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幾日後,裕昌郡主生辰,蕭夫人和桑氏帶著程姎和少商一起前往祝賀,程姣不去則是因為她病了。似乎心裡裝了事兒,人就容易生病,之前程姣不過在長廊上站了一站吹了會風,第二天就開始發起了熱,這才剛好些初潮又至。
汝陽王府下帖邀請程家女眷,按禮除了程母其他女眷是都要前往的,但看著程姣毫無血色的嘴唇,蕭夫人軟了心腸,吩咐她在家好好休息。在家昏睡了快一日,晚膳時分,女眷們都回來了。青蓯夫人來探望時,程姣從她的神色中感覺到了異樣。
「青姨母,我瞧你眼中帶憂,是否今日在汝陽王府,阿姊她出了狀況?」程姣對於她的兩個阿姊,從言語上就體現出了區別對待,叫少商為阿姊,叫程姎無論什麼時候都是堂姊。蕭夫人不止一次為這種區別對待明著暗著敲打程姣,後者卻不為所動。
「是...今日在汝陽王府,四娘子打了王家娘子,還有樓家娘子。」
「阿姊這樣肯定是事出有因,所為何事?」
「兩位娘子推了三娘子下水,還想把四娘子也絆入湖中。」
「那我阿姊受傷了嗎,阿母可還在生氣?」
「四娘子的傷無大礙,就是稍損容貌。現在女君已經請了四娘子去九騅堂。」
「豈有此理,打人不打臉,他們王家欺人太甚!堂姊呢,阿姊為了堂姊出頭,她也不幫著求一求?」
「五娘子放心,兩位公子已經去了九騅堂。」
「哼,出了事她倒是躲起來了。錦瑟,我們也去九騅堂。」
程姣身上發虛,走路就慢了些,等快到九騅堂時,程頌和程少宮已經抬著少商,逃難似的從九騅堂跑了出來。
「怎麼了,阿姊你...你這眼睛是誰打的?!」程姣仔細觀察少商的臉,發現眼睛周圍都有了淤痕,臉也有些發腫。
「姣姣,我沒事!次兄,三兄放我下來吧。」
程頌自責道:「都是為兄的不是,要是我在場,也不至於讓嫋嫋吃了這麼大的虧!」
「次兄,姣姣你們放心,我絕對沒吃虧,那王姈比我慘多了!」
「那王娘子哪比得上你慘?阿母那頓打,你是逃不掉的。」
「那,那怎麼辦?」少商看著三人,「你們難道沒有什麼辦法,讓我躲過這一劫?」
「出去躲兩天?」程姣提議。
「對,姣姣說的辦法好!之前少宮闖禍了,只要躲出去幾天,總能少挨頓打。」
「我更正一下,」少宮一本正經,「可不是每次都管用,阿母若是氣得狠了,這頓打你是怎麼都逃不掉的。」
「那怎麼辦?」少商挨到兄長們身邊,可憐兮兮的。
「要不回去,認個錯?」蓮房覺得女君如果想罰人,那是無論怎麼樣都躲不掉的。
「我剛才走的時候偷看了一眼,發現青姨母去庫房取木簡了,每一張都有盆那麼大。這還要寫的好,不然還有別的責罰!」少宮認為還是躲出去比較好。
「阿姊你先去萬伯父家躲幾天,阿母這裡有我們看著,等阿母心情好了,阿兄就接你回家。」
「好好好,這個辦法好!我現在就去。」
「別著急,蓮房你去拿件披風給阿姊。錦瑟你去套車...」
「不用了不用了,不然驚動了阿母,我跑都跑不成了。」
未等蓮房回來,少商就著急走,程姣和少商身邊就跟著一個錦瑟。初春時節,白日陽光普照,夜晚卻寒風凜冽,一陣風吹過來,只穿了件單薄曲裾的少商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有披風的程姣下腹也一陣抽搐。兩人對視一眼,欲哭無淚。
「阿姊,要不我們還是回去吧!」
「不回,阿嚏~」
「那我們靠在一起。」程姣解開身上披風,把程少商一同罩住。
「不行,你的病剛好...」
「兩位女公子想什麼呢,大冷的天穿得那麼單薄還在外面散步?還不上車?」剛走出程府沒幾步路,一輛馬車靜靜立在路邊,袁善見穿著毛領披風,從車裡探出半個身子。
「姣姣這樣不行,我們上馬車吧,再這樣下去我們倆都會凍出病的。」
「聽你的。」程姣不會因害怕上外男的馬車,影響聲譽而凍病自己,反正大街上又沒別人,程少商心中也沒什麼男女大防,倆個人迅速上了馬車。
袁家的馬車很是華麗,車壁都用皮子擋住縫隙,還覆上了柔軟的錦緞。裡面書案,火盆,壁燈一應俱全,寒風一點都透不進來,車內還有淡淡的熏香。將披風給了少商之後,程姣不客氣地將袁善見車上的兔毛墊子蓋在腿上,並讓車夫往萬將軍的府邸走。
袁善見打量著倆姊妹,突然笑出聲:「你這苦肉計使得頗有些自損八百。」
少商開始裝糊塗:「什麼苦肉計?袁公子,莫要給人隨便栽罪名。」
「在我面前還裝?聽說王姈連裕昌郡主的生辰晚宴都未曾出席,足見傷得不輕。
「你打她臉了?」要不然那王姈怎麼會連宴會都不去。
「沒有,我都是按你教的,掐的腋下肋下,這些隔著衣服看不到的地方。」聽著倆姊妹的對話,袁善見暗笑:這倆都是不省油的燈。
