險情
自驪珠樓離開后,他們先前往衛炎生存放藥材的客棧,取了東西後到另一處與程漳會和。
聽聞赫連清與衛炎生也要一併去往岐陝村,原本程漳要與他們同乘一輛馬車,也方便交流疫病之事,赫連清卻是不著痕迹地拒絕了,簡單與對方說完他們之前的用藥與主要治療手段后,便帶著衛炎生回到另一輛馬車上。
如今形勢嚴峻,岐陝村的村民甚至留在那兒的胡策等人都是生死未卜,赫連清顯得有些心神不寧,腦中來來回回想的全是那支伐南軍。
以如今的情形,遠水解不了近火,若此事真涉及伐南軍主將,對方要與他們魚死網破,哪怕他亮出身份恐怕也是無濟於事,而周邊的其他兵馬在人數上又無法與伐南軍抗衡,之後他們還會面臨更大的危險。
但赫連清又覺得此事還有諸多怪異之處,若真是伐南軍要私采銅礦,侵吞礦山,如此大事,他們不該僅派出這麼一些人,起初對岐陝村的守衛也太過大意,甚至還將他們幾人放入村中。
他並未親歷過戰爭,但也聽聞過當年伐南軍統領叛變一事,自己的父皇因此差點便命喪戰場,在那之後,原本軍中的幾位將領死的死,調離的調離,皆已不再軍中。
如今軍中的主將乃是胡策的父親,也就是禁軍統領胡鴻風將軍的舊部,三年前才剛調至伐南軍中……
「就算連夜趕路,最快也得要明日下午才能抵達,清兒靠著我先睡一會兒?」或許是看出了他的不安,衛炎生開口打斷了他的思緒。
「好。」赫連清揉了揉眉心,這一天又是趕路又是心急,此時的確感受到了疲憊,以兩人此時的關係,他也不需要在與衛炎生客氣,索性直接側身向下一躺,躺進對方懷中。
衛炎生沒料到對方想明白自己的心意后竟是如此坦率,眼底都染上了一層笑意。
算起來,這還是二人互通心意后的第一個夜,衛炎生的懷抱有一種令人安心的力量,赫連清合上眼,暫時將其他的煩惱都拋在一邊,很快睡了過去。
外頭呼嘯的寒風及顛簸的馬車似乎絲毫影響不到車內的二人,衛炎生看著懷中的人,默默產生了一些如夢般的不真實感,他甚至希望時光可以就停留在此刻,他不必去想二人的身份,不必想自己的隱瞞,他與赫連清都只是普通的雲遊郎中,可以盡情地、洒脫地愛自己想愛之人。
可惜他們都不是……無論是他還是對方,身上都背負了太多責任與期待,他不願為此錯過赫連清,卻也未想好將來的路如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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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清這一覺睡得格外好,再醒時,外頭天色已經大亮,衛炎生本也閉著眼,但他稍稍一動,對方便也睜開了眼,低頭在他額上輕輕落下一吻:「清兒,早。」
「早。」赫連清有些臉熱,緩了好一會兒才問,「你休息了嗎?」
赫連清點頭:「前面不遠處就是驛站,待換了馬、用過早點我們再上路。」
從宛陽城到岐陝村的路上只有官驛,因著赫連清不便暴露身份,也就沒有辦法在官驛歇腳,如今有程漳在,他們倒可以在驛站換馬及用些熱食,只是不敢耽擱太久,稍事休息后便又繼續趕路。
原本他們計劃在距離岐陝村後山那處小道二三里處休息,等候府衙官兵發出的信號,誰知午時才過,燕良俊便緊急拉停了馬車。
燕良俊做事從不會這樣魯莽,赫連清心中一突,穩住身子后立刻問:「怎麼了?」
「少爺,前方似乎有一大波人正在朝著這個方向來。」燕良俊耳力極佳,他是先聽到了動靜,那些人還並未出現在視線中,他這一停,另一輛馬車也跟著停下。
這條路前方的村莊不止岐陝村一個,可在這個時候,一點風吹草動都很難不讓人將之與岐陝村聯繫起來,赫連清掀開車簾,問道:「那些人是騎馬?」
