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宰先生過去的周目
一片純白的世界中,飄來了陣陣花香,伴隨著隨風飄過的梔子花瓣,南方日鶴出現在了一戶人家的門口。
門牌上寫著這戶人家的姓氏「津島」。
一名大約六七歲的小男孩背著書包,路過站在門前的她,踮起腳尖,擰開了門。
男孩低頭面無表情,甚至有些陰鬱,實在不像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樣子。
是太宰君,好小一隻。
那這裡是……
「爸爸,媽媽,我回來了~」
男孩抬起頭,展現在父母面前的是陽光燦爛的微笑,好似能治癒人心的微笑。
「歡迎回家~快洗手吃飯吧。」母親身著淺紫色的和服,臉上帶著慈祥的笑。
「今天在學校有好好學習嗎?」父親還是像平時一樣,對他嚴格要求。
「嗯!我今天在課堂上表演動物的叫聲,老師和同學們笑得可開心了!」
「哦呀,原來阿修還有這樣的才能啊。哎,你看,不是說過洗手要認真搓洗的嘛,這樣才能把細菌洗乾淨。」
父親抓起他幼嫩的小手在清水下認真搓洗,手心裡厚厚的繭有些磨人。
父親平時都在做些什麼呢。
他不知道。
母親將做好的飯菜端上桌。
三人坐在方形的飯桌前,一人一邊,面前是米飯、煮蔬菜、鹽烤青花魚、味噌湯,三人各吃各的,一句話也不說,倒是挺有日本人的風格。
「爸爸媽媽你們快看!我像不像超人!」
忽的,男孩的聲音打破了沉寂的空氣。
父母抬頭一看,原是他將兩隻豆角塞進了鼻孔里,昂起下巴,滿臉驕傲的小模樣。
母親抬袖遮著嘴巴忍不住笑著,笑起來也十分淑女。
父親站起身來將那兩隻可憐的豆角拔出,笑著打趣道:「哪個世界會有這麼遜的超人啊。」
逗他人歡笑,宛如馬戲團的小丑,而自己要像小丑先生一樣,將臉藏在笑著的面具下。
小小的內心不知為什麼,開始萌生了這樣的念頭。
父母的關係很融洽,不過,似乎有些融洽過頭了。
在他記事以來,似乎從來沒有見過父母吵架,甚至沒有抱怨過對方一句不滿。
喊對方名字的時候也總是會加上敬稱,「親愛的」這種親昵的稱呼從不會出現在兩人之間。
相敬如賓的夫妻,乖巧懂事的兒子。
多麼美好的家庭。
只是時常會覺得,
十分虛假。
彷彿這個世界都是虛假的。
大家都是戴著面具生活。
所以,當他某天在看到父母在墓園中祭拜各自的家人時,也絲毫不覺得奇怪。
在地震中失去了妻子的父親、失去了丈夫的母親、失去了父母的孩子,東拼西湊在一起,成為了一個完整的家庭。
明明是陌生人,為什麼要在一起生活。他不明白大人的世界,好像這樣子的生活也沒什麼不好的。
是不是缺了什麼,他自始至終也都沒有發現。
他的世界一片空白,連自己的親生父母,自己來自何處都不知道,找不到根。
未來會是什麼樣,也完全是一片空白。
梔子花謝了,變黃了,從枝頭落下。
換季的時候,天氣變得很快,身邊的人,包括父母,都一個個遭不住得了流感病倒,唯獨他是倖免的。
「因為笨蛋是不會感冒的呀,嘿嘿~」他又像自黑一般,逗著大人們笑。
季節總會更迭,人也總是會適應這樣的環境,相信感冒也遲早會走。
「這是感冒藥,趕快好起來繼續打起精神吧,修治每天一個人在外頭吃便當也怪可憐的。」
那個隔壁的男人、父母的好友微笑著,如生活在天堂的惡魔般笑著,給了他們一盒特效藥。
