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萬萋萋帶著程姣來了與方才水榭相隔一湖的廳堂,剛招呼幾聲,王姈就開始找茬。
「萬萋萋,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竟然將我們撂在這破地方無人招呼。」
「這都歸我管?」萬萋萋臉色一沉,但還記著自己主家的身份,只能硬著頭皮招呼。「成,那一會兒吃飯我也喂你,如廁我也陪著你如何?!」
「你!」王姈聽見萬萋萋說要陪她那啥,氣得滿臉通紅。
「得得得,」萬萋萋袖子一甩,不願跟王姈一般見識。「寒舍簡薄原不配讓你們大駕光臨,給你們發請帖也只是客套一下,誰知道竟真來了。」
「你不是請了許多少年郎君嗎?我又不是為你而來的。」王姈說到此處,和她身邊的樓縭相視一笑。萬萋萋見廳中大部分的女娘都含羞帶怯的,才明白原來她們醉翁之意不在酒——敢情都是來瞧俊俏郎君的!
「哎呦喂,你們不會都是專程來我家看郎君的吧?」萬萋萋誠心誠意發問,小女娘們也不害羞,真誠地給了她答案,惹得萬萋萋大叫。
「你們行行好,今日是我大母壽辰,能不能收斂一點!」
「聽萬將軍說要領今日來的兒郎們去演武場耍一耍,我只不過想去看看熱鬧,這是你家,我們不好亂創才來問你的。」王姈的意思是,她已經很給面子了。
「哎呀,這新家吧我也不太熟,要說演武場在哪...」萬萋萋說著開始裝傻,沖著自己的鞋底找演武場,把小女娘們逗得發笑。
「萋萋阿姊,我來了。」剛才說腹痛的程少商此時歸來,看起來已經無礙。
「妹妹來了,好點了嗎?」
「恩,沒事了,我們走了。」
樓縭見程少商要走,就故意說起少商曾經在汝陽王府吹牛,說凌不疑傾慕於她,臉皮厚得很。萬萋萋見這小娘皮又生事,正要教訓教訓她時,樓縭的堂哥樓垚尋了過來。
「阿縭,你在此做甚?」樓垚看了少商一眼,隨即又道:「伯母說讓我照看你行事,你跟著我便是,不要在此地非議他人。」
王姈看不得自己的小跟班被教訓,拿退婚之事羞辱於樓垚,少商看不慣王姈的跋扈,為樓垚仗義執言。王姈見樓垚與少商一唱一和,更是出言譏諷,連放屁這種詞兒都說了出來。兩人你一句我一句,最後王姈敗於少商的武力威脅。
水榭之中,袁善見與那王公子比投壺,一出手就連中六發,迎得滿堂喝彩,那王公子覺得丟人丟大發了,只能灰溜溜的退走。
「再來一次!」
「袁公子,再來一次。」袁善見剛接過箭矢,凌不疑來了。
「凌將軍來了。」
「原來是凌將軍,素聞將軍久在沙場,難得今日有此雅興,將軍可願一試?」
袁善見有意結交凌不疑,卻不知凌不疑此時已經看他有幾分不順眼。之前在汝陽王府,凌不疑就見到袁善見主動尋少商交談,少商跟王姈打架時,也是袁善見將少商拉開,護在身後。
凌不疑清楚袁善見同樣對少商有好感,話語間就帶上了幾分鋒芒:「在下平日出箭,必要取人性命。如此孩童玩物,難免勝之不武!」
凌不疑話音剛落,箭矢也飛了出去,只見他手指微動,那箭矢就正中壺心。
「哇~」凌不疑這一手,引得眾人讚歎。
「凌將軍,今日萬家壽宴,不要掃大家的興緻。」
「投壺有甚意思?那邊的風景更好,不知袁公子是否願意和在下一同賞花?」
一群公子們隨著凌不疑和袁善見穿過屏風,來到水榭欄杆邊。袁善見看庭院里滿眼都是綠色,笑道:「我看凌將軍是在外看久了風沙,花了眼吧,這庭院中也無花可賞啊?」