「聽起來更像是步行。」因著若是馬蹄聲,該更明顯才是。
赫連清思索片刻,又回頭看向衛炎生,衛炎生也正蹙眉。
微微頓了頓后,衛炎生開口道:「等等看來的是何人。」
既然對方並未騎馬,那確認了對方的身份再決定如何應對也不遲。
「是。」衛炎生的語氣太過自然,是慣於發號施令的態度,燕良俊下意識地便應了聲,但應下后立刻意識到不對,又朝赫連清看過去,「少爺,這……」
赫連清淺笑了一下:「聽炎生的便是。」
燕良俊這才安心,抽出劍在馬前候著。
不多時,那些人便出現在他們視線中,燕良俊凝神看了一會兒,驚道:「少爺,來的似乎是岐陝村的村民。」
赫連清與衛炎生交換了一個眼神,衛炎生率先起身下了車,赫連清也跟著鑽出車外,只是他還未來得及下車,衛炎生便先一步抬手,十分自然地將他抱了下去。
前方來的確是岐陝村村民,少說也有數百人,他們有的手上拿著包袱,有的只抱了孩子,人群中,赫連清甚至看到了歡兒的身影。
見著他們,為首的村民也十分激動,一路跑著到了他們跟前,喜道:「衛郎中、連郎中,你們沒事真的太好了。」
赫連清扶住對方,心中隱隱已經有了答案:「可是岐陝村出事了?」
「對。」那人點頭,「昨夜裡,與您一道來的那三位公子與羅郎中挨家挨戶地敲門,讓我們立刻從後山逃跑,後來我們正收拾東西時,又聽說其中兩位公子與闖入的那伙人在村口打起來了,我們便也顧不上拿什麼,拖家帶口地趕緊從後山跑了,這不,走了一整夜才走到這兒。」
看樣子他們還是遲了一步,那些人恐怕是幾日前在才剛知曉宛陽城有人採購疫病藥材,便已經派人往岐陝村。
衛炎生往他身後掃了一眼,問:「那怎麼只有你們,其他人呢?」
仔細去看便會發現,人群中多是些婦孺及老人,少數的幾名男子也都抱著孩子。
「來人眾多,那兩位公子是為了我們逃生爭取機會,村裡沒得病的青壯年,都去幫忙了。我雖讀書少,也知道人不能忘恩負義,若非我家孩子小,無人照顧根本走不了,我也不會不顧他們的安危獨自逃生。」那人道。
胡策與程伊工夫都不弱,但若對方人數過多,也並非僅憑他們二人可以應付的,赫連清面色沉了沉:「那羅姑娘呢?」
「羅姑娘原本帶著我們從後山離開,可淌過那條小溪后,她擔心村民受傷無人能醫治,便又返回去了。」
這時歡兒也跑上前,一把抱住了衛炎生的腿,哽咽著道:「衛大哥,娘說你可能出事了,歡兒好害怕。」
歡兒一張凍得通紅的小臉上全是淚痕,眼睛都紅腫著,看來這一路沒少哭,衛炎生脫了自己的披風給她取暖,又彎腰將她抱起來:「衛大哥沒事,你們找一處地方先歇腳,等村裡那些壞人離開,衛大哥再讓人接你們回去。」
那村民聽衛炎生要回去,立刻搖頭勸道:「二位郎中別回去了,現在村裡還不知道什麼情況,早上我們在路上,遇到了府衙的官兵,還是等官兵將那伙人抓了,再與我們一塊兒回去吧。」
「是我們去府衙報的案,請了官兵來。」赫連清解釋,「照您說的,還有不少村民留在了村裡與那些歹人搏鬥,必然也有不少人受傷,我們身為郎中,應是儘快入村替他們治療,不過您放心,我們會等官兵給我們發了信號,確認沒有危險再入村的。」
聽他這樣說,村民們這才安心,赫連清想了想,與同樣下了馬車的程漳商量,村民匯總本就多是老弱病殘幼,吹了一夜的冷風已經有不少人受不住,需要立刻治療,由程漳及他隨行的侍從留下照顧這些村民,赫連清他們三人則繼續向前。
再回到馬車上,赫連清與衛炎生都許久未開口,直至衛炎生先冷靜下來,抱住赫連清安撫道:「先別想了。」
「若胡策出了事,我實在不知該如何與他父親交代。」赫連清聲音有些發緊。
胡策的父親當初隨著赫連淳鋒出生入死,平定叛亂,接近不惑之年才有了胡策這麼一個獨子,胡策也是自幼便被送入宮培養,原本對方有機會跟著大皇子赫連瀾,赫連瀾自幼穩重守禮,無論文課武課都展現出過人天賦,皇城內誰都知曉這太子之位多半是要傳給他的,胡策卻偏偏選擇跟了赫連清。
