心理會,但瞥見家丁雙眼不時翻動,遂順手點了他承泣穴,令其暫時失明。
劉健來到穿堂前的院落,並未奪門而出,因為金都子已開始尋他了。
劉健提氣,忍著胸腔劇痛,縱身躍上穿堂屋頂,利用高高屋脊,時南時北,躲避金都子的搜索。
此時,火起,劉健忍痛飛檐來到西廂房頂,又走壁來到倒座房的房頂,借著亂鬨哄抬桶端盆來滅火的鄰人,悄然粘上鬍鬚,簡單做了下易容,便跳落在街道上,咬著牙一瘸一拐地走出孟家莊鎮。
孟府家人抬著孟昌樂的屍體當然沒有去遙遠的鹽山縣衙,而是暫寄在鎮口的遇春堂藥鋪。
老夫人派人近到臨近大鎮去找巡檢大人,眾人加上尋信返回的家丁以及參與滅火的鄰居保甲,大家統一了口徑。當然沒按金都子的說辭,而是一股腦全推給了殺人、放火的莫昔言。
巡檢大人到來時,已是申末,來不及小食,忙書寫眾人口供,簽字畫押后,急令驛臣派幾名司兵將信息報給知縣大人。
不久,金都子莫昔言被鹽山縣衙懸賞緝捕,畫影圖形,天津府地界遍張文榜,各處關隘,更是十分緊急。
金都子莫昔言本著「死地也是生處」的信條,攜小小妾逃出天津府,竟在直隸總督駐地保定府轄地安肅縣安了家。
二年後,耐不住寂寞且自認武功天下無敵的金都子莫昔言,到京城參加考武進士的會試。
通過會試,考中武進士的莫昔言未及到殿試環節,便在擂台上被閻府小公子閻壽「失手」打死。而閻壽則是那年的武狀元,得賜武堤及第資格,授御前一等侍衛,賞武狀元盔甲、腰刀等。
閑言碎語,都是后話;暫且不提,再表劉健。
劉健拖著破敗的身軀,艱難地回到梅花別院,派人向劉府老爺遞了消息后,便安心在別院養起傷。
二日後,劉庭方老爺與二夫人梅心以及閻府小公子閻壽來到梅花別院。
閻壽只待了一天,參觀參觀別院,探望探望劉健,便向姑姑、姑父請辭,懷著「喜悅的心情」返回了大劉庄,劉府汐波閣里的武學才是他心念所在。
閻壽的「喜悅」源自重傷的劉健一時半會兒好不了。
汐波閣觀書,讓閻壽獲益最大的是武學書籍中劉老爺的詳細註釋。
這也讓閻壽對劉庭方的高深莫測武功更加欽佩和羨慕。
同時也更加深了閻壽不拜劉健而拜劉庭方為師的決心。
又晚些時日,閻壽派往京城的心腹取回大內高手們許可其轉拜他人為師的手札,閻壽也沒把手札交給劉健或劉庭方,而是選擇暫時收著,留等以後拜劉庭方為師時再拿出來。
這是后話,暫且不提。
閻壽走後翌日,老爺劉庭方在劉健病榻前長坐了許久。之後,杏花香院的後院著了一場火。
傳言火是劉府管家劉深放的,杏花香院損失慘重,四夫人劉段氏和幾個丫鬟、僕人隕命火海。
很快衙門介入,縱火外逃的劉深被通緝,家業充公,妻妾因唆夫犯律,皆律杖九十,照律離異,發配寧古塔,至於是給丁旗、還是給披甲人為奴,甚至給阿哈為妾,這就看她們個人的造化了。
劉深無子,有二女,時年五歲和七歲,被好心的二夫人梅心向衙署繳納四兩的贖罪銀,從縣衙南獄房領回,收養在梅花別院,至於成為待年媳,還是丫鬟奴婢,這也得看他們自已的造化。
其實杏花香院只是禽舍失火,燒烤了幾隻雞鵝和一名叫小環的丫鬟。四夫人劉段氏並未葬身火海,劉深也未遠走高飛。
劉庭方老爺格外開恩,給杏花香院里他名義上的小妾劉段氏一紙休書,放她自由,還立婚書將段氏櫻紅許配給了管家劉深做妻。
劉老爺讓有情人成為眷屬的同時,封了六兩白銀並一紙書信,將二人引薦到了京城地安門方磚廠衚衕一位同姓朋友的府上做事。
至於對劉深背主和段氏偷漢的懲罰,也一併交給老爺京城那位六品頂戴的朋友:刀子匠「小刀劉」。此時節算是夏末秋初,氣溫高低適中,而且絕少蚊蠅。
這些劉健管不了,也幫不上忙。他躺在別院后罩房一間寬敞的香房裡,幾名膚色白凈、面容姣好的小丫鬟像伺候主子一樣,服侍著翻個身都需要人幫忙的劉健。
坐北朝南的梅花別院最北面的一排房子就是后罩房,它是宅院中最寬的一座房子。雖整體高度略低於正房,但庭院前就是別院的後花園,環境非常好。
后罩房所處的院落離宅門最遠,隱秘性也是最強的,非常適合女眷居住。但二夫人從京城嫁到鹽山,只帶了兩個通房丫頭,都跟二夫人住在三進院的正房。風景優美的后罩房就讓給別院女傭居住了。
劉健的傷勢需要靜養,劉庭方老爺便把劉健從吵鬧的倒座門房,安頓到安靜的后罩房。
劉庭方老爺親自給劉健檢視了身體,主要有三處傷。
其一,胸腔數根肋骨骨折,其中左右各一根肋骨中有寸長一段已碎成齏粉。這是金都子起腳,碎裂的瓦片撞擊所致;
其二,後背脊骨骨裂。這是金都子那一掌所致;
其三,胯下之痛。除腿間零碎被徹底摧毀外,兩邊股骨頭、髖骨均有裂痕。這是金都子踢劉健上廊頂時所致。
三處骨傷,令劉健元氣大損,日後痊癒,內力也會不如之前。
「唉!」劉老爺嘆了口氣。
「無。」劉健吃力地吐出一個字。
劉健剛回來時,提著口氣,連說帶寫還能把事情經過向輕傷的劉名講清楚,讓他給老爺送信。可幾天過後,劉健現在整個人腫得像泡發海參一般,臉嘴腫脹更甚,以至說句囫圇話,都成了劉建的奢望,
「無相神功的確分大、小無相。所幸金都子的大無相功還只是初入門,否則你絕無生還的可能。」劉庭方壓低聲音對劉健說,「我與崆峒派玄空門掌門陸塵子道長有舊,道長曾與我說起過無相神功。」
劉健的眼珠動了動,表達他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
劉老爺知道劉健說話困難,在講述香花香院和孟府的事時,由於氣息緊張,數次昏厥。
所以劉健把正事說完,劉老爺便與他約定,以眼珠轉動代替說話。
「無相神功其實只有一套。正練是為小無相功,逆練便是大無相功。可非武學悟性極佳者,發現不了其中的端倪。而且,『悟到』到『做到』的過程,也非常人可為之;做到極至,更是難上加難。」劉庭方親自在劉健床邊的炭爐上,為劉健熬著葯,「這就是神拳門的金都子盜走玄空門的無相神功,崆峒派只是遍告江湖,金都子已被逐出師門,而沒有急於遣人追殺的原因。」
劉庭方招手喚來兩個丫鬟,將溫熱的湯藥倒入碗中,湯匙?起,吹涼喂劉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