凌不疑不理袁善見,仍舊站在那裡。女娘們的廳堂中已經開席,大家吃吃喝喝時,少商突然站起來說看到了十一郎,這一下彷彿是在食人魚群中丟了塊肥肉,一群女娘們全都站了起來。
裕昌郡主聽說十一郎來了,更是兩眼放光,連連詢問王姈是不是十一郎真的來了。王姈點頭稱是,還說十一郎和袁公子好像正對著她們笑。這一下女娘們全都不吃了,一個個都擠在廳堂門口,往水榭的方向望去。隔著水榭,女娘們瞧不真切,但確實聽到了對面公子們的笑聲,於是一個個連連尖叫。
「郡主,你快看!十一郎正在對著你笑呢!」
「他是在對我笑嗎?我怎麼看不清楚。」
「看不清楚...」王姈一抬眼就看到了水榭和廳堂中間的紅色木橋,於是拉著裕昌君主往橋上走。「那有座橋,郡主我們上去吧,上橋看得更清楚。」
「那我們也去!」聽說能看見俊俏郎君,女娘們爭先恐後,也不嫌棄日頭曬了,蚊蟲多了,前仆後繼地往橋上跑。那架勢比在超市搶雞蛋的大爺大媽們還勢不可擋,把前廳的各家大人也給驚動了。
「嫋嫋,姣姣,走我們也看鬧熱去!」
「萋萋阿姊,方才我肚子不舒服,你在這陪我休息一會兒吧?」
程姣看出來少商有問題,她虛指了指水榭的凌不疑,又對少商做了個疑問的動作。少商豎起食指抵在唇上,程姣抱拳表示明白。
「阿縭,你...」樓垚要去追他堂妹,結果被少商叫住。
「樓公子,她們是女子你是男子,難道你也要去看凌不疑和袁善見?留下吧!」少商說著微微一笑,看得樓垚兩頰帶粉。
「凌將軍~」
「十一郎~」
「袁公子~」
「她們,她們這是要做甚哪?」萬松柏看著一個個狀似癲狂,從廳前呼嘯而過的小女娘們,表示他不理解。
「哈哈哈,萬兄,今兒不是凌將軍和善見公子來了嘛!」
「哈哈哈哈,」萬松柏爆出一陣大笑。「我還當是出了什麼事兒了,原來是看俊俏郎君啊!」
前廳的叔伯們已經喝了幾圈,一個個面帶酒氣,看如今的女娘們為看郎君如此不顧矜持,紛紛吐槽。那個說,他就是生不逢時,他年輕的時候,怎麼沒這般大膽的小女娘,不然他走哪也是被追著跑得命;這個說,他年輕的時候不比凌將軍差,女娘們爭著搶著送香帕...一群四、五十的老男人吹起牛皮,那真是臉皮一個比一個厚。程始也想跟著說兩句,可還沒醞釀出來就被蕭夫人的眼光殺個乾淨。
「凌將軍,你帶我們過來,不會就是為了看這些女娘們吧?」袁善見看一群喊著他或凌不疑名字奔跑過來的女娘,頓時就有點想走人了。
「諸位公子可看好了,這風景可不多得。」
凌不疑胸有成竹,抬手指向那座小橋,恰好女娘們的『先頭部隊』已經衝上了橋,對著凌不疑和袁善見笑得花枝招展,袁善見正疑惑這有什麼可看的,突生異狀。先是幾不可聞的木頭斷裂的聲音,隨後整座橋發出讓牙酸的斷裂之聲,橋上的女娘們還在發花痴,突然感覺足下一顫雙腳一空——橋塌了!
橋上的女娘像下鍋的餃子一樣,撲通撲通落入湖中,還好這湖剛通過水,並不深不至於淹死人。萬家人知道湖水不深,並不代表橋上的女娘們知道,一落入湖中,她們就四肢並用,準備讓自己浮起來,哪知道湖中只有淺淺的水,剩下的都是淤泥,於是一個個『泥娃娃』新鮮出爐。
這些個女娘中,屬於王姈和裕昌郡主最慘。橋塌之時,她二人正站在橋的最中央,左右又都是人,墮落的時候兩個便掉在最下面,給好幾個女娘當了墊背不說,連口鼻里都灌進了草根枯葉。
水榭里的年輕公子們看得瞠目結舌,他們哪見過這般熱鬧,呆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要去救人。袁善見反應過來,剛想問凌不疑他怎麼知道橋會塌,結果身邊連個人影都沒了,凌不疑這廝跑了!
