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千金(五)
第十章
三更天了,相府後院奇靜無比。
一道鬼影翻牆而回,她掠過池塘中的荷花,慢慢舒展肢體,等落到了長亭外時,已經能看清是個姑娘。
這姑娘不是別人,正是剛回來的林綺羅,奶娘在這個晚上被人勒死了,她不放心,親眼看著的。按著她和那狐狸的約定,英兒應該已經不在人世了,從今往後,真假千金這個秘密,再沒有人知道了,她往自己的小樓走去,準備回到自己的身體裡面去。上了二樓,這姑娘才想起來自己是個魂兒,根本不用走的,她自嘲地笑笑,輕飄飄往自己閨房疾沖了過去。
可不曾想,她才到門前,血腥氣撲面而來,掛在門中間的銅錢叮噹作響,一隻血紅大公雞突然沖著她啼叫了起來,林綺羅捂住雙耳,也擋不住那雞叫聲震得她心肺得疼。
鬼魂當即被震飛,撞在後面的牆上。
林綺羅不甘心地爬起來,可不管她上去多少次,那狗血就像畫了一道結界一樣,根本近不了前。
距離天亮還有點時間,她左右環顧,從樓里轉出來,在窗外直上二樓。
二樓的窗開著,林綺羅勉力控制著身體剛要進去,窗前忽然出現了一道人影。
少年定定看著她,好像能看見她。
他生了一個好樣貌,當真就像戲文中唱的那樣,眉如遠山,眸有星月,只不過這個人看著她的目光實在是冰冷了點,她沒有貿然進去,停在半空中,看著他揚起了臉。
「你看得見我?」
奚風負手而立,看著她眉宇舒展:「你果然回來了。」
隔著窗,能看見自己的肉身就躺在床榻上面,林綺羅警惕地看著他:「你是誰?」
奚風未動:「你不配知道,現在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既然離開了這個肉身,那想回來就由不得你了。」
林綺羅聞言惱怒,避開他穿牆而入,不想牆內擺著法陣,偌大的靈幡彷彿是一堵牆,她怎麼穿也進不去,換了多少地方都被彈了出來。橫豎她就是回不去閨房,怎麼也近不了自己的肉身,又氣又急這就奔著奚風來了!
奚風眼帘微動,只輕輕一揮袖,她徑直摔出去老遠。
如果說樓上門口擺著的公雞和狗血震得林綺羅心肺疼,那麼這一摔差點把她摔沒了。
過了好半晌,林綺羅從地上爬起來,那妖狐給她的鎮魂丸快過時效了,必須快些回去,她勉強回到窗前,老遠對著少年欠身。
「爹娘擔心我,給我請了不少大夫靈士來救我,不知公子可是他請來的?咱們是不是有什麼誤會?還請公子讓開,等我回了魂,便讓爹娘好生感謝你。」
奚風沒那多耐心與她周旋,根本不搭她的話。
整個小樓,都血氣衝天,根本沒辦法靠近,唯一能靠近的這窗口,還有人守著,林綺羅只能不斷哀求他。
「求求公子放我進去吧,那是我的身體,我就是……就是被一隻狐狸害了,不知道怎麼回事,他把我的魂魄取了出來,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公子攔我幹什麼呢!」
「我爹是當朝相爺,這楚國上下,沒有他尋不到的寶貝,公子今日放我過去,日後榮華富貴,別說這相府里的,就是國庫裡面的,也能帶你進去轉上一轉,只要你喜歡,什麼都可以。」
可惜不管她說什麼,奚風都無動於衷。
林綺羅越說越誇張起來,最後發現哀求無用,又強行往裡面沖,結果可想而知,當然是摔得五臟六腑都差點分家。
快四更天了,怎麼能不急,可她現在是一個魂兒,什麼都做不了。
隔了一會兒,梆子聲響起來了,那狐狸跟她說過,天亮之前要是不回自己的身體里去,就會被無常捉去,這姑娘趕緊又爬了起來,這一次還不等她站穩,憑空出現的男人扶住了她。
她回頭一看,是那妖狐!