年幼的他看著那個男人同樣覺得是虛偽的,戴著一副笑臉面具,和其他人沒有什麼區別。
但是他卻隱約感覺到了,藏在面具之下的,不一定是人,也有可能是青面獠牙的鬼怪。
從某天開始,他們變得奇怪起來。
嚴於律己、一絲不苟的父親,他的辦公桌一片狼藉,也再不會要求他寫作業時要挺直腰背,不會再管他飯前是不是認真地洗手。
料理總是沒得挑的母親,飯菜突然變得甜了起來,出奇地甜。不忍心拒絕母親一番忙碌的他,將飯菜悄悄吐了出來。
「要一起去旅行嗎?真的嘛!」
有一天,他聽到父母這般說。
自己好像也沒有特別高興,只是這樣表現出驚喜應該才是最好的。而且,一家人在一起確實會有一種特別的感覺。
「是的哦。一家三口一起去旅遊。」母親穿上休閑的便裝,戴著微笑面具,牽起了他的小手。
「那會露營嗎,我想看星星!」
星星還是很漂亮的,每次抬頭看它們的時候,總會有一種內心很平靜的感覺。
「是的哦。會去看星星,還能摸到星星呀。」父親將帽子戴在他的頭上,拍拍他的背,牽著他的另一隻手。
一家三口就這樣出發了,一直向前走,不停地向前走。
那個地方沒有星星,只有因暴雨暴漲的河水,急促的水流沖走了他們的行李。
他們還是不停地往前走,男孩沒有遲疑,跟隨著爸爸媽媽的腳步,一直向前走。
「媽媽,我們要去哪裡啊?」
直到河水淹過他的脖子,快要被水流沖走、快要離他們遠去的時候,男孩才抬頭問了母親一句。
「天國哦。」
母親緊緊握著他的手,他也因此又能留在父母身邊了。
「死後要去的地方就是天國哦,那裡有阿修最喜歡的星星哦。」
父親蹲下身來抱起了他,將他高高舉起,高高的世界中,有一些飄飄然的感覺。
他忽然想起來了,當初在廢墟里的時候,也有一個渾身傷痕的男人,瘋狂地扒著木板碎石,然後將他從陰暗的廢墟中抱了出來,舉得這麼高。
「不是她……不是……」男人頓時淚流滿面,將他緊緊抱在了懷裡,「不過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爸爸……嗚哇哇!爸爸!」他哭鬧著喊著男人。
是不是因為這樣,他才成了這個男人的兒子呢。
母親湊近抱緊了他,猶如當初在醫院時照顧他的女醫生,那個救不了自己丈夫的女醫生。
他們不是自己的父母,是東拼西湊的家庭,很虛偽的組合。
為什麼互不相識的人要湊在一起呢。
大概是,內心缺少了一塊,而這一塊叫做……
家人。
男孩看著近在咫尺的父母,忽然間,他們臉上一直以來的面具消失了,露出了原本下面的,慈祥溫柔的臉。
男孩伸出小小的手,摸著他們溫熱的臉頰。
忽然間,大哭了起來。
彷彿沉澱了許久的情緒,一下子全都釋放了出來。
內心慢慢升起了一種從沒有過的感情。
他始終不知道這種感情到底名為何物。
河水慢慢淹沒了他們。
那種感情掩蓋了窒息的痛苦,所以,三人一直都是微笑的。
天國嗎……好像也不錯啊。
那說好了,要一直在一起啊。
不準說謊哦。
爸爸,媽媽。
我,看見星星了。
再次睜開眼時,眼前是一個陌生的面孔。
「阿修,阿修,你不記得我了嗎?」
女人說她是平島霧子,是自己父母的朋友。
說了很多關於那個叫「津島修治」的孩子的事情,可他一丁點都想不起來。
他木訥地盯著前方,不清楚自己是誰,對自己的根源與過去一片空白,擺在面前唯有一條通向死亡的路。
往後的許多年,他只有朝著那條唯一的路不斷前進,很想在路的盡頭找到什麼。
到底是想去找什麼呢?
