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將一殺
好萊塢特別喜歡拍攝汽車追逐戰的場面。
這類劇情一般出現在電影的中場,基本上都充斥著閃閃發光的豪車、俊男美女、外形流暢的摩托車、還有一些實際上並不能在路面上操作的酷炫技巧。
而現實中,追車則大概是這麼一回事:只要不是特意製作的防彈車,車身里那層僅僅只有一毫米多一點厚的鋼板脆弱得像是紙糊的一樣,一顆普通□□彈能毫不困難地穿過車尾直接嵌在儀錶盤上,而衝鋒槍更是能把整輛車前後通透地打成蜂窩;在被人射擊的時候,恐怕也只有躲在汽車輪轂後面,利用發動機和輪轂的厚度能勉強抵擋一下子彈。
正因為此,在真正追車的過程中開始火併,雙方交火唯一的目的就只是在自己被打成篩子之前搶先一步把對方打成篩子——而兩者其實都不需要花費多長時間。
從這個角度考慮,琴酒把梅洛按在自己腿上其實也並沒有任何作用,基本上純粹是心理安慰。他一遍掏槍還擊一遍在內心瘋狂咒罵自己為什麼就沒想著讓梅洛穿個防彈衣再出門(當然,有沒有他那個尺寸的防彈衣就是另一回事了)。
琴酒自己當然是穿著防彈衣的,他那身不論什麼季節都穿著的大衣就是為了掩蓋綁在肩膀上的槍帶和防彈衣硬邦邦的輪廓。
在現在這個雙方在胡亂交火、子彈亂飛的情況下,這件防彈衣起了大作用。與其說是車尾那一毫米厚的鋼板保護了梅洛不被打成篩子,不如說是琴酒用自己的身軀和防彈衣上的凱夫拉防彈層硬生生幫他擋了槍。
在這混亂的——可能幾十秒不到的——時間內,琴酒身上絕對挨了兩槍,非常幸運地都挨在了防彈衣能保護柱的範圍內。如果他是正面遭到了槍擊,這樣被擊中可能會斷至少兩根肋骨,但是他是後背遭到了槍擊,子彈又非常幸運地避開了脊柱部位,那麼他需要在意的就只剩下淤傷和內出血了。
琴酒開的第一槍擊斃了追蹤者副駕駛座上那個瘋狂開槍的傻逼,正正地打在他的額頭正中央;與此同時那個人擊中琴酒的第三槍穿過了他的左手手臂:從大臂內側、靠近腋窩的位置穿入,在撕裂了一大片皮膚和肌肉之後從肩膀后側穿出。
左手是琴酒的慣用手,這一下的位置非常非常的不妙,但是如果非得樂觀地看待這個問題的話,我們可以說:第一,這一槍並沒有打斷他的骨頭,第二,傷口的位置出乎意料地沒有破壞什麼重要的血管和神經,要知道人肩膀附近的動脈可不是一般地多,而如果這一槍是打在小臂上的話,空腔效應絕對已經撕裂了他的血管和肌腱。
……第三,無論如何,梅洛並沒有受傷。
琴酒面無表情地、彷彿感覺不到疼痛似的開了第二槍;在劇烈的疼痛之下第二槍瞄得不算太准,但是依然打中了對方司機的胸膛。那輛兩廂車往邊上一歪,砰的一聲往牆上撞過去了。
但是不管這個槍傷的位置到底要命不要命,這個時候傷口裡的血流的還是跟不要錢一樣。司機沒怎麼受傷,這個時候一踩油門甩掉了後面撞毀的車子,拐上一條僻靜無人的、狹窄的單行道。而梅洛用手壓著琴酒的膝蓋直起身,這孩子的眉頭皺起來了。
「你怎麼樣?」他問道。
他的面頰上還有兩滴細小的殷紅色液體——是琴酒的血。
「重要的是您是不是還好。」琴酒冷著臉回答道,他的語氣和表情都沒有什麼異樣,但是仔細看就會發現他的眼角因為疼痛而微微抽搐著。琴酒在說這話的時候,流血不止的那隻手依然握著槍,另一隻手快速摸索過梅洛的身軀,檢查他身上也沒有骨折或擦傷。
幸運的是,這小孩毫髮無損,可能是他確實太過小隻了的緣故。琴酒好像稍微鬆了一口氣,他吩咐司機說:「取消今天的所有行程,現在就趕往據這裡最近的那個安全屋。我會叫貝爾摩德也過去。」
梅洛往後躲了一下他的手,這孩子虹膜顏色淺淡的眼睛中正迸發出一種會令人感覺到膽顫的複雜神情,他說:「不,我覺得我們應該去和組織有合作的醫院,你……」
琴酒搖搖頭:「這點小傷並不需要——小心!!」
這件事情發生得有些太快了,而且近乎毫無邏輯:司機駕駛著車子行駛過一條條街道,往離他們最近的安全屋開去;在車子經過一個很小的丁字路口的時候,一輛卡車忽然從路口的另一側衝過來,直直地向他們的車子撞過去!
