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戀(6)
「阿斯!你……做什麼!」
謝陛下用自己的嗓門辜負了崔佛的好故事。
回到他跟阿斯共同站立的位置,一世好強的崑崙星皇帝正像只翅膀炸開的落湯雞一樣擋住機器人發神經般的『挑釁』。
謝留行:「快把這個給我關了!水滴到脖子里去了好冷!」
該死的……
謝留行不止想丟開教養指著近衛的鼻子罵娘。
這絕對是他蘇醒以來活人味最足的時刻——對,就在謝留行出言諷刺國立大學另一位校草時,這鬼玩意兒毫無預兆對準他的臉精準澆起了液體噴霧!
阿斯在旁邊看熱鬧還不攔著!有他這麼當近衛的嗎!
「應該是未知的技術失靈,」阿斯好沒誠意地提起環氧材質水管,故意抖了抖這把正當防衛武器,「我會馬上修復好。陛下,我開個大棚里的取暖燈給你吧。」
謝留行用眼神冷冷問:大棚,你來真的切西亞蛇?
阿斯在心裡惡劣提提嘴角:不然呢?白尾巴布偶貓小樹,你吃癟的樣子跟剛剛比真是可愛多了。
不得不說過去次次亂摸謝留行的尾巴激怒對方暴露本性時也是這麼爽……
只有真的發火罵人,謝留行才是他自己,不是什麼針掉地上都不能影響他個人禮儀的模範優等生。
一對青蔥混蛋來過的互毆、互罵、掄板凳等破事全涌了上來……
小近衛繼續逗弄謝陛下時而不太行的薄臉皮:「陛下你要好好聽話和花生們呆在一起啊,一棵小植物可不能為了一點皇室的破面子不小心著涼,你這麼大歲數如果還晚發育失敗,國家和龍影都會牽挂的。」
頭簾全濕的謝留行擦了擦蒼白的嘴唇明白遇到鬼了。
反正阿斯再怎麼掩飾也改變不了皇帝被整了的事實。
小帥哥蛇修著東西,得逞的嘴角悄悄往下壓,但新兵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是真當別人很好耍是吧……
見此謝留行不計較,他環起胳膊有點痛苦地往外喘氣,淤積的咳嗽聲重重擠出胸腔,禁慾的襯衫濕了,黏黏涼涼貼住鎖骨和胸膛,髮絲也塌了……
久久的,一縷髮絲蓋住謝留行無聲譴責肇事人的眼角,那雙出奇冷靜的眼睛失去了惺惺作態,眼眶紅紅朝這邊斜過來的樣子只有委屈,傷心和脆弱……
阿斯:「…………」
「喂,你……」
阿斯剛開口立刻聽到謝留行回答:
「不必管我。」
……為什麼前一秒惡作劇成功的心情全部煙消雲散甚至十分自責到想立刻抱抱這個低熵症……
小行,你別哭,不,你別掉小珍珠。
我忘了你還沒好,是我在瞎胡鬧。
阿斯七年來缺席的保護欲背叛了殘留的理智。
他只會殺戮和毀滅的手掌靠近著謝留行想把人擁進懷裡,阿斯甚至發誓自己這次一定會收起毒牙,不發怒不用激素。結果謝某人就是想他快一點過來,抬起斷腿用力踢開了被關閉的水管。理所當然的,一臉著急的阿斯也被『以牙還牙』了。
媽的。內褲都濕了的帥氣近衛腦門一涼快什麼愛啊情啊全沒了。他剛剛到底是腦子哪根筋搭錯……
看來輸贏已定。得逞的謝留行讓少年積聚不明情感的眼眸盯著,還被問了一件事:「你到底爽了沒有。」蹲下的阿斯說著皺眉忍著潮濕衣服的表情沒有怒意而是一臉莫名寵溺。