「不過即便你要對付她,也用不著自殘。」袁善見還是覺得自傷是下下策。
「那又如何,大不了以後世家邀請,我不去便是了。」
「原本家母還想過兩日邀你...邀各府女眷過府賞梅。」
「賞梅...你該不會是想相看我吧?」
「咳咳,」程姣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失禮了袁公子,我似有些不適,想下車透透氣。」
袁善見矜持地點了點頭,程姣還沒起身就被拉住。
「你透什麼氣啊,之前就發熱好不容易好轉了,身上還來天...」雖然程姣已經捂住了程少商那比腦子快的嘴,袁善見似乎還是聽明白了,耳根子開始泛紅。
「涉及自身的婚事,你一小女娘就不能裝些害羞的模樣,哪怕像你妹妹一樣,即使這『害羞』稍顯粗魯了些。」清了清喉嚨,袁善見轉移話題,又開始教育少商。
程姣:袁善見我真的栓Q了,別人是捧一踩一,你是一踩踩倆!
「我又不想嫁你,有什麼好害羞的!」
「你要想嫁我也得想娶,吾家新婦將來是膠東袁氏的宗婦,自然要端莊賢淑,憐弱恤老,更別說祭祀賓客,首領諸介婦。絕對不能像你似的,一言不合拔拳相向,不然滿堂賓客豈不是都被你打跑了!」
袁善見這一段話說得是抑揚頓挫語速飛快,完全沒了之前的從容不迫。程姣看見他那緊蹙的眉頭,開始期待袁善見『真香』的時候,她能在現場。哎,她就喜歡看這種全身上下嘴最.硬的男人追妻火葬場!
「袁公子金尊玉貴,新婦自然要慢慢挑,好好挑。今日多謝您,我們先走了。」少商是個吃軟不吃硬的脾氣,聽袁善見說她不堪為宗婦,恰巧萬府也快到了,當下要走人。
「等等!這是我家不常用的紫玉膏。」袁善見拿出紫檀木的小盒,往少商膝蓋上一放。「不必謝我,我就是覺得女公子現在的樣子有礙觀瞻!」
「這個不會毀我容貌吧?」
「如今就你這幅模樣,還用得著袁某來毀?」袁善見臉上帶了怒氣。「趕緊下車吧,別總賴在袁某車上。天寒地凍的,程四娘子這幅尊榮,就莫要出來嚇人了!」
錦瑟扶少商和程姣下車,袁善見『砰』的關上了馬車門,程姣把少商送到萬家大門口,囑咐道:「這倆天你就好好在萬府呆著,先別著急回來。」
「姣姣,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和我說啊?之前你就一副欲言又止。」
程姣是有一肚子話想說,想說她剛說話時,蕭夫人欣喜片刻又轉為憂愁,自言自語道:也不知道如今嫋嫋,會不會叫阿母。她想說程始夫婦之前只帶親兵,提前半個月趕到,其實是想參加女兒的及笄之禮,可沒想到回家就看到少商病得不省人事。
程姣見過蕭夫人因思念少商落淚,也看到她疾言厲色斥責少商忤逆,回憶起蕭夫人說不會讓少商做妾,程姣只覺割裂。她對少商更說不出『其實阿母是疼你的』這種話,只能嘆息。
程少商看著程姣,她總覺得這個妹妹讓她看不透:「姣姣,我是你的阿姊,你如果受了委屈不要忍著,阿姊幫你討回來!」
「好啊,以後你找個厲害的郎君當我的姊婿,讓他給我撐腰。」
「你的姊婿還遠在天邊呢!」少商一指戳向程姎的額頭。「好了,我也到了,夜裡風大,你快回去。」
「好。」
見程少商進了萬家大門,程姣也帶著錦瑟回府,剛走到街角,發現袁善見的馬車居然還在。
「女公子還杵在那裡做甚,還不上來。」程姣聽了哭笑不得,這個死傲嬌。
「多謝袁公子了。」
上了車倆人無話,眼看路走了一半,袁善見才開了尊口:「程夫人是否過於責罰少商君,不然她怎會離家出走。」
「袁公子,我阿母不同於一般婦人,她上過戰場殺過敵,是位嚴母,對兒女的教導更是一視同仁不分男女。少商...她自小無人教導,禮數上差了些,我阿母便覺得她頑劣,更需要嚴格管教。其實少商很聰明也很堅強能幹,還希望袁公子多看看她的優點。」
「女公子,這話是什麼意思?」
「袁公子,明人不說暗話,我知你心悅少商,亦知少商現在心中無你。只是袁公子若是一直這般口是心非,是得不到佳人芳心的。」
「大言不慚,你個小小女娘懂什麼。」
「我現在是還不懂男女之情,但起碼我懂我阿姊。她自小父母不在身邊,倍受欺凌和貶低,所以她希望能得到承認,相信和偏愛。所以袁公子若真的對少商有意,那些貶低的話就不要再說。」
程姣覺得這袁善見也是,跟誰像不好,偏偏像蕭夫人那刀子嘴豆腐心,實為關心可說出口的話都是教訓,哪個小女娘能愛聽。
「你懂什麼,我那都是肺腑之言,是為她好。她若再這麼不懂禮數,有哪家願意娶她做新婦。」
「袁公子,你選新婦只看門第和名聲?還是那上元節那日,袁公子扔繡球給少商前,打聽過她才學禮數如何了?」自己見色起意在先,不說點好聽的,還總挑人家缺點,這是什麼反向追人的操作?
