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殺死那個鹿城人
魏亮的頭上滿是汗水,順著兩頰往下淌,厚重的眼睛上粘上了一些霧水,他感覺內心貼在死死得貼在自己的背上,又黏又膩。
即使是在做最複雜的腦科手術時,他也沒有像現在這樣。身子綳得筆直,眼眉擰在了一起。
「任一...這個燈,會不會太亮了。」魏亮問得任一有些摸不著頭腦。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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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伏在魏亮的辦公桌上,認真得比對著子墨發來的信息和手術信息,已經發現了一些端倪。就這會兒來說,環境肯定是越亮越好,既不費眼,也不容易疲勞。
「我只是...我只是...」
魏亮結結巴巴,一邊說一邊把眼鏡抬起來,用手背蹭著眼睛。他的臉皺成一團,有些痛苦,估計是汗水進入了眼球里,腌著疼。
「唉,我害怕了。」魏亮嘆了口氣,也不再隱瞞,「這兩個東西放在一起,我一看就看明白了。它們...它們生動得,就像是活生生的人站在我面前。」
「啊!?」任一這才意識到,自己只能通過時間來做一個大概的推理,而魏亮作為醫療體系內的人,他可以知道手術的細節和始末。
他指著失蹤名單裡面的王龍,又將手指移到了手術名單裡面的張凱上。
「這個張凱,市委書記的兒子。我印象很深,因為極不合理。」魏亮定了定心神,深呼吸幾口,「30歲,左腎萎縮,右腎正常。無論從什麼角度來說,這肯定是不主張手術的,更不會採用換腎移植的方式。」
「但,我這邊提交意見后,院長以省裡面腎臟科專家來院,組建專項小組為由,把我移出了治療小組。之後我才知道,張凱進行了左腎的移植,現在想想,這個事情應該也在其中。」
魏亮點了點那個王龍,「這人我也認識,全醫院都認識,他來醫院鬧過一次!有一次,鑒定科的同事把事情始末講給我聽了。」
「兩口子吵架,他老婆氣他,說孩子不是他的。這下可要了命了,他帶著孩子到處做親子鑒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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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了三家醫院,鑒定出來都是親生的。他還是不信,據說還到民辦企業檢測過。後來兩口子和好了,還特地到我們鑒定科去道了歉。小夥子脾氣大是大,人不錯。」
任一聽到了個敏感辭彙,「民辦企業?」
「是的,現在有很多私人機構,提供親子鑒定的服務。」魏亮搖搖頭,「他們單方面的認為,那種機構比醫院保密性更高。」
「真實的情況是,醫院的信息安全等級都達到了三級及三級以上,而那些機構,連牌照都沒有。」
他無奈地笑了笑,「也不怪人家,一顆老鼠屎,能壞一鍋粥!」
任一點了點頭,「魏主任,我想問一問,器官配型複雜嗎?」
「相對複雜。器官配型檢測術,主要包括aBo的配型檢測,人類白細胞抗原,病毒感染狀態,傳染病檢測,心肺功能篩查等。」
「那麼...正常來說,民間機構根本不具備這樣的檢測條件吧!」任意有些疑惑。
「不可能具備的,一些檢測設施,只有醫院才有購買和使用的許可。」
任一陷入了思考,他喃喃自語,「如果做不了配型,那麼又何談信息買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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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思考的同時,魏亮突然想到了什麼。
「難道是這樣...?」魏亮皺著眉,「你說的簡易配型,特定情況下有可能存在...」
「什麼情況下才存在?」
「完全不顧捐贈者生命的情況下...」
任一和魏亮對視了一眼,他們感覺明亮的屋子,慢慢暗了下來,黑到伸手不見五指。
出了腦科醫院,寒氣撲面而來。任一的眼睛微微眯著,鼻頭也有些發紅。他把自己的羽絨服往上拉了拉,一隻手拽著領子的兩側,讓它立著。
任一全然顧不得形象,他縮著脖子,那立著的領子正好包裹住了他縮著的脖子。雖然很狼狽,但有效地減少了肉體跟空氣的接觸面積。
他沿著人民路往東跑,風像刀子一樣划拉著他流露出來的半張臉。不知道是不是心裡原因,腳下的石磚此刻異常的堅定,每跑一步,腳板都能感受到它們的形狀。