那隻在死亡之路上徘徊的孤鬼吶,莫不回頭看看,
你所尋找的東西不在前方,是被遺留在過去啊。
許多年後,當他拾回了那些東西的時候,原來那是自己和這個世界的聯繫。
愛也好恨也罷,一旦和這個世界有了聯繫,靈魂就不會那麼輕易斷線了。
突然間,主觀上的,想要去做些什麼。
想要找出那些害了他們的人。
因此,活得不再那麼縹緲。
暫時找到了活著的理由。
誰也不知道,想活一段時間的他,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忽然間……
死去。
過去的畫面靜止了下來,定格在青年落在水中的那一刻。
衣服和頭髮隨水流輕輕飄動,魚兒親吻著他的指尖。他微微笑著,伸手做出了噤聲的手勢,眸子中流淌過柔軟細碎的時光。
明明找到了一家人的溫暖,幸福卻在那一刻迅速流逝。
明明找到了能說服自己活著的理由,卻又被迫死去。
幾人從河水中遊了上來,站在水裡,渾身濕透。世間萬物都靜止了下來,唯有那條河流的水依舊奔騰不息。
「嗚哇哇!!太宰先生!」南方龍之介看著那些記憶哭得稀里嘩啦,眼淚鼻涕和水都混了一臉。
在結束的那一刻撲過去一把抱住了太宰治,將頭埋在他的以父母里開始嚎啕大哭。
「為什麼又死了啊,姐姐,好不公平啊,我想你活下來嘛嗚嗚嗚……」
太宰治被這突然來襲的溫柔和關心弄得非常不知所措,身體一震脖子差點沒扭到,手指抽筋般地亂舞。
「那、那個,龍之介君,鼻涕、鼻涕粘我衣服上了。」
一旁的南方日鶴背著身,看不見表情,只是肩膀好像有點輕微地發顫,幾滴水從她的額前滴下,也不知道是河水還是眼淚。
「那個……日鶴小姐,」太宰治感覺有些尷尬,額角掛著一滴冷汗,「你也哭了嗎?」
不管怎麼說,把女生弄哭可是件很遜的事啊。他從來只會逗她們笑呀。
看到女孩子哭,總會感到很不自在。
「沒有。」
「我可不像龍之介是個小孩子,成年人可是會有想哭也不能哭的時候。」
南方日鶴的聲音顯得很平靜,但依舊是背著身。
「是……的呢。」冷汗從太宰治的額角流下,他的臉上卻還是掛著那副笑容,「不過沒哭就好,哭了的話我還真的……」
「你這個人,」南方日鶴似是吸了一口涼氣,「不認真工作,隨便搭訕女人,盡給身邊的人添麻煩,是個惡劣到極致的人。所以,死後是不會上天堂的,肯定會下阿鼻地獄,受盡鐵水火焰的折磨,永世不得超生。」
「地獄里,可沒有星星。」她慢慢轉過了頭,看著青年,眼神還是那般平靜。
「哎……?」太宰治有點愣住,好像真的被她所說的話嚇到了。
「哎什麼哎。」南方日鶴衝上前,一拳揍在他臉上,將人揍趴在水中。
太宰治捂臉,坐在水裡,看著氣勢洶洶走向他的女人,異常懵逼:「等等,為什麼要打我??」
一旁的南方龍之介抬袖抹掉了臉上的水,露出了笑容。
想當初,日鶴姐姐發現他死後意識跑進身體里的時候,也是這樣往自己臉上來了一拳。
然後……
緊緊抱住自己的身體。
「你還在,太好了……」
說著這句話,就像現在這樣。
太宰治的瞳孔像是煮熟的魚眼一般,縮成了一點。
明顯是被嚇呆住了。
當失去焦點的瞳孔再次慢慢恢復了光彩時,青年的眸子卻漸漸垂下,連同一起垂下的頭顱,耷拉在她的肩膀上。
「我已經死了……」是平靜卻有些無力的聲音。
南方日鶴握緊了拳頭,眉心微蹙,目光如炬,明朗而堅定。
「所以我說過,你不會白白死去的,我會查明你的死因,親手。你不是想幫父母報仇嗎,現在你就在這裡,去做就是了。就算你要死去千次百次,我也會一次次把你找回來,直到你親手觸碰到真相的那一天。」
她的聲音顫抖著,卻十分有力。
太宰治愣在原地,然後噗嗤笑了出來。
「死掉那麼多次的話,超恐怖的啊。」
世界一片寂靜,只有水流聲格外清晰。
「!」
忽然,一抹冰涼的觸感略過大腿。