「袁公子,婚姻需要磨合和忍讓,難道袁公子你就沒有缺點?公子這般只接受他人優點不接受缺點,還總想著改變她,是否太過自私?」
「呵,你倒是說教起我來。女公子真是,不知所謂!」
「彼此彼此,袁公子也挺莫名其妙!」程姣覺得她就不該因為袁善見送她而發好心,就讓他火葬場!「錦瑟,叫車夫停車,我要下車!」
「公子?」車外傳來車夫小心翼翼的聲音。
「女公子要下就讓她下去!」袁善見氣絕,他這一晚上又送葯又送人,結果程少商氣他,她妹妹還氣他,莫不是這程家的娘子都如此氣人!
程少商躲去萬家,家裡風平浪靜,程姣便去求蕭夫人安排教她們騎馬,理由也簡單:程姎身體有些弱,若不加強鍛煉以後生子定要吃苦頭。蕭夫人笑罵小孩子懂什麼生子,程姣就用程家老夫人和部曲家的婦孺當例子。
「阿母,你還記得郭家的新婦嗎?她生下的孩子個頂個的健壯,而劉家的新婦懷了之後就不走動了,她的那個孩子哭聲聽著都不大。」
這個時空似乎是個架空的朝代,因為國號程姣從來沒聽過。這裡似乎也沒『坐月子』一說,當年蕭夫人生下孩子,第二天就帶著大軍出發,程家部曲的新婦們也生猛,生下孩子三天之後就上場殺敵。不過老天似乎也沒格外優待,因為小孩子依舊容易夭折。
蕭夫人不允許女兒議論婦人生孩子,但第二天,知道程姣的天葵走了,就安排了人教她和程姎騎馬。蕭夫人隨著夫君征戰,幾個養在身邊的孩子,從小就會騎馬,程姣的騎射不次於萬萋萋,說要學騎馬主要是教程姎。當程姣騎著馬滿場做各種『特技動作』時,程姎僵硬著身子在馬背上不敢亂動,即使臉都曬紅了,也沒說辛苦不想學了,更不說自己先走。
程姣感慨程姎真的是性情柔順,逆來順受,蕭夫人給她安排什麼都肯接受。她這樣的性情,不管嫁到什麼樣的人家,將來肯定不會出什麼大錯。但是吧,程姣覺得也不是什麼人都喜歡這樣的性格。
「堂姊,你臉都紅了,快去休息吧,別回頭吹了風受涼了。」
已經過了一個多時辰,程姣猜程姎的體力也到了極限了。
「姣姣,我不累,我還可以。」
「堂姊我有些累了,我們一起回去喝熱湯吧!」程姣利索下了馬,對著程姎撒嬌,自從程姣回到都城來,就對程姎不冷不熱,如今她主動示好,程姎自是招架不住。
「好,阿姊陪你一起喝熱湯。」
程姣有心示好,倆人的關係迅速升溫,等到晚上的時候,程姎已經想留程姣在她院中過夜了。蕭夫人聽奴婢回報,臉上帶了笑意,輕輕道了句還算懂事。
知道蕭夫人對她此舉甚為滿意,程姣次日就求得蕭夫人的首肯,讓家僕套了馬車帶上吃食,準備去山上踏青。踏青之行最後的參與者只有程姎和程姣,少宮算了一卦,言今日不宜出行,拒不出門;程頌和程始一起去拜訪軍中故友,蕭夫人和桑氏去交際都城中的官眷——整個家裡有她們兩個閑人。
蕭夫人這次同意讓兩個女孩自己出門,也是要練一練程姎的膽識,經汝陽王府一事,她發現程姎始終弱氣了些,被人欺負因為家世懸殊隱忍是一回事,可要是被人欺負到死都不還手,那就是笑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