謝留行:「爽了。」他抖抖衣領子止不住笑,髮絲下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別提多自由放肆了……
阿斯擦擦打鬧出汗的臉,他拿起水管放在對方的手上,接著幫皇帝的手背合攏朝自己的臉跟脖子用澆花的手法一陣亂噴起來。
肆意揮灑的水珠、人造光還有謝留行等待抽條的樹葉下方,阿斯帥氣逼人的銀灰色馬尾散成了更有成熟魅力的披髮。
他脖子裡帶了個蛇尾飾品,制服領口滑到肩窩位置,高傲不馴的下巴放到低,獨獨撐著下巴專註看謝留行。
他真的最喜歡見到這個人很有自信的樣子了。
阿斯對謝留行酷酷說:「還要惡作劇嗎?這樣簡單的惡作劇就能讓你開心到笑起來的話,你可以永遠不要停下來。你笑起來最好看。」
像之前說的,謝留行這人是有排他性的。
可隨著少年近衛發自真心的話,好友布谷鳥不久前說的那些奇怪之語莫名出現了……
「喂,你老實說吧,你把索菲亞秘密接回來是為什麼?不死星主動放人的條件肯定不會那麼簡單,她剛出生時為什麼不接?」
「我曾經自顧無暇,如今我想改變現狀。」
「你還給她選了一位皇家導師,必須是我?」
「在未成年人教育問題上,我最信得過你,」謝留行覺得沒必要隱瞞好朋友:「讓你做我繼承人的老師,不行嗎?」總不能再來一次死了后沒人接手身後事的情況吧。
布谷鳥當場抱頭胡言亂語:「我的老天鵝啊,你竟然做好為愛情而犧牲的準備了,我怎麼會沒想到呢,他愛你愛他你們這麼多年根本放不下對方你肯定需要給自己留條後路人和人能走到一起是多麼奇妙我當年居然真的以為你們是單純大腦有病天天打架……」
謝留行壓根沒明白,又攔不住這張飛速往外蹦詞的鳥嘴:「等等,你究竟在說什麼……到底是誰和誰?」
都是自己人裝什麼嘛。陳校長大方說出了他目前有可能『難為情』的地方:「霍凱子和你偷偷搞上了吧?」
謝留行:……這是誰造的謠!我的情感史豈可容八卦胡說!
布谷鳥優雅推推眼鏡,繼續誤解他的真實想法:「給公主當啟蒙老師可以,以後我周三到周六過去,其他廢話我也不多說了,反正大家差不多都知道……那些以前不理解你們的人經過這七年早都理解了……你們能從苦戀走到相愛也是不容易……」
這句話……可給謝陛下刺激的夠嗆,再回過頭來看到阿斯直視自己的暗色眼神都一陣手臂發毛,下意識往鞦韆里躲。
一瞬間心臟中某種難以解釋的熟悉痛苦感向他一個人撲面而來。
……噁心尖銳的怪物牙齒和阿斯沒拉好扶手只能壓到他胳膊一邊的恐怖蛇類氣味一起讓謝留行喘不上氣。
不。
童話里說過,愛是謊言。迷戀是罪惡。
求你們,都別逼我一定理解這些事……可以么……
謝留行突然埋頭動不了了。
近衛看出端倪馬上不開玩笑:「陛下?」
阿斯他不知道……眼前這個人捂住兩側臉部的手心底下有什麼東西真的快掉下來了。
「陛下,阿斯,索菲亞讓我請你們吃的蛋糕……哦!抱歉是我打攪你們了……」
崔佛走到花園外被二人依偎訴說心事的畫面閃瞎了眼。看看,一分鐘不在其他人面前二人竟然學會這麼主動了,哎,以後都多提醒一下自己。
一個土撥鼠人不能老是這麼被刺激。
老崔佛可是會失控大叫的。
可惜這天只有阿斯最清楚謝留行什麼也沒和他說。
反而是軍士長隔天遞來一個……壞消息。
「將軍,大事不妙……陛下昨天去見誰了,您知道么?」
阿斯問誰?
