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開玩笑,我超勇的
人若是倒霉起來,是真的喝涼水都會塞牙。
對於樊海來說,今天可以被列入他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排名前十。
兩分鐘前,正當他帶著救出的少年向外撤離時,剛拐過一處彎道沒走兩步,就和那幫明顯不是什麼好人的黑衣壯漢裝了個正著。
然後事情的發展就變得十分簡單了。
面對那極具威懾力的長槍短炮,迅速認慫的樊海理所當然地被限制住大半的行動能力、卸去身上的物品,在推搡中,狼狽地被送到了一樓大廳內,直面那位被他們稱作「父親」的存在。
說真的,這還是樊海第一次見到神父這個職業——至少眼前這個半老的男人穿著的教袍是這麼表明的——不過他看起來又老又噁心,黑白色的衣著上像是被潑灑上了大片的紅色,光是靠近就可以聞到一股撲鼻的腥氣,有著膿瘡的面上帶有幾分不正常的紅暈,只有綠豆大小的眼珠四處亂轉著,從中時不時浮現出狂熱的色彩。
——幸好小傢伙還算機靈,注意到我的暗示后就直接開溜了,這才沒被這群傢伙們一網打盡,不然怕是也得跟著犯噁心。
努力抑制住胃部的翻湧,從那站在大廳的水池前、不知道正念叨著什麼的老神父身上移開視線,樊海無聲嘆了口氣,轉頭打探起四周的環境。
這裡是耀華商廈B棟的一樓大廳,是西側進出商廈的正門位置。原本,這裡應當是以白與金為主色調,妝點有室內噴泉、綠植、華貴的三角琴,乃至各種歡笑的場所。
但此時此刻,溫馨的氛圍不再,敞開的店鋪內到處都是散亂的貨物和被推倒貨架,殘缺的肢體碎片混合著未知的污水隨意地散落在地上,清澈的池水被污染作血紅之色,就連白金的牆面也不復往日的白皙與整潔,被覆蓋上了各種紅褐色的污物,咋一眼看去,甚至會讓人誤以為是自己誤入了某種邪惡生物的血肉巢穴之中。
在靠近大廳出口的位置,除了本就駐守在那附近的兩名高大男子外,樊海還看見了有兩人正一人一邊,拖著一名男子的雙腿向著大廳正中的血池走來,沒見對方怎麼掙扎,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死了。
而這樣的人還有五六組,他們從各處通道內走出,分別拖著一人或兩人向著大廳的正中匯聚,隨後將拖著的人依次丟人血紅色的池水裡,沒見一絲撲騰便沒了聲息。
有些厭棄地向後仰起身子,似乎是留意到樊海的舉動,跟在身後、負責監管他的高大男子不滿地皺起眉頭,抬腳踢向他的膝蓋彎,從鼻中發出一聲悶哼。
——早知道就直接尋個安全點的地方躲起來了。
勉力維持住平衡,不止一次地在心中哀嚎著,被封住兩側逃生路線的樊海沒有再敢亂看,努力鎮定下心神,暫且順從著對方的要求向前走去。
道路的盡頭,站著那名怪異的神父。
隨著押解著樊海的一行人不斷向著他靠近,原本難以分辨的聲音在樊海的耳中也逐漸變得清晰而響亮,直至猶如低沉的轟鳴炸響在耳畔,在整個化作空腔的大廳內不斷往複迴響,激蕩起異樣的氣流。
那並非是尋常的語言,而是順著聲帶的震蕩,從口鼻中溢出的異物,濕冷而又粘膩地被一個又一個烙印在空氣中,擁擠作一團,在短短的一瞬后,仿若被賦予了生命般,張開猩紅的眼瞳,嘶聲尖叫。
詭異的場景只持續了一瞬,隨即又像是幻覺般消失無蹤。
等樊海終於回過神來的時候,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時已然跪在了「神父」的身前,而對方停止了詠唱,壓低了身,冷笑著,用審視家畜般的眼神將他上下打量。
「又是一個不信教的惡徒。」
他開口,低垂的眼中透露出濃厚的不屑:「不願領受神恩之輩,自當永世匍匐於地,無緣追尋永樂之園。」
雖然並不理解對方究竟在說什麼,但對於這位神父的身份,樊海倒是有了些猜想。
欲樂園,與其他勢力間的關係不明,是近幾年來,在某些中低階層中異軍突起,突然廣受追捧的一個民間教團。最開始出現的時候,其打的便是「及時享樂,欲樂至興」的口號,只要交上一份微薄的上貢,再由一名教派內部的人員指引推薦,經過簡單的盤審后便可順利加入,平時最多做的也不過就是集體外出旅遊、開展神啟會,或者是集體跑去捐款、做善事什麼的,明面上完全沒有任何的不良記錄,甚至還捐款協助設立了好幾項便民維和的基金項目,在某種程度上廣受好評。
不過近半年不知是不是被其他教派警告了還是別的原因,卻是沒再怎麼聽見這個教派大範圍的出遊活動,或許是暫時性抵達了吸納消化新教徒的臨界點了也說不定。
除此之外,先前樊海在翻看時序書的時候,恰巧有在上面窺見過這個名字和另一個不知指向哪的「無歸者」,而因為眾所周知欲樂園中的成員多是教徒,眼前這名神父的身份自然是被他理所應當地套到了欲樂園上。
但若真是這樣,這個教派的深處或許還隱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隱秘。
光看這裡詭異的血肉畫風就知道不對了。
哪怕連傻子都會明白,真正的好人是不會在擁有大量的熱武器后,於人來人往的鬧事商場內部胡亂開槍射殺的,少說也得驅除一波民眾,再拉條警戒線什麼的。
「愚蠢之輩,」半衰的教父仍舊在低聲叱問,「汝在來的路上,是否有見過神使的軀殼?」
什麼玩意?
樊海一臉莫名地看向這名腦子明顯不正常的神父,不知怎地突然就很想說些爛話:「嗯,是啊,我還真看到過,而且剛見到不久就被你們撞上了嘛。他還說,要讓我先來找你們,自己一會就來,還讓我轉告你們,說他就一直吊在你的頭上,趁你不注意的時候把你的腦袋擰下來當球踢。」
半衰的神父愣了一瞬,隨即不可抑制的憤怒從他的肺腑中湧出,將他的面孔灼燒成深重的赤紅。
沉重的呼吸聲響起,在極短的幾秒內化作狂暴熾熱的怒風,充斥了整個大廳。
「好,愚物,些許的唇齒之利便讓於汝又有何妨。」
他寒著聲,如同鯊魚般錯落的尖齒咬合摩擦,帶起一片飛濺的火花:「便送他入池!
「該啟動儀式,恭請神降了!」
他說著,從懷中珍重地掏出了一團不斷流動著鮮紅光源的光團,審視一番后,就要將其激發。
幻覺般的細微破碎聲出現在耳畔。
那一瞬,有銀白色的身影猶如無重量的羽毛輕飄飄地落下,溫柔地托扶住那張醜陋的臉龐,伴隨著輕笑聲,稍加用力:「海,我喜歡你的冷笑話。」
意識到是自己發小出現,樊海長吐出一口氣,終於放鬆了些許過於緊繃的精神,於大腦一片空白中露出了笑容:
「開玩笑,我超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