他感覺自己麻木的臉上突然感覺到一絲刺激,輕微而短暫,下雪了。
任一抬頭一看,幾片雪花正慢慢悠悠得在空中晃蕩,它們也想在最美的時刻,在這世上多停留一些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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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落在任一臉上的,似乎是雪花的斥候,2025年冬日的第一場雪。現在這幾片,是雪花的先行軍。生長在西北的人都知道,要不了多久,大部隊就會到來。
「叮。」
任一艱難得抽出手,拿出手機,看了一眼。
「喂?怎麼啦?」
「下雪了!」方圓的聲音顯得異常興奮,「你在哪?我要去找你!」
「太冷了!你還是在家呆著吧,而且雪天出行很不安全。」
「老地方,808。我已經在網上定好了!」
方圓的聲音很遠,聽起來她應該是把手機放在了桌上,人跑到一邊去穿衣服了。她說完也沒掛電話,聽筒那邊傳來她輕輕哼唱的聲音。
過了很久,方圓那邊才又傳來聲音,「你怎麼沒掛電話呀!」
「我喜歡聽你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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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賓館給你唱,你在外面吧,我聽你那邊呼呼的風聲。快掛了吧,拿著手機給你的手凍壞了。」
「好吧。」任一掛斷了電話。
穿過人民路,往北走個一里路,就能看到地鐵口,它算是這個時間點上,鹿城唯一燈火通明的地方的。
雪的大部隊如期而至,從空中飄落,漫天的鵝毛雪迅速佔領了天空,佔領了人們的整個視野。
如果把南方的雪比作婚後的妻子,她無比溫柔,於無聲處浸潤,綿長而細緻,安靜地陪伴著丈夫。
那麼西北的雪,大概就是奮不顧身的女孩,她們勇敢而熱烈,恨不得在一瞬間把自己的愛全部展示出來,鋪滿愛人的心,短暫,卻轟轟烈烈。
任一心裡想著方圓,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空蕩的地鐵像是時間,它從不會因為客滿而過站不停,也不會因為人少就原地等待。
輾轉了幾站,空蕩的地鐵終於到了人民商場站。
這個名字讓任一想起了一首老歌,殺死那個石家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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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八角櫃檯,瘋狂的人民商場,用一張假鈔買一把假槍,保衛她的生活。」
「直到大廈崩塌,夜幕覆蓋華北平原,憂傷浸透她的臉。」
任一在空蕩的地鐵站內輕聲哼唱著,一股憂傷從歌詞的縫隙中滲了出來,沿著吐出它們的口腔,迴流到任一的身體里。
任一感覺到了孤獨感,它們都有了具體的樣子。高大的影子盤旋在地鐵站的空中,它的眼神里充滿了批判;佝僂的背影出現在眼前,往兩邊的牆裡走去;還有朝自己奔跑而來的虛影,但距離反而越來越遠,它們似乎被困住了...
「如此生活30年,直到大廈崩塌,一萬匹脫韁的馬,在他腦海中奔跑。」
「如此生活30年,直到大廈崩塌,雲層深處的黑暗啊,淹沒心底的景觀。」
任意突然高聲唱了起來,他的聲音覆蓋了整個地鐵站,覆蓋了他自己的耳膜,覆蓋了那些具體的孤獨感。
任一苦笑了一笑,要是這會兒有個人跟自己和聲,那該是種什麼樣的感覺。
地鐵的那邊傳來變了形的歌聲,他驚喜得停下腳步側耳傾聽。
「淹沒~心底~的景~觀~」
身份證-五六③⑦四三陸七伍
只是自己的迴音。
他打開門,方圓背對著他。她面前的窗戶開著,一隻手伸了出去,雪花落到溫熱的手掌中,留下了一隻通紅的手,和晶瑩的水珠。
任一從背後抱住她的腰,把臉埋在了她的脖子處。
「任慈問我,永遠處於絕望中,那是種什麼樣的感覺?」任一感受著方圓溫暖的脖頸,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問出這麼一句。
「你怎麼回答的?」方圓用臉蹭了蹭他的頭髮。
「我說,就像...就像...我再也找不到一個這麼溫柔的脖子,可以把自己藏在裡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