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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間安靜了片刻,樓大夫人見女兒受委屈,正想出言調停一二。

蕭夫人笑吟吟的開了口:「夫人這是要去何處啊?小女娘們的玩笑而已,還能鬧到你我面前?」

「程伯夫人說得是,是小女言語挑釁了。不過少商不能嫁到我們家中,樓氏闔家都甚覺惋惜。只是為了成全忠烈遺願,不得不這般。夫人不曾往心裡去,我也就安心了。」

「我自然不會往心裡去,」蕭夫人微微一笑,如沐春風。「我家得聖上親賜十一郎,這樣的好郎婿夜半都會笑醒,又怎會心生怨懟呢!」

樓二夫人聽了這番話,默默低下了頭。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凌不疑比起她的兒子,她身為阿母也得承認好了不止十倍。

「凌將軍能陪少商來樓氏婚宴,著實讓人心中欽佩。即便心胸再大度的兒郎,也不會陪著新婦來前未婚夫婿家參加婚宴。」樓大夫人之前被蕭夫人羞辱,如今可是鉚足了勁。「只是不知,凌將軍是對少商無情無心呢,還是他壓根就不顧及自己的顏面?」

蕭夫人噎住了,本來她今日也沒打算讓少商來,誰知凌不疑自己去接了少商。樓大夫人那邊暫時領先,樓縭這邊又不消停。

「這程家前腳剛退婚,之後聖上就賜婚,這速度快得有些咂舌了些,不免讓人生疑心啊!這程少商與十一郎是否之前就生了私情啊!」

少商剛張嘴,萬萋萋站了起來:「少商妹妹是有志氣的人!還以旁人一個個都跟你們似的,看見凌不疑就跟餓了三宿的野狗追著肉骨頭!尋常女娘也就看看凌不疑生的好,之後該幹嘛就幹嘛去了。也就你們,自己吃不著,就噴著酸氣狂吠著到處咬人!可惜,凌不疑就是看不上你們!」這話說的忒狠,萬萋萋說完,一些女孩紛紛發笑。

「諸位也認識凌不疑不短了吧?可是呢,人家也沒向你們提親啊!」萬萋萋這番話雖是向著對面眾女娘們說,但眼睛卻若有若無的瞟向王妗。

王妗倏的立起,冷笑道:「是,是十一郎向程少商提親的。可那又如何?我們都是老老實實的閨中女子,行端做正,不苟言笑,哪及得上有些人狐媚做作,賣弄風情,裝的可憐柔弱,最會蠱惑男人!凌將軍是偉丈夫,哪裡懂這些鬼祟陰私的伎倆,怕是受了騙!」

「狐媚做作,賣弄風情?」程姣悠哉的理了理身上的玉佩。「王家娘子一張口怎得跟個怨婦一樣?可是親眼見過什麼是賣弄?也是,你阿父一個美姬一個艷妾的往府上抬,可見王娘子也將這風情學了個十足十了。」

「程姣,你血口噴人!」

「我這就見血口噴人了,那你之前是什麼?栽贓陷害,毀人名聲?樓縭,我勸你一句,樓家書香之家,要知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王家娘子侮辱樓家的客人,你樓家就臉上有光?還是少跟這種心思惡毒的女娘在一起。」

程姣覺得樓大夫人無知淺薄,樓縭更是無腦。這親事定都定了,還是聖上賜婚,她們羞辱少商能有什麼好處?難道凌不疑還會因此退婚不成!不過是叫聖上心中不快而已。既知道事成定局,聰明的就該賣凌不疑一個好,幫著周全才是。

程姣一番話讓樓大夫人如夢初醒,剛要起身阻止,門口侍婢高聲大喊:「凌大人至!」

之前女娘們的吵鬧聲瞬間消了聲響,眾人都轉頭去看,只見凌不疑高挑頎長的身影重重落在地板上,一隊黑甲衛也進了廳堂。凌不疑也不說話,面色陰沉的一步步走進來,女孩們一個個害怕的站到一邊,廳內氣氛直降成凜冬,只有程姣和少商穩如老松。