軍士長:「自從您禁了黑潮島電子礦就沒日沒夜攻擊您的孫子——舊貴族的巴恩斯·章唄,他和陛下單獨見面了,據說還談妥了一個即將推行的新政策,要在目前最酷寒的時刻面向5周歲以上的平民每人多徵收65%的能源稅,這筆錢……很可能就是昨天的那筆。可崑崙星這麼冷,這不是逼著多人口家庭活活凍死自己么……」
阿斯有點講不出話。
謝留行從始至終沒提過他之前幹了什麼,但崔佛說塔內今晚有個邀請貴族們做客的酒水品鑒場合。
謝留行早換好禮服下去了。
現實和情場都面臨慘淡收場,軍士長生怕他陷入消極情緒,「將軍,你這張臉如果仔細看,不少人還是能認出來的,這情況你要不……先回來?陛下的態度很明顯了,再被他發現你回到主星,可真的麻煩了,我怕他會要了您的——」
「什麼!霍痞……不,霍驤將軍可能要造反攻打主星了?你們那個業餘破新聞社從哪兒亂得來的小道消息!」
滿臉愕然的布谷鳥校長對又一個進辦公室問自己要茶喝的傢伙扯嗓子發問。
眼前這位客人是陳校長的學弟,目前是一個流竄星網了解民意的新聞工作者,今天過來提醒他注意近期的政治形勢。
小眼鏡噓了噓避開四周說:「師兄,我是一名富有正義感的民生記者,會和您亂說么?你別不信,舊貴族那邊放話了,咱們屁本事沒有的皇帝陛下主動傾向了他們,還要亂徵稅,這頭一把火先針對咱們這些平民,然後就燒到霍將軍的身上了。」
布谷鳥不解釋謝留行的本事有多大,以及他和舊貴族不可能和解的事,只瞪眼追問:「你拿根筆頭子給我四處放什麼屁,證據呢,沒根據的話我馬上聯繫主星軍隊抓你這台民意胡謅機。」
小眼鏡:「徵稅這事不用證據,趕明你就明白了。至於后一個么,我聽說龍影早派好人監視皇帝了,想想我是將軍也會心裡不服氣,七年啊,要不是霍驤在我恐怕沒人肯相信這個奇奇怪怪的陛下能活過來挽救崑崙星的現狀……喏,我還有近衛的照片。霍驤將軍現在應該是準備擇日動手了。」
布谷鳥不信邪,他決定看一看近衛到底是怎麼回事——三五秒后,阿斯那張標緻到拉仇恨的臉出現在屏幕上。
陳校長:「我草!」
記者:「師兄你幹嘛罵人?」
「我說的不是你……不,這張照片你給我留下,」陳校長慌張一把扣下東西說:「我警告你!就算崑崙星的雪大到我被凍死了,霍驤和謝……皇帝都不可能背叛和傷害彼此!再說你認識他們么!你經歷過他們那種人生么,什麼事情都不懂就自以為理解一件事!你對得起自稱記者的身份么!」
指尖帶著碎玻璃的冷,把金屬面具帶好的謝留行換了一件白色收袖禮服。
身上這套算是他平生最避而遠之的穿搭了,從繁瑣講究的手套、立領坎肩到若隱若現的后腰開衩,鏡子里的男子雍容又透著虛偽。
但符合他忙於應付朝政的皇帝身份。
同時謝留行眉心上銀色的神秘花紋第一次呈現出了未被烙印過的潔白。
真冷。他抱臂倚著窗戶,一個遠視鏡被蓋到沒情緒的眼睛上……細長漂亮的鏈條垂在臉頰旁,他腦子裡閃過了一個場景。記憶里好像也是這麼一個周末。少年的他初到國立大學讀書,他沒結交新朋友,也不想被命令著回塔內,所以選了學校旁的簡餐店點了一份三明治和例湯。
這種飯肯定很難吃。
他也沒胃口。
因為謝留行望著懷孕的女子頂著雪跑到能源工廠上班,餐館的後巷全是皮膚病患者在吃泔水,一個老婦人用潰爛的手靠著路邊滾燙的飛行器油門取暖。
他真的很難過。
和他一樣的人每天陷入水深火熱,少年的眼睛越看越不知道這個星系的未來在哪裡。恰在此時,有個人出現了,他抬頭,眼睛里闖入一張攻擊性的面孔。
謝留行當時就想起了一句話:我和他身來就有分量,半是刀鋒半是絲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