這一帶的道路在這個時間段都只允許單向行駛,那輛卡車開來的方向完全是在逆行。琴酒可不認為這是個什麼糊塗司機搞錯了交通規則,這是一場有預謀的襲擊!
那輛卡車之前完全隱藏在他們的視線盲區里,開來的速度又非常快,完全是一派想要把這輛車攆在底盤下的氣勢。司機對此完全沒什麼心理準備,完全躲閃不及,只能稍微打了一下方向盤,避免了他們被整輛大貨車卷到車輪之下的命運。但是猛烈的撞擊還是不可避免的發生了:車子的側後方被大貨車用力一撞,在這股巨力之下這輛汽車直接失去了平衡,被撞得翻滾了兩到三圈。
這就是琴酒意識里最後一段還算是清醒的記憶——視野猛然顛倒,汽車被碾在貨車車輪下的部分發出一陣極端刺耳的、金屬摩擦的聲響,玻璃和破碎的塑料以及金屬如同撕紙一樣被從車身上撕扯下來,安全氣囊猛然在視野最前端爆開……
「……琴酒!琴酒!」
他的意識可能斷掉了幾十秒到一分鐘左右,等他再次清醒過來——也不算完全清醒,他的頭顱側面某個地方在隱隱作痛,而且耳鳴得跟有一千個雪莉在他耳邊念化學公式一樣——的時候,正有些溫熱、粘稠的液體在不斷地順著額頭往他的眼睛里流。
琴酒心中暗暗地罵了一聲,迅速搞清楚了他們現在的局面:很明顯首先他出於一個頭朝下的狀態被卡在車裡;其次他可能有點腦震蕩什麼的,因為他無論向那個方向轉頭眼前都泛起一大片一大片的黑斑。
至於那個喋喋不休的聲音……
「——琴酒!」
「聽到了,小鬼。」琴酒低聲嘟囔著。他試著挪動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發現自己確實在車裡被卡得死死的,整輛車有一半都被撞擊變形了,出現這樣的情況並不罕見;以這輛車的殘骸歪七扭八的程度,琴酒甚至有點看不見梅洛的臉,而司機那個方向則一點聲音也沒有,說不定是死了。琴酒受傷的那隻手臂基本上已經沒有知覺了,另一隻手則因為角度所限怎麼也夠不到備用的槍支,這搞得他很是煩躁。
比較糟糕的是,除了血腥味之外,琴酒還聞到了一股刺鼻的汽油的氣味,說不定這輛車快炸了。
也就是這個時候,琴酒聽見了車外某處傳來了一串腳步聲。
他的呼吸都屏住了——果然,這個計劃可能不單單是在那輛兩廂車追擊失敗的情況下拿一輛大貨車把他們滅口,盯上梅洛的那些人估計還有個綁架計劃!琴酒當然不蠢,他知道以梅洛的身份來說,他活著比他死了的價值更大,對方肯定也是這樣想的。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梅洛的手從歪七扭八的金屬條之間伸過來,一把抓住了琴酒的手腕。
他的手指甚至很用力,一點也不像是上次沖琴酒扔個文件都扔得有氣無力的樣子。梅洛的聲音非常冷,並且極端鎮定:「他們肯定會試圖抓走我,但是不需要擔心,他們不會讓我死的。重要的是你,琴酒,請務必活下去——」
……說真的,琴酒覺得這可能性不大。對方想要的肯定只有和Boss關係緊密的梅洛,其他所有人對於對方來說都只是拖後腿而已,更別提琴酒這種組織里有名的殺手。
他心中知道所有前因後果,能猜測出不知真實身份為何的敵人此時此刻的動作,但是這有什麼用呢?別說他現在被困在一輛即將爆炸的汽車的殘骸里,就算是他雙腳著地,在現在這個腦震蕩的情況下能不能站直都是個問題。琴酒聽見梅洛那邊的車門被什麼人暴力地拆開了,梅洛握著他的手腕的手指又收緊了一點,幾乎開始讓他感覺到疼痛。然後——
然後梅洛被什麼人非常暴力地從車裡拖了出去,琴酒聽見了一些掙扎帶來的嘈雜聲音,梅洛的手指在琴酒的手腕上滑脫了,但是混亂之中那孩子的指甲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了一道疼痛的、長長的划痕。
「琴酒!」那孩子喊道,聲音聽上去非常凄厲。他別是要哭了,在這個時候琴酒腦海里還閃過了這樣一個奇怪的念頭。
但是這聲音只持續了片刻,似乎是抓著梅洛的人迅速走遠了,估計那個人正把小孩往什麼車子的後備箱里塞。
「老大,」車外某個地方,一個陌生的男性聲音這樣說道,「司機死了,但是琴酒要怎麼處理?」