「凌將軍,今日是我樓家的喜宴,你這是何意啊!」見凌不疑闖進偏廳,樓太傅忙趕過來。

「我行至何處,黑甲衛便在何處,無意冒犯。」凌不疑說著無意冒犯,但仍不走。

王姈見了凌不疑,卻生生道:「凌將軍,這裡是女眷的席面,這不大合禮數.....」

凌不疑目如寒冰,鄙夷的看著她:「合席還是分席只是小節,知道廉恥進退才是大禮儀。既然王娘子說我不懂禮儀,那我今日就教教你們什麼是懂廉恥知禮儀!」

說著凌不疑大步走過來,一把扯下廳堂中間的屏風。另一邊的筵席上,各家夫人們不知何時停了閑談,似是安靜許久了。蕭夫人臉色很難看,樓二夫人默默垂淚,樓大夫人臉色難看。

「凌將軍,你這是做什麼!」

凌不疑朝蕭夫人行了一個恭敬的禮,然後道:「王娘子說在下不合禮儀,有長輩們看著,算是合禮了吧。」

「如此甚好,凌將軍思慮周全。」

樓縭鼓起勇氣,大聲道「凌大人此話差矣,聖人云,禮儀....」

「禮儀?你一個女公子,張嘴閉嘴就議論人家未婚夫婦的陰私之事,覺得自己懂廉恥知禮儀?你尚未出嫁就一副市井婦人的嘴臉,」凌不疑說著看向樓大夫人。「樓大夫人,您知曉嗎?」

樓大夫人神色尷尬,凌不疑又道:「王娘子方才提到狐媚風情,賣弄做作,你可知道,上個月五皇子贈我一對美姬,你兄長王隆見了垂涎三尺,我便將二人送予了他,可誰知不過幾日,你阿父又將其笑納。也不知道將來見到二姬,你該稱呼她們為什麼。這狐媚風情賣弄做作,可是誇讚的她們二人?」

「與其整日想著怎麼攀污我家新婦,不如回去想想該怎麼稱呼她們二人。是敬為阿嫂呢,還是敬為阿母。」

「你!凌不疑!」王姈氣得呼吸急促臉上青白交加。

凌不疑說罷看也沒看王姈,徑直從她身邊經過,走到少商席位旁拿起她的酒杯舉著向上首道:「夫人們有禮,想來諸位也耳聞我與程氏定親之事,將來成婚之時,不疑還要請諸位大駕光臨。」

女眷哪敢會有異議,紛紛舉杯應和,連連朝凌不疑和蕭夫人群起笑言『恭喜恭喜』。

凌不疑放下雙耳杯,目光轉向下首的小女娘們。「關於我的婚事,諸位女公子們可有別的要說?一併問完。」

女娘們搖頭撥浪鼓,紛紛表示沒有。

「那就別在為難我家新婦。」凌不疑霸氣撂下這句話后,女眷們紛紛表示這樁婚事簡直是天作之合,她們絕不會為難程四娘子云雲。

萬萋萋見此情形,悄悄湊到少商耳邊:「你怎麼不說話了。

少商淡淡道:「有何好說的,我們費勁了唇舌,諸般道理還不是被人欺負嘛。」

萬萋萋似乎察覺到什麼,驚異道「他這是在替你撐腰呀。你不開心嗎?」

「不知怎得,開心不起來。」

程姣心知少商又犯了彆扭,向蕭夫人說少商身子不適,陪著她出了偏廳。廳外的梁邱起見了少商,直問少女君有何吩咐,程姣便說少商不舒服,要先行回府。梁邱起去回稟凌不疑,在席上沒呆多久的凌不疑直接送少商回程家。

此時廳內剛熱鬧起來,昨晚上跟著少商喝了不少的千里罪,程姣覺得做人要節制,今晚不能再喝了。樓府今天各處都掛上了燈籠,但不全是紅色。程姣便沿著游廊,一盞盞數過去,在數到第二十一盞時,一位穿玉色直裾黑色外袍的公子靠廊柱上,燈籠正好擋住了他的臉。