林綺羅大喜過望:「你怎麼才回來!」
不想狐狸扶著她,是為了抓住她,他腋下還夾著一個人,耷拉著腦袋看不清楚別的。
男人輕易將林綺羅的魂鎖在身邊,然後乖乖站好。
很快,畫楹和景瀾也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九尾狐低著眼:「我與姑娘說的話,都是真話,不信姑娘可以問這相府小姐,千真萬確是她讓我除去英兒小姐,我只是不想引起別人注意,所以才想把人帶走再動手。」
景瀾皺眉看著他:「你一妖靈,為何要幫凡人做這種事?」
九尾狐嘆了口氣:「百年前我狐族受了重創,我也受了傷,如今只剩下了三尾了,需要些東西將養,可這人世間的精氣,不能隨便禍害,否則將來會遭天打雷劈的。於是我想接些死囚的活,這相府小姐讓我幫她做點小事,她答應我以後讓她爹將我安排去接死囚,這樣不傷人,一舉兩得。」
林綺羅被他提在手裡掙扎不休:「你抓我幹什麼!還不趕緊放了我!我爹要知道你們這樣對我,不會放過你們的!」
畫楹低眸瞥著她:「原本那也不是你爹,你得了這樣的福分卻不知道珍惜,是不是偷來的東西更怕別人惦記,所以人家親生女兒一回來,就驚得你想殺人滅口了?你就只能想到這一個活下去的法子嗎?」
林綺羅聞言戰慄起來:「你們是因為英兒來的?我沒想殺她,誰讓她回來了,爹娘只喜歡我,那是我的爹娘,不可以讓給她的,不可以的!」
她叫嚷得越大聲,越說明心虛。
畫楹的眼中忽然出現了一絲憐憫:「你這是壞又蠢,就從來沒有想過,多一個姐妹,更多一個親人?」
林綺羅怔住,整個人都傻了。
畫楹:「你搶了人家的東西,所以也怕別人來搶你的,你的生母應該很早就來找過你了吧,既然很小就知道了自己不是這相府的真小姐,那為何還要將人家的爹娘佔為己有?」
林綺羅恨恨地看著她:「是我的,就應該是我的,你想怎麼樣?」
畫楹輕笑一聲:「我不想怎麼樣。」
說著她對著站在二樓的奚風高高興興擺了下手。
奚風立即收了法陣靈番,畫楹讓這九尾狐將一人一魂都帶到樓上去,那狐狸讓她抓住了命脈不敢不從,直接把英兒和林綺羅都拎到樓上去了。
畫楹剛要上去,景瀾伸出一臂攔住了她。
「你要做什麼?」
畫楹無辜地眨了眨眼:「我能幹什麼,讓林綺羅回歸原位唄。」
直覺告訴他,她不可能那麼乖,景瀾戒備地看著她:「我現在已經知道了,你們來這裡就是因為真假千金這對姐妹,也聽聽見了那狐狸說的話,但即使這樣,也不能插手凡人命格,你明白嗎?」
又來了,畫楹輕輕推開他的手臂:「天弈星君還是這麼的……嗯。」
景瀾目光灼灼:「你到底想幹什麼?」
畫楹從懷裡摸出玄夜明珠來,抬起他一手,放在了他的掌心裡:「這珠子原本是魔族之物,有養魂之功效,你不是在追這個么,現在給你,我勸星君現在就離開相府,省得一會見了我就生氣。」
玄夜明珠在他手上閃著妖媚的光,景瀾的確是為了它來的。
見他沒有言語,畫楹繼續道:「我這個人,就不信命數命格命運這種東西,天弈星君怕我壞了凡人的命格,可星君去追九尾狐,顯然已經破了界了。別說凡人的命格,你信不信,早在你遇著我的時候,你的命格就不一樣了。」
月夜之下,白衣微影,景瀾眸光微動,那裡面映著紅衣少女。
她似乎篤定了他不會攔她,就那麼走過了他的身邊。
景瀾心中生出了別樣的滋味,眼看著畫楹從窗口進了二樓,他也飛身而上,追了過去。
到了樓上,景瀾就知道畫楹為什麼不著急來了,她在樓下是故意拖延時間,因為動手的是奚風,他們之間似乎有種默契,不用開口,就知道彼此要做什麼。
這個認知讓人莫名地不舒坦,而景瀾,一時間也不知道是因為又被畫楹擺了一道不舒坦,還是因為別的不舒坦。
顯然,畫楹察覺到了他的不快,對著他狡黠地笑著,然後不經意又撞見一旁奚風也同樣不快的目光,當即收起了笑臉,先干正事。
靈幡微動,床榻上的姑娘已經慢慢睜開了眼睛。
畫楹注意到了,走到床前低眸看著她:「你切記你從未去過地府,也從未見過我,等一會兒你爹娘就會過來了,我會告訴他們你受了邪祟衝突,傷了身體,什麼都不記得了,禮儀還得從頭學起。至於你究竟是要怎麼跟他們相處,就是你自己的事了,你可以告訴他們實情,也可以永遠這樣生活下去,隨你。」
英兒進了林綺羅的身體,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的纖細手腕。
這時候地上的『英兒』也醒了,那是林綺羅的魂魄,她一骨碌坐了起來,看見床上的人直接撲了過去:「啊!」
可能林綺羅還以為自己是個鬼魂,畫楹一抬指將她定住了。
林綺羅動彈不得,這時候已經發現自己變成了英兒,驚懼地看著畫楹:「你,你們要幹什麼!」
畫楹漠然道:「你的命運由你和你的生母決定,現在你回到自己的的路上去,假若你們曾給英兒留過活路,那麼你成了她也能活,如果沒有,那麼就當是自作自受。」
她給了九尾狐最後一個指令:「把她帶走,送去小漁村吧,那是她娘給她選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