二人自幼一塊兒長大,若非他此次任性氣走了皇兄,又非要出宮尋對方,胡策也不會跟著他一路涉險。
還有他那皇叔,雖嘴上不說,但畢竟血濃於水,若胡策真出了什麼事,皇叔想來也要怪他。
「不會的,不會的……現在什麼都還未確定,我們不能先自亂陣腳。」衛炎生開口。
赫連清點了點頭,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勉強冷靜下來。
燕良俊此時的心情也十分沉重,不由將馬車趕的更快了一些。
好在他們還未抵達後山那處小道,就遠遠見著岐陝村的方向升起一股狼煙,那是村內已無危險的信號。
馬車本就入不了山,為了儘快趕路,三人索性將馬車前的兩匹馬卸下,裝好藥材,直接策馬前行,約一個時辰后便進到了村中。
村中現在處處都有府衙的官兵把守,官兵不識三人,拿著刀劍將他們團團圍住,好在燕良俊當時多留了個心眼,知曉他們不能在衛炎生面前暴露身份,便向知府討要了信物,官兵見了信物這才放行,同時也派人向他們說明了情況。
府衙的官兵趕到時,村中已無危險,只是村中橫七豎八的躺了不少闖入者的屍體,村口的道路上還有火燒的痕迹。
他們了解后才知,那些闖入者的確為伐南軍,只是後來不知為何,對方似乎起了內訌,其中一部分人幫著村民抵抗想要強行闖入的另一部分人,最終將那些強闖者殺的殺抓的抓。
如此看來,伐南軍中或許有人並不知他們此行的真實目的,至少沒到最壞的情況,赫連清聽后立刻追問道:「村民呢,可有傷亡?」
「有不少人受傷,但都沒有生命危險。」那官兵頓了頓,又補充道,「不過有一位冉郢人傷的較重,一女郎中在替他醫治,不知現在如何了。」
岐陝村中的冉郢人便只有程伊,衛炎生握著赫連清的手緊了緊,赫連清立刻反握回去,同時開口:「你可知曉他們現在何處?」
「在村長家中。」
得到答案,三人一刻也不在耽擱,策馬往村長家去。
他們趕到村長家時,就見院中聚集了不少人,有來送食材及其他用品的村民,亦有許多身著伐南軍軍服之人,其中一年輕男子見著赫連清便幾步上前,眼看就要跪下,丁木不知從哪沖了出來,先一步大喊道:「少爺,你可算是回來了!」
說著他將已經屈膝到一半的那人推開,領著赫連清便往裡走。
路過那人,赫連清多看了幾眼,只覺對方眼熟,卻一時想不起自己在哪見過對方,此時顯然不是想此事的時候,見著丁木無事,他立刻問道:「程伊如何了?」
「程伊回來時身上中了三箭,有一箭在胸口處,差點便命中心臟,羅姑娘替他拔了箭,說是暫無性命之憂,可今晨他又燒了起來,那模樣看著不太好,羅姑娘已經一宿沒合眼,一直還在照顧他。」說到此處,丁木也有些著急。程伊是冉郢人,卻在他們蒼川受此重傷,他早已經放下來之前的成見,如今只希望對方能沒事,緩了一會兒他才又道,「胡策也受了肩傷,不過無大礙,羅姑娘替他止了血后他便回屋休息了。」
赫連清點頭,與衛炎生一塊兒進了程伊那屋,原本坐在床邊的羅憶秋聽見動靜回頭,見是他們,本就紅腫的眼眶立刻盈滿了水霧。
她站起身,走到衛炎生跟前徑直便跪下了:「衛公子,程伊都是為了救我才受傷的,如今他傷口感染,村裡又沒有可供治療的藥材,我,我……」
她哽咽到無法再說下去,身為郎中,最痛苦的便是救不了相救之人,羅憶秋直到此刻身上還穿著帶血的衣物,那是程伊為救她被箭射中時流的血,多到幾乎將她外衫的整個背部全部染紅。
「先起來。」衛炎生卻是比她冷靜許多,上前替程伊把了脈后,鬆了一口氣,「我們帶了葯回來,應該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