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程姣轉身就走,結果那公子顯然看到了她,直接出言阻止。

「程姣君,別來無恙否?」

「我道是誰,原來是袁夫子。夫子不是三日前才見過我嗎,怎生又說別來無恙。」程姣覺得自己最近都不想聽見『別來無恙』這四個字了。

「程姣君可知,有道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不由自主摸了摸手臂上的雞皮疙瘩,程姣覺得袁慎的嘴還是損人比較合適。

「袁夫子可是喝醉了,以前都稱呼程五娘子的。」

「怎麼,身為你的夫子,在下不能叫你的名字?」

「能,就是覺得有點奇怪...袁夫子一人在這裡做什麼?」

「沒什麼...」袁慎抱著手臂靠著柱子上,姿勢很是隨意,但他做出來卻帶著一股洒脫。「就是幾日未去程家講學,程四娘子就又定親了,感慨時光之快,萬事變數之多罷了。」

程姣感覺今夜的袁慎格外奇怪,少商又定親了,他一點尖酸刻薄的話都還沒說,神色里似乎倒有一點點羨慕?難道他袁慎會羨慕別人?

「不管旁人如何,自己的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夫子可看到了樓家二房的大公子,滿腹才華卻也要看大房的臉色行事。相比之下,夫子你可幸運多了,更不像我們女娘,吃穿都要聽父母的。」比如她就愛穿深色系的衣裳,蕭夫人卻總讓她穿得素凈些,好顯得端莊。

想起昨日與自己阿母的對話,袁慎難得起了傾述的慾望:「若是你的阿母,對你事事不聞不問,你又如何作想?」

「作何想,夫子看看我阿姊不就是現成的例子嗎?可見打著『為你好』的旗號,事事干預也會讓人生厭的。無論是雄鷹還是家雀,最終都要靠自己翅膀飛翔的。父母也不能靠一輩子,能靠自己,就不要假手於人。這樣一旦靠山不在了,別人放手了,自己也能立得住。自己先自立總比被迫成長得好。就像何昭君,之前有父兄庇護,無論她闖了什麼禍都有人為她收拾,可如今...」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難道不好嗎?】

【阿母可是覺得孩兒的婚姻之事,不算大事?】

【待你再年長几歲,你就會懂得,在你眼中天大的事,不過是別人心中分文不如的螻蟻小事罷了。在這世間上,能靠自己的,不要假手於人。】

同樣的一番話,一個另他心生悲哀一個讓他豁然開朗,到底是他的心境不同,還是因為人不同?

想到此處,袁慎低聲發笑:「是啊,這世間有事事插手兒女婚事的父母,自然也會甩手不管的。」

程姣頗為詫異的看了袁慎一眼,總覺得他這話說的,像個哭了鬧了也沒吃到糖果的小孩。想起關於袁夫人的傳聞,一等封疆大吏的誥命夫人,娘家夫傢俱是世家豪族,卻不見客不宴客,連宮宴都託病不去,除了偶爾進宮領賞謝賜,幾乎沒人有機會見到她。能在繁華的都城裡堅持隱居數十年,程姣猜這袁夫人與袁州牧多半是『政治婚姻』而且很可能,還是不怎麼情願的那種。

聽說袁府距今一次大型的宴請就是袁慎的周歲宴,這些年除了零星的家宴,連袁慎的冠禮都在是他老師家中辦的。程姣看向袁慎的目光略帶憐憫,又是一個沒娘疼的娃兒。都說天底下沒有不愛孩子的父母,但是父母覺得自己愛孩子與孩子能感受到父母的愛是兩碼事。蕭夫人的管束讓少商覺得窒息,袁夫人的放手讓袁慎不被重視,一媽太嚴一媽放海,她都想讓袁慎和少商互相換媽體驗體驗。