廳堂這邊,程少商十分淡定,嘴角帶笑聆聽女娘們的慘叫。萬萋萋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只有程姣擰眉:少商做的事要是被他人知曉,這些女娘們的父母就能逼死她三回!
「誒呦,那橋怎麼塌了?你說那王姈有沒有摔著,哎,今日本是雙喜臨門怎麼出了這等的禍事兒。」萬萋萋說是禍事,可臉上笑意更盛,不知道的都以為萬家『三喜臨門』了呢!
「少商,姣姣,我去看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萬萋萋說是去幫忙,實則就是想去湊近看熱鬧。程姣見萬萋萋走了,直接將少商拉去無人的地方。
「你對那橋做手腳,除了你與凌不疑還有誰知道,你能確定那凌不疑不會出賣你?」
「姣姣你瞎說什麼呢,我怎麼一句也聽不懂。」
「我倒真的希望你是聽不懂,可惜我不瞎,你當我沒看見你與凌不疑眉目傳情啊。」
「什麼眉目傳情,你可別亂說,只不過我倆達成一致而已。至於緣由,我不能相告。」
「達成一致?你...你最近單獨見過他。」程姣腦子反應快,一下子就想通了。「是不是就在萬家?」
「行了你別問,我答應了他不能說。」
「既然不能說,那你趕緊回憶一下你動橋的時候,可有人見到,如果有,趕緊去求凌不疑讓他收尾。」
「為什麼要求他收尾,我...」程姣忍無可忍一把掐住程少商糯米團似的臉。
「你覺得今天來萬府賀壽的人,哪個是你能威逼利誘的?人多眼雜,萬一當時沒多想,歸家之後就把事情聯繫上了呢!」
「沒有,當時我裝作腹痛,周圍都是萬家的下人,無人注意我。」
「希望如此。」
直到萬家的宴席結束,都沒有什麼事發生。據程頌說,那些落水女娘們的父親們大多哈哈一笑或者是自嘲幾句,並無人特別在意,也無人要追究萬家的責任。直至回到自己的院中坐下,程姣的心方才落在肚子里。這次萬家壽宴,不敢說滿朝文武全到,那也是文官到了一小半武將到了一大半,這些女娘的父兄叔伯,可以說是半個朝堂了,可少商怎麼就敢!
「錦瑟,去打聽下阿父阿母此刻在做什麼。」程姣的心七上八下的,總覺得會有事發生。
程姣的預感沒有出錯,此刻的程家即將開始一場大鬧,原因就是萬老夫人,修書一封,將程少商的所作所為全部告知了程始夫婦。夫婦二人看完信之後,沉默良久,隨後程始吩咐青蓯叫來程止和桑氏,細細告知在萬府女娘們今日落水之事,程止和桑氏大吃一驚。
程止知道桑氏喜愛嫋嫋,硬著頭皮道:「其實吧,這事也無甚惡果,那群小女娘們不過狼狽了些,我看眾位大人並不放心上。」
桑氏也道:「我幼時讀到過『班公造疊骨橋以助楚君』數語,可那橋究竟長甚模樣卻不曾見。也就是萬老夫人了,見多識廣又心思細密,那些小女娘哪能知道!這件事從頭到尾嫋嫋都安排的毫無破綻。外頭人便是聽說過疊骨橋,也無論如何想不到其中緣由,怎麼看都是她們咎由自取。兄長和姒婦盡可放心!回頭咱們好好跟萬家誠意致歉,因著少商魯莽,險些連累了他家。」
夫婦倆你一言我一語,句句替少商開脫,蕭夫人又不是傻子,如何聽不出來,卻一言不發,只拿眼睛去看丈夫。
程始長出一口氣,才道「這事不能就這樣算了,這回我要罰她,重重的罰!」