然後是更多亂七八糟的肩膀上,汽油味更加濃重。然後,一個稍微年邁一點的男性聲音帶著笑意開口:「當然是殺了,我可不想被一條瘋狗追著咬。」
通過破碎的車窗,琴酒看見一雙腿在外面停下。但是這也並不是非常地重要,血正在他的睫毛上逐漸凝固,車頭有一部分已經逐漸燃燒起來,散發出一股焦糊味,而他的意思正在逐漸地溜走,看來剛才撞擊的時候頭部受傷還是有些嚴重。
在他的視野再一次黑下來之前,他聽見站在窗外的人手裡槍支上膛的一聲脆響。
胡安娜——黑色大波浪捲髮,小麥色皮膚的拉丁裔年輕女性,是躲在附近一間店鋪的陰影里看著這一切發生的。
她並不喜歡這個任務……不只是德里克吐槽的有關於「RPG火箭筒」的那部分,她是真的不怎麼喜歡看著一件本能阻止的事情在她的眼皮底下發生,更別提這件事還涉及到Boss。
但是,她依然什麼都不能幹,至少在Boss下達命令之前什麼也不能幹。她看著那輛車被撞翻在地、Boss被人從車裡拖出來,胡安娜的眉頭糾結地皺緊了。
順帶一提,Boss沖著車裡喊的那聲「Gin」聽上去非常感情充沛。
「……我怎麼覺得他演起來了?」通訊的公共頻道里,屬於伊薇特的甜美聲音響了起來,顯然,這位女士也正通過無人機的攝像頭觀察著街道上的情況,「無非是面對著幾個心懷不軌的背叛者而已,對那群傢伙有必要這麼演嗎?」
「你這就不懂了吧,他面對自己想泡的人的時候就會演得特別用力。」德里克忽然在通訊對面開口,他嘆了一口氣,「他當年問我要不要和他出去一起喝咖啡的時候就特別聲情並茂。」
呃,胡安娜是知道這件往事的:Boss是個彎得不能更彎的基佬,而德里克則是個雙性戀,所以德里克剛加入直屬於Boss的小隊之後,Boss曾邀請德里克出去喝咖啡來著,當時德里克是怎麼回答的?德里克說:「首先,您不是我的菜,其次,我不談辦公室戀愛,最後,我小時候您還去過我所在的那個孤兒院給我們讀過童話書呢,您覺得這真的好嗎?」
「這麼說他喜歡上那個叫琴酒還是什麼的了?」伊薇特好奇地問道,這個同為性少數群體的姑娘不怎麼能明白別人對男性的審美。
「不奇怪,那個人真的好辣,你有仔細看他的身材比例有多好嗎?」胡安娜也忍不住跟著八卦了起來。
奧納科納在通訊里非常大聲地嘆氣,就是幼兒園老師發現小朋友們吃飯的時候撒了一地的那種嘆氣。
而劉的聲音最後一個在公共頻道里響了起來,他說:「朋友們,我覺得時間不多了,警方越過我製造的障礙了。」
——也不知道他剛才到底在警方的必經之路上製造了一場多大的車禍,那現場才能被他稱之為「障礙」。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Boss已經被那個抓著他的男人甩進了停在街角的一輛轎車的後座里,而琴酒翻倒的車子前面則站著另外一個打手,手中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破碎的車窗——只要他一扣下扳機,Boss這段非常短暫的單戀就會立刻終結。胡安娜覺得這沒什麼的,Boss活過了非常漫長的歲月,在這段歲月中,肯定也曾交往過各類不同的男性,但是至少在這個小隊建立之後,胡安娜不曾見過任何人以「戀人」的身份長久地留在Boss的身邊。
對Boss那樣的人來說,放棄一個人應該是很容易的,尤其是在這樣沒有什麼餘暇的情況下。
但是——
把Boss甩進車裡的人重重地關上了車門,而正準備殺琴酒的那個傢伙慢吞吞地拉下了保險栓,能殺死組織里一個傳奇殺手估計令他感覺不錯。
同一刻,一個特殊的通訊頻道開啟了,一個可以稱得上是稚嫩的聲音響起來。那聲音如此的鎮定、平靜,在骨傳導耳機的作用下就如同貼著胡安娜的耳畔響起來的一樣。
「胡安娜,」Boss說道,「你要救他。」
這年輕的拉丁裔女性沒有經過任何考慮,在下一秒就大步走出了商店的陰影,同時一拉掛在肩膀上的槍帶,把一直背在身後的衝鋒槍握在了手中。在她的視野盡頭,那輛翻倒的車子開始燃燒,如同一個明顯的標識符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