「你阿姊都定親了,程伯夫人沒對你有什麼打算?」

「別提了,我現在才知道當高門新婦有多難,要學那麼多的東西。」

說起這個程姣都頭疼,因為少商的親事實在是『太好了』,蕭夫人唯恐程姎心裡有疙瘩,又加之少商之前面聖表現,更是嚴格教導她和程姎。看那架勢是準備嘔心瀝血也要培養出一個真正的淑女。蕭夫人查典閱籍細細講述禮儀,上至宗室下至公侯世族之家的祭祀,從祭品犧牲的差別到禱詞跪拜的含義,還有種種新婦藝能。紡織裁剪,還要學習基本庖廚,制豉醬,釀醯醢,納酒漿等等。

程姣學的一個頭兩個大,忍了五天,終於大著膽子說一家主母無須親自動手。

蕭夫人勾了勾唇:「是無需親手勞作,但你若是學會精通這些,人們就會說你賢惠淑良。」

程姣敗退,直言蕭夫人給她找耕讀之家即可,然後逃之夭夭。程姎倒是毅力極佳,在程姣逃跑后仍然堅持,她骨子裡就有那種接受一切逆境的堅韌。

「誰要你去真學了,那些禮儀在外人前面,做做樣子不就好?」

「夫子這話好生奇怪,還不是你們這些文人天天念叨著娶妻娶賢。我阿父都說,假若有人上我們家提親,選我堂姊,那外人定會覺得這人有內涵,選我就說明這人膚淺,只看臉!」

袁慎不說話了,畢竟程姣這張臉,怎麼看都跟賢惠兩字不搭邊。過了一會兒他才道:「你若嫁一個都城中最有學識的,別人還怎會說娶你就是膚淺。」

「夫子可以自己的婚事自己做主,我卻是不行的。所以啊,夫子就不要羨慕別人了。我看這宴席差不多要散了,夫子,學生先告退。」

程家畢竟和樓家定過親,總不能留下來鬧洞房。程姣回到宴席上略略一坐,蕭夫人就提出告辭,樓二夫人殷勤地把她們送到大門口,還拉著蕭夫人的手說話,眼神也直往她們這裡飄。程姣以為是樓二夫人為樓家的子侄說新婦,結果回家才知道是為她的堂弟。

「樓二夫人的堂弟,那估計年歲不小了吧,怎麼才說親?」以樓二夫人的年紀,她的堂弟怎麼也過而立之年了。

蕭夫人喝了口茶:「樓二夫人娘家姓謝,她的堂弟謝文禮如今官至太史令,從六品。」

程姣回想了下,從六品太史令的食邑有六百戶,程老爹的食邑只有五百戶。太史令的第一職責是真實的記錄歷史。第二職責,是掌管天文曆法。此外,還協助祭祀等工作。所以任太史令不但要具有豐富的史學知識,還要精通天文禮法和占卜,可見這謝文禮的學識不錯。家世好,官職好,單身...程姣覺得這人就不可能沒缺點,這謝家公子條件這麼好,怎生會沒有婚配。

「阿母,這謝大人既然如此優秀,怎會一直沒有娶妻?」

「這也是我接下來要說的,姎姎,這謝大人早年娶了一位夫人,后離開都城赴任,夫人因有孕未跟隨,結果母子難產而亡,謝大人悲痛萬分,蹉跎了數年這才起了續弦的意思。」

程姣聽了默默喝茶,她就說嘛,這麼優質的適婚對象怎麼可能沒有婚配,敢情是個鰥夫。而且她掐手這麼一算,以謝文禮的年紀,前任謝夫人起碼十年未有身孕,這該不會有什麼隱疾吧...

「我已經著人打聽過了,謝大人為人正直,夫人故去后從未納妾,身邊伺候的人都是小廝。姎姎,你覺得如何?」謝文禮在蕭夫人眼中算個不錯的人選,所以才來問程姎的意思。

程姣一直低著頭,不知道是害羞還是不願,半晌才回了句但憑大伯母做主。蕭夫人聽了皺眉,她不喜程姣和少商時時太過有主見,到了程姎這裡又覺得她太過沒有主見。

「阿母,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我覺得還是找些機會,讓堂姊與那謝大人見上一見為好,哪怕是遠遠瞧上一眼。」

蕭夫人思慮幾許之後道此事再議,程姣看著面容平靜的程姎,又想起稱病的少商,只想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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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漢]我的阿姊和她的三任未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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