「我知道嫋嫋在外面受了委屈,可我依舊要罰她。」程始神色肅穆,「今日好在是被萬老夫人看破了,萬程兩家又親厚,倘是旁人看破了呢!嫋嫋她並非不知道自己所做不妥,但不妥她也要做。因為她自恃聰明了得,什麼都不怕,什麼都能糊弄過去!這的確是要闖大禍的!」
聽了這話,桑氏也不語了。
「我今日就要折折她偏激的性情!」
程將軍發起火來,還是很能嚇唬人的,他虎目一瞪,案幾一拍架勢十足,可惜蕭夫人不吃他這套。
「將軍,你究竟想怎樣?」
「我、我既許諾夫人便信守承諾,青蓯,去取刑仗來!來人!」
程止一聽急得站起來:「兄長是要對嫋嫋動家法嗎?嫋嫋才幾兩肉,兄長一巴掌下去就能把嫋嫋給扇暈了,還用得著這刑仗!」
「你不知,嫋嫋膽大心細,尋常陣仗嚇唬不住她。」
「那,那也不用上這麼長的刑仗。」
「行了,這次我定要讓她狠狠的吃些苦頭。出點血才能讓她長記性!」程止聽了忙去看蕭夫人,後者依舊穩穩端坐。
「將軍,你就不怕嫋嫋就此記恨上你?」
「夫人說得沒錯,所以,」程始說著,嬉皮笑臉來到蕭夫人面前。「不要由我來打,由夫人來打!我可是用心良苦。」
程始這話一出,他親弟弟都看不下去了:「什麼人啊這是!」
「收服嫋嫋這般桀驁的孩兒,得軟硬兼施才行,你打完了總得要哄的吧?咱們夫妻二人得一個軟一個硬。」
蕭夫人聽了諷刺程始:「將軍想得可真是周到!」
「多謝夫人誇獎!青蓯,快去把女公子給我帶過來!」
打發青蓯去提人,程始將程止夫婦招呼到面前,開始實施他的計劃。他計劃先由蕭夫人大發雷霆假裝要仗責於少商,同時以摔杯為號,程止夫婦趕來救人,隨後蕭夫人出於無奈放過少商。聽了程止的計策,桑氏也忍不住了偷偷翻了個白眼。
「伯婿倒是會唱好戲!」
「就是啊,為何我們夫婦也要配合兄長演戲?」
「誒呀,你們當真不懂我這番的用心良苦,今日一役定要教嫋嫋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不要覺得有人兜底就可以膽大妄為,就這麼定了!」
程始義正言辭說完,轉頭又囑咐蕭夫人:「夫人,可別忘了,摔杯為號!」
當青蓯帶著少商,身後還跟著兩個神色肅穆的武婢,一同從少商院子出來時,程姣就知道事情大了,蕭夫人知道了!程姣不知道蕭夫人氣到如何程度,但看起來少商定不能全身而退,定要受皮肉之苦。
程姣帶上錦瑟,快步趕到九騅堂時,堂內站了好幾個手持長仗的武婢,少商站立在廳中,面前擺著長方形的條案——程姣小時候就見過這條案,是蕭夫人處置不遵軍法的兵卒,專門打板子用的!
「今日萬家橋塌之事,可是你做下的?為何屢教不改!」蕭夫人的聲音森森,堂中的燭火搖搖晃晃,照得蕭夫人的面如寒霜。
「也無甚緣由,只是想出口惡氣罷了。」
「今日出門前我曾叮囑過你,若再惹事定不會輕饒,你為何還是要做!」
「做,便就是做了。少商原也未指望阿母會放過我。要打要罰,隨便。」程姣從未見蕭夫人發過如此大的脾氣,連她都駭住了,少商卻一臉冷漠且毫不知錯樣子。
「阿母,阿母少商她之錯了,都是那王姈次次刁難回回羞辱於她...」
「你閉嘴。」蕭夫人呵斥完程姣,又看向少商。「好,你敢作敢當,我也不必手下留情!青蓯,軍法伺候!」
「少商,趕緊認錯!」好漢不吃眼前虧啊!
「我不認錯,少商沒錯!要打要罰儘管來!」說著,少商自己主動趴到了案几上。