南方日鶴心中一驚,心臟撲通撲通加速跳了起來,然後慢慢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太宰治,雙頰緋紅,眼神中滿是羞憤。
她不知道從哪裡扛起了一把大鎚子,對準了他的影子:「你剛剛……是不是亂摸了?」
「哎?」太宰治驚了一下,手指不自覺地抽動,「即使日鶴小姐的樣子看起來很H,但我再怎麼說也不會做出那種事的!」
南方日鶴低頭看了一下自己。
黑色的緊身低領衫被水打濕緊貼著皮膚,滴水的長發粘在胸口處,水滴順著曲線滑下,消失在衣服之下。
女人抬頭露出了駭人的眼神,高高舉起鎚子。
「等一下!等一下!應該是水裡的魚吧。你看,雖然時間靜止了,但水不還是在流嗎,這條河的時間還是流動的,水裡的生物自然會動啦。」青年的臉上掛著僵硬的笑。
南方日鶴擰著眉頭,狐疑地看著他。
冷汗從太宰治的額角慢慢滴下,他慢慢向後退到了陸地上:「真的沒有,我平時也就是最多拉拉女生的手,嘴上誇誇你是美麗的女性,嘴巴爽完就沒事了。這種出格的事情真的不會做的,屏幕面前的10萬觀眾可以作證!」
南方日鶴卻是想沒聽到他的話一般,握著鎚子的手愈發顫抖,背後滲出的紫色氣體越來越多,臉頰也越來越紅。上一周目屬實詭異的親昵畫面在腦海中回放,不過回放時大腦好像自動處理了這段信息,將主人公換回了兩人。
更詭異了。
「什……什麼叫嘴巴爽完就沒事了啊……」
然後一鎚子落了下去。
「姐姐!真的會死的啊!」南方龍之介跑了過來,在看到毫髮無傷的太宰治及他的影子,這才放心了心。
南方日鶴看著地上那個都要被砸到了卻還是不知道要躲的影子,無奈地扔掉鎚子嘆了口氣,蹲下身來重重揉著影子的腦袋。
「你現在本體是影子不是肉.體,被傷的時候要記得躲啊。」
「我知道啊。」太宰治又露出了一臉蠢相的笑(日鶴稱),「我這是篤定了你不會砸下來啊,這就叫做心有靈犀,是非常棒的默契哦,日鶴小姐~」
南方日鶴看著他那一臉沒個正經樣的蠢相,忍住了再次扛起鎚子的衝動。
這次可能真的會給他干碎。
還說什麼要查明父母死因的話,看來以後的日子還難走啊。
南方日鶴伸手正準備將他拉起,南方龍之介卻忽然間衝過來將兩人迅速拉走。
下一秒,兩人所處的位置飛過了一隻匕首,深深扎進了地里。
是龍之介的觀測能力提前預知到了。
「是誰!」
沒有任何人回答他們的話。
世界的時間還是靜止的,連河水的流動都停止了下來。
下個瞬間,又有數百隻苦無他們飛來。
「龍之介!」
「好!」
下個瞬間,南方日鶴的長發被高高豎起,聲音也變得更加低沉了一些,現在是南方龍之介。
龍之介拉著太宰治奪過了這一波苦無攻擊。
「這些東西是異能操控的啊。」太宰治說道。
「人間失格」
伴隨著異能的展開,那些飛向他們的短箭和刀子立馬停了下來,掉到了地上。
「不過這裡不是過去的世界嗎,時間都靜止了,怎麼會有異能者攻擊我們?」龍之介一邊躲避著攻擊,一邊問道。
「那個暫且還不知道,不過……」
突然間,一隻匕首從水裡飛了出來,沖向太宰治。
速度非常之快,連身為影子的太宰治和龍之介都無法避開。
「太宰先生!快跑!」龍之介用最快的速度向這邊趕來,但似乎跟不上。
「沒關係,既然是異能的話,那麼,「人間失格……」」
「咳……」
異能並沒有起到作用。
刀子深深扎進了地面影子的右胸處。
鮮血順著嘴角迅速滴下。
「太宰/太宰先生!」
他的身體開始發光,如像素塊般一點點消散。
束起的長發披散而下,南方日鶴跑向前,瞳孔顫動,嘴唇止不住發顫。
是啊,原來是這樣啊。
他之前受傷的數據沒有補回來,所以,「人間失格」才會失靈。
太宰治回頭朝她微笑著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臉頰慢慢消散。
最後,什麼也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